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不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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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不定时“炸弹”

四明山东麓，虎卫营两个防御阵地北面五里，明郑中军大营便下在此处，西面是一大片连绵的水塘，再往北翻过几座零散分布的低矮丘陵，则是梅花所的港口所在，此时正有一批从平潭运来的新鲜肉食在卸货。

这里是明郑的前线后勤中心，因为余新所部前军调到了前线，梅花所港口此时已经由福建水师接管，其中实力最为强悍的平潭镇在周鹤芝的统率下担任驻守之职，另外一镇则是继续留在琅琦屿防卫清军任何可能的突袭，并时时注意福州城内外的动静。

以中军大营为首，明郑左军，后军，右军，还有前军的六个大营此时横贯在梅花所北面的旷野之中，其中前军和后军东倚屹立海边的那几座山丘，南面还有起伏的丘陵作为掩护，营盘十分稳固。

前军的实力较弱，被郑成功放在了最东面，他打算把这支兵马作为预备部队，王秀奇的右军则是部署在临海左翼，同时郭廷的亲军营会被派往协助，这里将是郑成功主动露出破绽，引诱清军攻击的地方。

这一仗关乎着明郑的存亡，注定是不轻松的，而济度和陈泰两个清军主将也不会在郑军完全控制住中部的几座丘陵，掌握着战场主动权的时候全力出击，有些地方郑成功主观上是不能守住的。

而且，以清军当前的实力而言，郑成功并不希望在大战之前为了一些并非必要的地利，消耗太多兵马，特别是那些客观上便难以防守的地方。他要尽可能省下宝贵的兵力，留到真正决战的时候再消耗。

两天时间，动用了福州城中大量强征而来的民夫之后，清军也已经在南面距离中部丘陵群七里左右的地方扎下了十几座连绵的大营，同样是东西走向，与明郑大营直面而立。

陈泰在福州城中储备了大量物资，安营扎寨和外围防守所需的铁蒺藜，鬼箭等军械同样齐全，他还亲自主持了大营的外围防御构筑，壕沟，土墙，甚至就是外围埋伏的伏路军都亲自抽查巡视，以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清军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一整套安营，防御，行进，出击的规则，而且在这片土地的同时代军队里面并不逊色，但是比起对面的郑军，已经要差一些了，特别是各种辅助扎营的工具。

陈泰此番亲自巡视，并提出了新的要求，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把大营修得更牢靠，他并不认为郑成功会派出兵马推进十几里来夜袭，但这是一个强化自己军中威望的好机会，他并不想放过。

而从清军主力进入旷野开始，双方的哨骑便围绕着这些丘陵和周围的荒村，进行了好几场哨骑战，每次都是打到天色渐暗才罢休，两边都没有让对方迈过这条天然的分界线，侦察到更详细的军情。

对于北面云集的近四万郑军，济度和陈泰似乎都十分冷静，此时看不出任何要决战的意思，派出的哨骑和协助作战的骑兵攻击性虽然很强，但却十分克制。至少，清军前面两天的表现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济度偷偷派出部将觉罗阿克善统领两千余兵马扼守南面通往福清的山间通道，断绝了郑军绕道福清，北上偷袭的可能之后，确保后路无碍之后，他对于局势也更有信心了。

郑军的水师优势是清军无法战胜的，他们只能想方设法避免。但如果郑成功真的偷偷将部分兵马用水师运回了福清，想要走陆路，从背后偷袭，那济度和陈泰便要偷着乐了，这个时候分散兵马，绝对是昏招。

根据哨骑的汇报，他们其实已经发现了郑军此前用运兵船运走了一批人马，只是不知道那批人马是真的走了，还是郑成功使的瞒天过海之计。

不过，济度和陈泰原本就占着兵马优势，还觉得自己的兵马战力更强，分出两三千精锐，彻底免除后患，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下定决心的事情。

只是，郑成功运走的并不是战兵，而是此前随军而来的数万民夫，最后一批他故意留到了这个时候才遣回，便是为了迷惑清军，误导其做出分兵山中的决定，以削弱对方的兵力优势。

这对于清军来说，是不得不做的抉择，除非陈泰和济度能百分百确定郑成功没有那方面的行动。

这个时候，明郑大军军中，除了留下了几千个民夫在梅花所，以备不时之需外，随军而来的其他民夫大部分都被水师送到了镇东卫和平潭，以备大战胜利之后，迅速调集。

郑成功为了让济度领着尽可能少的清军主力来决战，可谓是煞费苦心。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背水一战，只要明郑赢了，击败了这几万八旗军，天下四方必然因此震动，甚至是丧胆。

脑中思考着当前的局势，不可控制的广州战场依旧牵动着他的神经，郑成功回头看了看此时已经悉数来到中军大营的心腹们，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

冯澄世，黄山，万礼，黄廷，王秀奇，周全斌，以及刘国轩和余新正在他的身侧，洪旭和郑泰留在了漳州主持大局，郑鸿逵则是正在海上忙着为大军协调后勤。他们虽然都没来，但是此时也浮现在了郑成功的脑海之中，没有他们，他不敢倾尽全军，在外线和清军主力来这样一场押上全部的生死决战。

“此战若是胜了，咱们再解决完尚可喜，免去后顾之忧，便可全心筹划北伐了！”郑成功忽然感慨一声，那是原本历史上这具身体的原主没有完成的事业，他如今很有希望可以做到。当前的战局他已经想了无数遍，在清军出手之前，反而是没有兴趣再和这些下属们推演讨论了。

“尚可喜算个什么东西，说不得李定国便能解决他，等藩主收复了整个福建，把温州，台州这些地方打下来，再把军队扩一倍，到时便是雄兵十万北伐江南，兴复南京那还不是指日可待？”万礼全然不屑道，他根本没把尚可喜放在眼里。

“管他南京北京，江南江北，反正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藩主的了，咱们也都只认藩主一个，藩主让咱们干嘛，咱们就干嘛，打哪里就打哪里，别说是鞑子，就是那些红毛，也一并收拾了！”

郑成功听了，只是轻轻笑了两声，万礼虽然有所改变，收敛了不少，但平日里在军中属于激进派，只要是侵犯到明郑利益的，谁都说要打。而他这样的性子和绿林习气在政治上虽然吃亏，但在军中却特别受欢迎，军队里面许多人都支持他的想法，甚至在参谋总部的局势推演会议上提出过类似的想法。

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表现赞同，特别是郑成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和责备的态度之后。要知道，在有的事情上，不反对就是支持，这点微不足道的尺度，他们这些高层自然是能够把握的，否则早就被踢下去了。

且说，明郑原本就自成一体，在海内外都有着巨大的利益，而军队的扩张，商业利益的延展，使得明郑对人口，土地和市场的渴求也愈发强烈。

明郑的军队和政治体系中，基数最大的基层军官士兵里面，同时存在着王大雄，李安勇这样对于土地异常渴求和周向财这样对于商业利益特别向往的两类人，他们都需要明郑保持扩张，创造出不断增长的财富来满足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郑成功也需要不断增长的财富来扩军和完成改革。

因此，无论是鞑子，红毛这些显而易见，最终必然要生死相搏的敌人，还是当前依旧是盟友的李定国，孙可望等人，所有人都不曾放下过戒心。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在战场之外的任何地方，用其他办法解决的，就算孙可望和李定国最后只剩下了一省之地，恐怕也阻止不了他们膨胀的野心。

而无论最终是谁伐清成功，恐怕都无可避免地会被推上那个位置。别说是郑成功原本就不打算让了，就算他不想，那时候也由不得他。只不过为了最终的体制改革，避免明郑走上极端君主集权的道路，成为加强版的大明，郑成功很多事情并不合适提前表态，否则极有可能会应发政治灾难。

回到眼前，冯澄世此时也哈哈笑道：“藩主雄才大略，我等与藩主相比，便如同天上之明月与地上的尘土，若有幸得到明月相照，与光同辉，便如我这般，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谋士，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可现在谁不得称我一声冯参军，冯大人？”

这话从冯澄世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人觉得肉麻，反而是一个个都佩服冯参将，冯大人。在场的这些人里面，就算是此时还在巡查四明山东麓阵地的甘辉，也没有冯澄世这样的资历，他和洪旭一样，都是最早那批跟着国姓爷的人。

黄山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敢落后，他虽然是参谋总长，经常在国姓爷身边，但总觉得自己和洪旭，冯澄世，甘辉三人相比，哪里差一些。有时候，早来一步就是那么关键，不然便是七进七出，舍命来报，也永远到不了那个分量。

“藩主为国家驱除鞑虏，为百姓平定天下，属下心中一直佩服，那次死里逃生，便下了决心要为实现藩主之宏图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藩主身上，属下才是真正看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毅力和伟迹。”

黄山这话就有点把郑成功捧得太高了，不过郑成功同样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是奉承的话，自然也是笑了笑。黄山是不是真的有为国为民之心他不知道，但对方的忠心，确实显而易见的。

紧接着，黄廷，周全斌，刘国轩，余新等人也都纷纷畅所欲言，原本郑成功是想和他们聊一聊一下未来的，没想到却成了拍马屁大赛，似乎所有人对于明郑的未来，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郑成功也知道，有时候就是这份信心让人不顾一切去拼命的，明郑上上下下，稍微有点地位的人，这个时候又有多少不是为了这个舍生忘死呢？

金银田宅，建功立业，家国大义，亦或者就是最单纯的——忠诚于国姓爷！

而就在他们聊得火热的时候，甘辉忽然骑马从南面的黑暗中回来了，他在望台下勒马停住之后，不等一旁的侍卫来牵马，便直接翻身跳下，然后快步跑了上去。

原本，甘辉应该一早就回到了，但他多看了几眼之后，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对，便留在了山顶继续观察清军的动向。而不出他所料，清军果然在四明山南面的旷野上集结了大批骑兵，不仅直接驱散了郑军部署的哨骑，还直接推进到了山丘阵地前二里左右的地方。

“藩主，清军派出了上千骑兵，直接屏蔽了四明山东麓两个阵地的南面，咱们现在无法探查到那个方向的任何军情，我军部署在阵地外围的哨骑已经被清军全部赶回了。”

“济度和陈泰要打四明山东麓阵地？”郑成功看着甘辉，眯了眯眼问道。“东面的清军有动静吗？”

“刚刚塘马传来通报，东面依旧是不时爆发哨骑遭遇战，其他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黄山随即拱手道。

“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这可能是陈泰在声东击西，否则他大可不必这个时候行动，虽然说是有夜色掩护，但也失去了突击的可能。夜间攻击咱们的堡垒阵地，陈泰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万礼忽然出言道，漳平突围的那一战如此惨烈，济哈席不可能不和陈泰强调。

“万营官说得没错，东面太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甘辉也出言支持。

郑成功点了点头，下令道：“让亲军营派两个千总部进驻东面丘陵前的荒村之中，在那里阻击清军的进攻，先耗他一日，狠狠咬下清军一块肉之后再退。其余各部，按照参谋总部一早制定的计划行事，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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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大营东面，马进宝策马利于营寨外的一处高埠之上，周围几十个骑兵都是他的家丁，面前的黑暗中不时传来骑兵搏杀的声音，甚至偶尔还有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他知道那是郑军的地雷，那玩意很恐怖，倒不是因为它能直接炸死人，而是爆炸产生的碎片会把中招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白天的时候，哨骑战进行得十分激烈，不单单是八旗军的哨骑，便是绿营军的，短短两天之内，也已经死伤了十几人，马进宝麾下就损失了四人。现在夜幕落下，倒是安静了许多，便是遭遇了，很多时候也打不起来。

只不过，看着北面闪耀出黄色光辉的郑军大营，马进宝看起来却有些失神。他此前一直通过浙江那边的关系和明郑保持联系，虽然频率不高，但也算是向郑成功表达了自己曲线救国，为了手下和亲族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不得已。

但如今却和数万郑军面对面，堂而皇之的在如此旷野之上交锋，他倒是有些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也不知道此战到底谁能胜，郑成功在这两年的崛起绝对不是偶然，但满州八旗军也依旧强悍，如今还是占着优势的。

可问题是，三年前“东山大战”的时候，金砺的优势更大，可还是输了，由此可见优势这个东西，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用，都可信的。否则，当年鞑子就不可能独霸辽东，乃至于十一年前忽然入关，还占了北京称帝。

但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和郑军取得什么联系，到时候该如何自处，便是一个大问题。他可不想给这些鞑子陪葬，但若是判断失误，那他也就必死无疑了。

马进宝其实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郑军埋在地下的地雷，虽然说大概率炸不死人，但伤人的威力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关键时候，或许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只不过，这颗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罢了。而就是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炸，还是说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炸了！

“将军，咱们要不要快点过去，小的担心济度又要发火。”马进宝的家丁头子忽然探过头来提醒道。

马进宝原本正在犹豫，忽然被打断，反而不想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喃喃自语道：“再看看，再看看，若是明日济度真的能一举拿下东面的山坡和荒村，甚至是西面的那两个山头，占了地利......郑成功，可就没那么容易赢了。”

万礼和甘辉推测得没错，在济哈席的劝告之下，陈泰十分坚持，济度也不得不放弃了强攻四明山东麓两个郑军阵地的想法，他之所以派出大量骑兵，只是为了声东击西。而马进宝出营，便是要去参加军议，明日他的兵马也是主攻的部队之一。

“走！”马进宝握了握拳，然后又看了北面的郑军大营一眼，随即挥鞭策马往西面而去。他周围的几十个家丁也随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