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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解元郎被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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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放榜之日越来越近了,乔向廷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张富走来了,原来他也被抽调入闱当差了,因怕亲戚找他托请事务,他索性没敢在乔载德跟前露面,今儿他听说考官们议定了名次,乔载德赫然高中,被议定为解元,他这才知道素日这个文静的年轻人果然满腹经纶,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场禁了,一路跑来报喜邀功。

全家人听了,别人犹可,乔向廷先就跌坐在躺椅上,突然伸直了腿,口吐白沫起来。

原来他自从乔金宝被劫、后又历经几次挫折后,坐下病了,听不得过激的消息,今儿得偿夙愿,儿子且竟然高中榜魁,怎不令他激动,因而一下又犯病了。

这个倒也难不倒陈青桐,几针下去就救过来了。

他醒过来后,跑到门口跪下,大哭着向着家乡方向给土地庙里的父亲磕头报喜。

陈青桐家里也一扫近年来的阴霾,里里外外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女人们抢着进去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也喜欢得哭起来,念叨说:“老头子啊,你要还活着多好,也能看到咱外孙中举!”

张富忙又跑回去执勤,大家也渐渐沉静下来,开始筹备庆贺之物。

后晌果然听到外面有锣鼓声响,已有报喜的差役四处为中举的士子报喜了。

然而独他这个解元迟迟等不到报录人来报;张大友等不及,就要独自跑到贡院去看,却听得门外一片声锣响,三匹马闯将进来,高声叫:“快请新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大家这才知道解元郎喜报来的迟。

可接了喜报,原来却是张大友中举了。

大家都来向他贺喜,大家七手八脚帮报录的把报贴升挂起来,因待会儿房内还要悬挂乔载德的报贴呢,那可是解员郎,所以把上首的位置留出来了。

报录人簇拥着张大友要喜钱,正在喧闹时,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报的都是张老爷,却迟迟不见乔老爷。

陈青桐备了酒宴,先请报录的人围坐喝茶静候,等解元郎的喜报来了,大家一起入席。

然而看看已近黄昏,仍不见报喜的来家。

后来,张富垂头丧气地走来了,大家忙问怎的了?张富有气无力地说:“乔兄的解元被蠲了,不算数!”

大家都惊住了,忙问:“为什么?”

张富叹惜道:“因为他没避老佛爷的讳,被监试发觉了,强压着主考官将他蠲了。原本要治罪的,多亏了那个副主考范大人从中周全,这才免了罪,但蠲了功名……”

就见乔向廷一腚坐在圈椅上,呆若木鸡。

张大友惋惜地问:“那么今科的解元是谁?”

张富说:“是前任分巡道道台张大户的儿子,名叫张好古。我曾听爹爹说,前些年他去他家走动时,他还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呢,今科竟然高中解元了!嗨,人家出身达官贵人之家,自是有福之人!”

乔载德从天上掉到地下,此时已身如槁木了。

这时,乔向廷突然强撑着坐起身子,招手让儿子过来,乔载德只得走到父亲身边,躬身问爹爹有什么吩咐。

就见乔向廷突然伸出巴掌,用尽全身力气,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你这狗奴才,你,你不知道避老佛爷的讳吗?”

这一巴掌把乔载德打得眼冒金星,委屈地说:“我何曾触犯过老佛爷的名讳?打死我也不敢啊!”

陈青桐就问大姐夫:“外甥到底触犯了老佛爷什么名讳?”

张富说:“听监试的贾道台说,他倒不是犯了老佛爷名讳,他犯的是老佛爷的忌讳——因为太后老佛爷属羊,最忌讳别人说‘羊’字,贾道台在宫里呆过,宫中的人对‘羊’字都讳莫如深,连羊肉也叫做‘福’肉,谁若失口犯忌,就会被活活打死!”

大家都吓得“啊?”的一声。

乔载德却回忆了一下,懵懂地说:“我通篇也没写一个羊字啊,犯的哪门子忌讳。”

张富说:“嗯,你是通篇没写一个羊字。可据监试的贾道台说,你提过苏武的名字。苏武是干嘛的?他在匈奴那里是牧羊的!他说你这样写,比直接用了羊字还恶心人呢!再者,你在策论中论及‘洋务’的时候,‘洋’字里头是有羊的,可你却不知道减笔!这不是与老佛爷的忌讳过不去么?那么多典故你不用,却偏偏用苏武的,连个‘洋’字也不知道减笔,那赖谁?”

乔向廷听了,气得浑身哆嗦,嚷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俺爷们不认,俺要去京里告御状,告这个无事生非的道台。”

张富说:“没用!那两个主考官,也嗔怪他无事生非,可是贾道台振振有词,一席话反而把两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京官给镇住了!”

张大友早在一边打抱不平了,他不信范编修能被这类小人镇住,就问:“那个道台说什么了?我就不信邪,能用歪理邪说压倒翰林!”

张富说:“我恰好在旁边伺候呢,就听贾道台说道:‘避讳,是对君上特有的尊重,这规矩古已有之,比如唐朝就禁捕锦鲤,因为那时的皇帝姓李呀,举国上下都要避讳李的同音;到宋朝时更严厉了,据说有个叫吴倜的大才子进京赶考,宋徽宗看了看他的卷子极为赞赏,就要把他定为状元,这时宰相蔡京在旁边说:这个吴倜公然不避讳,不可录用!可宋徽宗却没看出倪端来,就问此话怎讲。蔡京说:陛下请看这个倜字,该字右边的周将陛下名字中的吉字围了起来——原来宋徽宗的名字叫做赵佶,徽宗恍然大悟,于是这个吴倜就因为这个名字而名落孙山了。诸位请看,为尊者讳哪有小事?稍有不慎脑袋搬家!如今咱们明知道老佛爷忌讳羊字,这个姓乔的明里暗里不知避讳,用典也不好,用字也不减笔,怕是录取他的人,也难辞其咎!’一席话说得大家冷汗直冒,两位正副主考官也都哑口无言了。”

张大友听了,心中充满了对官府的愤恨,想了想,问:“既然你那位本家前几年还目不识丁,今科怎么反倒中了解元呢?难道也是买来的?”

张富说:“这位解元,是监试会同几位同考官共同举荐的,说他虽不会做文章,但他的每篇答卷上都写了称颂老佛爷的话,说她老人家功盖三皇五帝,超越历代帝王,凡事均议和,不战而屈人之兵,免陷民众于刀兵之苦,其爱民之心感天动地,可谓功盖千秋,德被万代,每篇结尾,都写‘大清皇太后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尽显为人臣者的忠心。就这样,监试与同考官一致推荐他为解元。因为众官所列举的他的优长,皆关乎太后老佛爷的德望,两位主考不敢不依,只好点他为本省今科的解元了。”

他说完了这些话,大家听了哭笑不得。

张富说道:“不瞒诸位说,他虽是我的一个本家,其实我打心里不愿意跟权贵来往。我也气不过这件事,太他妈妈的了……唉,范编修后来复查了答卷,原来他答的那墨卷上,每篇称颂文字也就二三百字,这二三百子中却足足要写出一百多个错别字,然而誊抄朱卷的官员都替他改正了。虽然呈给考官看的朱卷替他改了,但是墨卷已弥封盖了印的,却不容易改,范编修为此就要闹将起来,可此时大家已形成公议,且急等着发榜。那正主考官仓促之间也难排众议,只好将错就错,点头认可这位‘白字’先生做解元。”

张大友嚷道:“试卷收卷后,都糊了名字的,那管誊录的官员,是如何认得他的卷子的,竟然替他矫正错字,其中必有猫腻!”

张富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所以也就无从作答了。

其实,这都是贾道台暗中串通衔接好了的——他给本省选任的每位同考官,都悄悄送了二百两银子,然后叮嘱他们关注如下细微之处:第一篇文末用“者也”结尾,第二篇文末用“也乎哉”结尾,第三篇文末用“不亦赞乎”结尾,贴试诗末尾用“千秋”字样的,就是请托人写的卷子,务必照顾周全!

陈青桐走过去抚着姐夫的后背,劝道:“哥啊,你暂且忍忍吧,你听俺姐夫刚才讲的这些事,也就应该明白了,其实都是官吏合谋设的局,还未进考场呢结局就都已定了的。纵是外甥的文章再好,搁不住有人背后添堵使坏,他们觉不会让好人如愿的。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认命吧,保重身子要紧!”

乔向廷听了这些话,也逐渐冷静下来,长叹一声,说道:“唉,怪不得了空大师一再叮嘱我说‘放下即自在’呢。事到如今,不放下又能怎样?儿啊,既然命该如此,那么咱暂且放下,等来年再拼力一搏吧。”

说完,起身去看他红肿的脸颊,说:“爹爹手重,打疼了没有?”

乔载德再也控不住自己了,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受了这般委屈,竟也一下跪在父亲脚下,失声痛哭起来。

乔向廷也也与儿子抱头痛哭,满屋的人目睹此情此景,无不落泪。

等着乔载德跟父亲回到村里,三弟乔载禄已带着庆勤、庆俭、庆谦、庆逊、庆信、庆义在村口迎着了。

原来乔载禄在父兄进省乡试后,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因无人约束,他天天去找二姐夫到镇子上晃荡。期间乔二乖也多次请他吃喝,又出资供他豪赌——凡事也怪,凡乔二乖出资时,他总能赢钱,而乔二乖却刻意讨好他,总是归功于他的“左撇子”。乔载禄洋洋得意,兜里有了银子,每次回家都会给娘和侄子买些零嘴,依莲骂了他几回,还把他买的东西扔出去,他也不恼,而小侄子们却越来越喜欢这位小叔了。

这几天他听镇子上的人说,乔家村的乔秀才差点中解元,最终竟然落榜了,据说都是因为他家祖上无德,没给后人积阴德的缘故。这些传言都是乔旺福散布出来的,乔载禄听了既着急又生气,然而当着乔二乖的面又不好发作,因为他知道乔二乖整天讨好那位巡检老爷,是与乔旺福穿一条裤子的。

乔载禄回到家里,把这些话告诉了母亲,依莲也很着急,心想还不知他爷俩得急成什么样子呢!

乔载智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劝爹爹和哥哥别再懊悔才是。于是他去找小侄子们,教他们等爷爷回来后说些请安问好的话,他自己也想好了许多安慰大哥的话。

可真正见到父兄时,除了孩子们像背书一样给爷爷请安问好之外,他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面对大哥那沮丧的脸,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乔孟氏倒是很想得开,一再劝慰公婆别放在心上,也安慰丈夫说:“只要尽力了就好,咱得认命!”

乔载德又忍不住讲起自己在考场上受的各种难为,大家越听越气。

章子晗心想:“怪不得相公执意要去革命呢,像这样昏暗的官府,早该革了它的命!”

乔载禄一早就认定是乔旺福使坏,听了家人的议论,他又燃起了强烈的报仇念头。

夜黑风高时,他多次到他家老宅附近转悠,看看有无什么东西可损坏,最后瞄准了他家门口的两只灯笼,然而犹豫再三,一直没敢下手,那毕竟是巡检老爷的老宅。

乔旺福家的老宅是一套三进的四合院,前院住着下人,二院才是主人的住所,后罩房闲置多年了。

正房本是他奶奶乔王氏住着的,他奶奶死后由他爹娘偶尔回来时住住。

耳房里原住着紫嫣,可是自从他爷爷乔广亨死后就给赶出去了。

西厢房是他叔叔乔慕贵的房子,如今已是家破人亡了,只剩了个乔旺业又不务正业,整日夜游神一样在外晃荡。

东厢房是他爹乔慕财的房子,如今已在城里安了家,里面也空着了,只在他偶尔回来时住住。

他做了巡检之后,又把老宅修缮了一下,前院原有个书房的,可惜他家的人都不读书,慢慢也就改做了储物间了;而今自己成了官身,尤其是他被抽调入秋闱当差后,也领教了什么是斯文人,于是也做出文绉绉的样子来,把储物间重新收拾出来做书房,无非是有人来时坐坐,喝茶、聊天。

他见县衙的太爷以及同僚总为家里老人祝寿,用以敛财,于是他合计着也给母亲祝寿。

因老宅子宽敞,再者也为了在老家撑面子,他专门回老宅子里办寿。

他安排人事先洒扫庭除、张灯结彩,然后回巡检区四处下请帖,邀请手底下的同僚,连同辖下的乡约、地保,都来吃寿酒,当然也是为了敛份子钱。

这天他家老宅子里里外外摆了六七席,上房正中挂了一个大大的寿字,他娘扮做寿星模样在上房高坐,几门亲戚陪坐。东西厢房各一席,多是同僚,外面几席,则是乡约和地保了。

大家吃得正欢,却听见上房里一阵惊慌,有人跑出来,喊:“不得了,老寿星吃鸡骨头卡住了,吐又不吐出,咽又咽不下,噎得直翻白眼。这可怎么好?”

乔旺福听了,大吃一惊,忙跑进去看,但见娘亲半躺在椅子上,两手在胸前乱抓,双腿也在地面上蹬哒,憋的脸都紫了。

乔旺福吓得跑到她背后扶着坐起来,狠劲在她背上乱捶,不料越捶越厉害,鸡骨拐直往喉咙里头去了,进不去一丝气息。

他娘最后撒了急尿,脸色由紫红转为蜡黄、终至于惨白,整个人僵直了身子。

满屋人吓得六神无主,都不敢吱声。

乔旺福一试鼻息,一下跪下来嚎啕大哭,众人也随着大哭起来。

下人们忙出去撤红幔、摘红灯笼,又安排人去买白布、挂孝幔,大家一通忙乱。

来宾坐在那些酒席桌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进退两难之时,有两个乡约互使眼色,悄悄往外溜,还顺带拿回了自己随的那几吊钱。

就这样,巡检老爷家里由欢声笑语瞬间变成了哀声四起,有些心软的宾客也做顺水人情,直接由庆寿改做了吊唁。

这一下巡检老爷也遭人议论开了,都说他家喜事变丧事,祖上真没积阴德,这叫做现世报,天下少有!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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