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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钱易潜水救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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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芳华被浸了猪笼,等拉上来看时,笼内空无一物,众人大惑不解。乔广亨也吃了一惊,刚才明明看见连人带笼一起沉入水底的,现在却不见了踪影!他慌忙带人查看,只见笼底开了,大概人就是从那里漏下去的。

大家沿河岸一带搜寻,却一无所获。大家议论纷纷,说人在水里待了一个时辰,大概被鱼鳖吃了,也未可知。

这时早有人告知了乔广善家里的人,一家人连哭带叫地奔河边来了,追着乔广亨要女儿的尸首。乔广亨六神无主,只好又作揖又赔罪,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闹了半天,众人好歹才把他一家人劝回去。

书中暗表,原来这都是尚璞与乔向廷策划好的计策:

那日在乔向廷家里,尚璞慢慢静下心来,便开始思虑救小姐之计,他说要是有个熟悉水性的人,到时把小姐替换出来就好了。

乔向廷听了,两手一拍,指着钱易说道:“咱家里现放着一个水里长大的,本是弄水的好手,到时就让他来个偷梁换柱不就得了!”因钱易自幼在湘江边上长大,打渔为生,能在水里待三天三夜。

尚先生听了,大喜过望,起身一揖到地,说:“若如此,小姐的性命有救了,一切都着落在这位小哥身上。”

他们随即详细计议:决不可让小姐下到水里去,她一个弱女子,入水即亡,须要在小姐入水前就换出她来,如此才保小姐无事。本想在家中就让一丫鬟顶替她抬到祠堂里,但乔向廷说乔广亨即然铁了心要置人于死地,必会找人验明正身,若早早查出有假,反而绝了还转之路。大家思来想去,于是谋定让小姐在祠堂里滞留一夜,先让乔广亨当面验看了,夜里迷倒当值的人,再让钱易替换她。第二天让家眷去撕扯乔广亨,不使他再有复验的机会。钱易则暗藏利刃,在猪笼里用绒布蒙面,装出害怕的模样;待下到河里,割破猪笼绳索,暗自逃脱也就是了。

大家又推敲了几遍,略觉可行,乔向廷便告诉了乔广善和李老四,大家依计而行。

那天晚饭时,李老四在乔广亨的家人饭菜里下了迷药,待夜半三更,看管的人酣睡之际,钱易乔装改扮,把小姐替换了出来。由乔老头与尚璞接应,套上马车,连夜送到乔老头的一家远房亲戚家里去了。那亲戚在外乡一处偏僻的山沟里,人迹罕至,自是千妥万妥的。

第二天早晨,钱易在笼里装作害怕的模样,任人折损也不露出头脸。待抬到船上,沉到水底以后,他便割破笼底绳索,溜之乎也。

此事做得机密,乔广善家里只有他和李老四知晓,别人还都蒙在鼓里呢。

自那天起,芳华的奶奶、娘亲、妹妺、弟弟悲啼不止,乔广善也狠心忍住,不敢吐露半句。

几天后,乔广善又以倩儿行为不检为由,要撵了她,却暗中让乔向廷将她送到亲戚家去与芳华作伴。乔向廷唯恐旅途中孤男寡女有所不便,便与钱易一同送去。

到了山村,众人相见,悲喜交加。

原来芳华与尚璞都住在山村,初见面时,芳华细察他的品貌气质、言谈举止,竟觉与自已的心意无不契合,听他言谈,更是三月不知肉味,不禁暗叹:此生能与这样的人朝夕相伴,哪怕真为他去浸猪笼呢,也是心甘情愿的!

当晚,尚璞与乔向廷、钱易同宿一屋,尚璞仔细看了钱易相貌,见他额高颐阔,长眉细眼,眉梢带痣,鼻直口阔,断定他必是一位吃官饭的人,说:“敢蒙这位小兄弟不辞艰险,于危难中救得小姐脱身,足见心地纯善,我在此谢过!我看兄弟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必为贵人之躯,眉梢带痣,——眉为华盖,痣为散珠之象,眉梢带痣主聪明才艺。你于而立之年,必有大富贵,顶戴花翎是少不了的;只可惜眉角稍垂,恐有不虞之象。然也不必过于忧虑,所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非人力可以予夺也。”

乔向廷听了,得知他将来竟是位贵人,喜得抱住钱易,口口声声称呼他“大人”,祝他官运亨通!说得钱易红了脸,一时不好意思起来。

乔向廷又言道:“兄弟莫怪我说,咱也算是换命之交了,现在都是贫贱兄弟,日后你要是当了官,可不要坏了良心,别像那些大老爷一样欺压老百姓啊,不然哥哥我可不答应!”

尚璞笑笑说:“兄弟你也是多虑了,这位小兄弟断不会做出有违良心的事来,即如他入水救人时,何曾想过自家安危?这都是秉性使然,人之运遇其实皆源于自身之根性,因秉性注定了人的行止,从而注定了人之祸福,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是也。命虽在天,却也是由个人前世福德注定的,天佑善人,称骨论命时必不负他。所以人若自求多福,别无他法,唯心存善念,行善积德也就是了。再如小哥你吧,你若不是秉性善良,连东家的牲口你也那么顾惜,东家如何肯看顾于你?李姑爷如何肯带携你?他若不举荐你外出,你或许一辈子只在那放牛,如何能识得这许多人?经得这许多事?你俩虽出身寒微,但都本性向善,而善根结善果,久后必有一番造化。只可惜都识字不多,尚未开蒙,不利今后的伸展。”

那钱易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听了他的话,连忙拉着乔向廷要给尚璞行大礼,拜他为师。尚璞笑着扶他俩起来,说道:“在下自不忘你二人对我和小姐的恩德,无以为报,愿教你俩读书识字。”

第二天,尚璞就从包裹中取出恩师的那方端砚,磨浓了墨,用草纸写了字,教这哥俩认字。他俩都是伶俐少年,过目不忘,五六日便有百十字装进肚里去了。

乔向廷倒是学上了瘾,然而怕老爹悬念,只好告辞回乡,只留下钱易在那里读书。

时间过得飞快。数月过去了,乔广善见乡邻们渐渐淡忘了这事,独有家中亲眷悲伤不已,便悄悄告诉了老母亲。老太太听了,转悲为喜,心中念佛,忙到佛堂里烧香磕头。

老太太见芳华她娘犹自悲伤,心里忍不住,便又偷偷告诉了她,独不敢告诉金宝与芳菲,怕小孩子的嘴不严实。

这下她娘反而更牵挂了,在家里坐不住,就跟老太太商量,非得要去山里探望不可。

乔广善劝不住,只得由乔老头领着,套了两辆大车,带着亲眷径奔亲戚家去了。

到了山村,只见草舍俨然,鸡犬相闻,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大家见了面,抱头痛哭一场。尤其芳菲,意外见到姐姐,一时又惊又喜,姊妹俩又哭又笑。

老太太这一众人,都很留意各人的起居,见芳华与尚璞都别居一室,并未有越轨逾制之事,一时皆大欢喜。

亲戚家的乡邻见来了这么多贵客,都忙着收拾房舍,也有让出自家正房的,也有腾出自家厢房的,安顿诸人歇脚。

晚间杀鸡宰鹅,倾尽所有,殷勤款待。

席间,乔老头的那位亲戚说道:“员外莫怪小老儿多嘴。我看小姐与尚先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呢!何不将错就错,成全了这门亲事。”

其实乔广善一路也反省这件事,心道女儿在家已是待不得了,众人都知道她已沉水死了,即便复活,她和尚朴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的,以后如何另寻婆家?事已至此,也只好将错就错了。

那老太太看了尚璞一表人才,彬彬有礼,也从心里喜欢。

三小姐听到长辈们议论,羞红了脸,低头回自己屋里去了。这里众人大笑,便请亲戚老汉保媒,定下这桩婚事来。

尚璞身无长物,只把那块心爱的端砚当做聘礼,赠给了小姐。

乔广善还想寻本老黄历来查个黄道吉日,亲戚道:“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咱都到了这里,这就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何不赶明儿就摆下花烛,让一对新人拜堂成亲,也算完结了员外的一桩心事。”

乔广善也知道事非寻常,皆应便宜行事才好,就此答应下来。

乡亲们登时忙碌起来。幸好村里也有一家小店铺,香烛、纸马、红灯笼、红绸缎应有尽有,有人便去买了所需之物来,女人忙着剪大红囍字、钉红盖头,男人忙着洒扫庭除,钱易也写了几副喜庆的红对联贴上。

第二天,乡邻们又来了,都搬来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又忙着置办下了花堂。

大家欢天喜地,让一对新人拜了天地。

亲戚家杀翻了一腔猪,众乡邻都来贺喜,也有捉一对鸡鸭来的,也有提一袋米面来的,也有抱一坛老酒来的,也有随几十个铜钱的。

亲戚家在堂屋摆下宴席,招待娘家贵客。邻家好些女人在洞房里嬉嬉闹闹,叽叽嗻嗻。孩子们在大门口蹦蹦跳跳,进进出出。院子里也摆了酒席,轮流招待众乡邻,热闹了一天。

至晚,一对新人在洞房里相见,说不尽的柔情蜜意,道不完的缠绵缱绻。这一对有情人历经惊险,终成了眷属。

第三天,乔广善又设宴答谢众位乡邻,众人又像过年一样热闹了一天。

一连盘亘了数日,尚璞乘隙便教乔金宝读书,这孩子经历了家里这一场磨难,反倒收心敛意,变得沉静而伶俐起来,书也读得进去了。乔广善看了,心中愈喜。

又住了几天,一行人就要返程,大家都恋恋不舍的。

老太太当众唤过芳华,从怀里掏出一个光灿灿的金锁来,递到她手里,说:“孩儿啊,这是我出阁时家里送给我的,抵得上当年我半套嫁妆呢!老人告诉我说,在婆家想家时,就看看它!我把它贴在心口,从没离身。本来打算当个传家宝,传给我那孙儿媳妇的,连你娘都没舍得给。今儿咱们骨肉分离,教我怎地不牵挂你?这传家宝,今儿我就传给你了。你在外头想家时,见了它,就当是见了亲人一样。”说着又哭了。

芳华扑进奶奶怀里,也哭得抽抽噎噎,她娘和芳菲也在旁边淌眼抹泪的。亲戚和乔广善又念劝了一遍,这才都止住泪。

老太太又叫过倩儿来,嘱咐道:“往后可要好生服侍这小两口儿。本来侍奉小姐不周,正该打,再要不小心,更该打!”倩儿连忙跪下,诺诺连声。

临走,乔广善为表谢意,给亲戚家和诸位乡邻留下了许多黄白之物;又当众捐资,为山涧里修路搭桥,众人反倒对他感激不尽。

乔广善回来之后,便致信城里的大女婿张有财,要他留心寻访可容尚璞小两口的谋生之处。张有财不敢怠慢,托人四处打听。

恰好临近省城有一镇子,有几家望族义筹了一处学堂,正在四处打听有学问的先生呢。张有财从州学训导那里听到这一消息,大喜过望,忙告知乔广善,使钱托州学里的人极力举荐尚璞,那些乡绅们自然答应。

这学馆叫做清波书院,位于运河岸边,与州县间往来是极便利的。乔广善一家很是满意,尚璞主仆三人便到清波书院安身立命去了。

钱易自师从尚璞读书之后,学业大有长进,因他思乡心切,乔广善便赍发他银两,回湘江老家去了。后来他投身军营,一路做到了将军,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乔向廷,他自从认得了些许字,也像变了一人似的,愈加心明眼亮起来。他也知道了自家名字是怎么写的,连官家贴出的告示也能念得下来。他还拿回了尚璞赠的几本书,什么千字文、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偷空便读个不停。只两三年工夫,便把几本书读得滚瓜烂熟了,上千字记在了肚子里,甚而读起了诗经、论语来,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俨然成了半个秀才。他处事也别有一番行止,独立而且执着,这也带给了他此生独特的苦乐造化,非一语可以道破。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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