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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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一触即发
呼啸的北风中，临漳门的大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四个套住了嘴的马头从黑暗中先后冒出，侧面是牵着他们的人，四匹战马的四蹄上都套上了厚厚的棉布，踏在地面上发出来的声音很小，完全被风声掩盖住了。
王强带着两个人跟在他们的后面，五人脚下除了踩到地上的轻微沙沙声，几乎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他们此时身上都穿着绿营军的军服，在朴世用家丁的掩护下，避开了城楼上不时巡查的八旗兵。
两人四马很快穿过了幽暗的门洞，王强的身影被黑暗掩护着，声音轻轻响起，对何杰吩咐道：
“记得沿山麓走，如果遇上鞑子的伏路军，就钻进山里。只要骑马穿过了磁灶，就算用腿，也能安全到咱们的地盘，到时候寻军队帮忙，用快马把情报直接送到同安。路上的时间你们自己算，行动也由你们自行谋划，但是明天日头下山之前，一定要把情报送到参军手中。”
何杰和另外一个队员同时点头，他们在周边已经活动过多次，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而且之前接受过山地潜行的特训，就算是久经战阵的巴牙喇，在这片陌生的山林中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但清军在沿海平原上部署了上千兵马，山麓一带也安排了伏路军和哨骑警戒巡查。虽然因为清军主力皆在城中，巡查的密度不大，但从泉州走陆路回同安，依旧十分危险。而走私通道被截断之后，他们传递情报除了冒险突破之外，已经别无选择。
王强看着手下的这个得力干将何杰，想了想又道：“路上小心点，三日后老子在这里等你带着大军来兴复泉州。”
何杰嘿嘿一笑，他自然知道此事危险重重，甚至极有可能死在半路，但他并不畏惧，也不担心，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挥了挥手道：
“什么小心不小心的，情报老子一定送到，要是死了就给老子上柱香，然后在忠臣祠找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孩子给老子传宗供香，老子留了几百两银子在钱庄，还有勋章，给老子当儿子他不亏。至于其他的，就别他娘婆婆妈妈的了。”
他虽然是王强的手下，但并非完全佩服这个顶头上司。对于他们这种本事不凡，经历过无数生死的人来说，基本上没有谁会被他们认为是特别值得佩服的，因此在称呼上十分随意。
当然，对于冯澄世，郑成功这样手段和见识更高一层，甚至数层，权力滔天的大人物，他们就会表现出真正的服从了。
王强对此并不以为然，又接着说道：“出发吧，若是出了意外，自己了断，别受那罪。”说完分别和两人握了握手，然后便看着两人牵着马往西南方向而去，一直到两个身影完全被黑暗吞噬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黑暗中，临漳门城门洞的大门被轻轻关上，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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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灶西北方向，黑沉沉的山间野道上，两匹快马正一前一后飞快奔驰，二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互相掩护着对方。昏暗的夜色之中，除了马蹄声，周围寂静无声，似乎一切平静。
何杰和另外一个行动队队员不惜马力，已经跑完了安全的路段，他们只有不到五个时辰，天亮之前必须策马赶到两军对峙的交界之处，然后隐入山林之中，凭借一双腿穿越最危险的地方。而他们如今距离弃马的地方已经不远，一两刻钟就能抵达。
听着胯下之马频繁打起了响鼻，何杰一面摸着腰间的短斧，一面扭头看向了东面隐隐已经有些发亮的天空，他现在距离两军对峙的前线越来越近，甚至是已经在前线哨骑战战场的边缘了，而原野之中极有可能就散布着鞑子的伏路军。
因为时间紧迫，另外两匹筋疲力尽的战马早就被放弃，可能已经累死在了路边，而正在奔跑的这两匹虽然吃了盐和豆子，但也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不过，何杰来不及可惜，他必须要再往前赶一段。靠一双腿走山路，终究是要慢许多，而越慢，危险便会越多。
突然，何杰听到了左前方发出了强弩射击的声音，他立马将整个身子伏在了马背之上，一支弩箭呼啸着从他的背上飞过，紧接着右侧又射出了一支响箭，旋即就有两个黑影从面前山间野道的侧面冲出。
何杰循着前方传来的脚步声，迅速将手中抽出的短斧甩出，迎面而来的一个黑影惨叫着倒下，另外一个则是敏捷地躲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同时传来了响箭的声音，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喊声，应该是附近的清军伏路军听到声音之后，正在迅速接近。
夜色极好地掩护了何杰，清军的袭击并没有得逞，否则被那么多人同时围攻，他可能已经死于非命了。而他身后的那个队员，能不能和他一样，躲过清军的攻击，追上来，就很难说了。
不过，两人身上带着的密信都是以数字做编码，要找到对应的密码本，才能破译出来，就算被清军截获了，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报是什么。因此，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能活着将情报送到，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另外一个关键时候是可以用来吸引住敌人，牺牲掉的。
周围的杂音越来越大，很快又是几声响箭的声音传来，何杰听到身下的战马一声嘶鸣，心叫糟糕，但他没有时间耽搁，马上从鞓带上抽出了一把匕首，扎向了马股，然后飞身往侧面的野草丛中跳去。
那匹战马遭此一击，最后又奔出了十几步之后，就惨嘶着倒在了路边。与此同时，何杰身后的那个行动队队员，已经和清军的伏路军战在了一起，兵器挥舞碰撞的声音在山间不断回荡，还有箭矢呼啸和弓弦震动的响声混杂在一起。
几个八旗兵前后掩护着，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匹倒下的战马，他们手中的兵器被紧紧握住，时刻准备着出击，将那个骑在马上的敌人制服。
只是，这个时候，何杰已经借着野草和一系列声音的掩护，往山上跑去。周围的清军伏路兵已经全部被吸引过来，这里又是他熟悉的地方，他很自信自己能够安全回到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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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同安城的左军大营，一众将领围在铺着一张等高线地形图的长桌边上，这是军情司在近一年时间里面，借着商队的掩护，不断派出人手绘制出来的。不过，相比起原本的抽象派地图，也只是在主要的道路，山河和重要城镇上有了准确的标记，和后世的专业地图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中军大帐里面，昨夜紧急下达了动员命令的所有人都在等着郑成功发话，虽然泉州方面的情报还没送来，但这仗也并不是不能打。这几日石井以东，以北的地区，清军的哨骑和伏路军成倍增加，两军的哨骑战愈发激烈，这都让这些敏锐的将领们察觉到了大战将至。
郑成功指着地图说道：“行动队传回来的情报是准确的，泉州城中的八旗兵应当增加了一倍不止，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精悍的哨骑出现在前线。现在他们正在调整防线，各处应该都有些混乱，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机会。如果等到他们调整完毕，事情就难办了。”
“清军目前既然只加强了安平一带的哨骑，对北面的山岭，还是一样松懈，这说明了咱们在泉州城中的内应没有暴露，原本的三路突袭计划依旧可以继续实行。清军最核心的战力还是那两三千八旗，然后还有一两千绿营精锐，若是没有城墙可守，他们便不足为惧。
就是，亲军营的那两个千总部得提前海澄那里的大军半日出发，迅速转移到磁灶西北方向的山岭之中。再往后，就要派出精锐哨骑去截杀清军部署在山间警戒的关卡。”冯澄世听完甘辉的前线简报之后，作为军情司的负责人，在郑成功之后，也随即出言道。
郑成功又看了一眼地图，现在时间非常紧迫，晚一日，清军的防线就会比原本巩固一日，兵力充足之后，甚至可能在磁灶以北的山岭中也部署兵马。而一旦刘国轩等人被调离城门，那他的三路突袭便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抬眼看向了甘辉，问道：“各部现在准备得如何？”
“亲军营的两个千总部今日已经穿过汀溪，进入同安和磁灶之间的山岭，只要命令一到，他们便能立即轻装前进，从磁灶以北的山岭背面绕到泉州城下。中军这边从左军调来了最精锐的一批哨骑，打扮成了山民作为前锋，为他们扫清障碍。
另外，同安和海澄两地的兵马也同样做好了准备，士兵都完成了动员，万礼就差让兵马直接住在船上了。只要藩主的命令一下来，各部都能立即开始行动。”
郑成功听罢，点了点头，中军三营作为他的老班底，优先补充了第一批新兵之后，行动力并没有因此变弱，这说明这群参与过广州大战，提前训练过阵列行军，表现优异的新兵，实力是可以信任的。
“左军那批扮作山民的前锋开始提前试探，但不要轻易和清军交战，若是行动队有人从那里回来，一定要把情报第一时间送回来。
咱们就等到今晚，若是今晚泉州那边还没有情报传来，就用备用方案，直接将泉州城围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只要刘国轩不被换下来，咱们就有机会里应外合，拿下泉州府城。”
“参军，朝天门的那个刘国轩，真的可靠吗？若是陈泰将计就计，设下了圈套等着咱们，那现在这些突然的调动，就是故意在扰乱咱们的部署。”亲军营营将郭廷皱眉问道，其实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疑问，只不过这关乎到他亲领的亲军营，他不得不站出来。
“若这是清军的圈套，那渡河从朝天门进城的那部分兵马就危险了，特别是那两个轻装简行的千总部，他们缺乏甲胄辎重，几乎没有和八旗军野战的的能力。福州那边至今没有传回确切的军情，说不定陈泰不止调了两千兵马。”
“刘国轩应当是靠得住的，而且亲军营渡河攻入朝天门的同时，万将军也会在泉州城的东南抢滩登陆，到时候军情司也会有人亲自出来接应，说明入城行动的计划，绝对不会让千里迢迢赶到的亲军营陷入绝境。”冯澄世说着，顿了顿，然后又道：
“郭将军不必有此忧虑，不管是陈泰，还是刘国轩，都没有那个本事收买军情司。现在本官更担心的，反而是他被换下去之后，朝天门失去了控制，到时候强攻城池，大军无功而返，损失反而更大。”
郑成功听完，用力地敲了几下桌子，扫了一眼围着长桌的十几个将领之后，才赞同道：
“大军三路行动，互有配合，率先发起进攻的是万礼所领的兵马，他们牵制为主，又有舟船掩护，随时可以撤离。而亲军营虽然深入敌区，但山岭之中，哨骑先行，清军既无法埋伏，也不能追击，一旦情况有变，亲军营固守至本藩领主力抵达泉州城外便可。”
他的这个计划确实有极大的冒险成分在，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国轩通过冯澄世秘密联系郑成功的时候，郑军中的许多将领也同样提出了这样的怀疑。
但在洪旭的分析和支持之下，郑成功也最终做出了决策，那一战之后，乘着里应外合，拿下漳州府城的大胜，郑军迅速收复了除泉州府城，兴华府城之外的漳，泉，兴三府之地。
“清军的兵马守城有余，野战不足，咱们不必畏惧，到时候依情况而定便可。此战无论有无内应，都要南下泉州。若是等到桂林的战事结束，清廷缓过了气来，拿不下泉州，咱们只会更加被动。”郑成功最后一锤定音道。
“是！”大帐之内的将领们纷纷应声，随后按着预案里的计划，回到各自的部队下达备战的命令。
“藩主，可需让行动队的其他二十人先一步入城，若是城内真的有意外，这些人也能给大军一个警示。”冯澄世等其他人走光之后，对着郑成功拱手问道。
郑成功又低头看了看长桌上的地图，微微点头道：“立即派去。到时若是朝天门安全，这二十个人就协助王强，一起控制朝天门，只要城门在手，城内的清军便不是咱们的对手。若是朝天门不好控制，那就想办法大闹府城，到时候大军抵达之时，城中必然破绽百出，咱们依旧有机会。
刘国轩应该是可靠的，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就算是出卖了本藩，清军在福建也无兵可派，而一旦本藩不能立即破城转而围困，他同样岌岌可危。就算最后清军成功守住了泉州城，只要没有取得什么大胜，他最多就是取代张世耀，甚至连泉州府的绿营军总兵都当不上。”
“下官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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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号中午，王大雄正带着手下的兵在山坡上警戒，他和孙兴带着新兵参与完欧汀寨的战事之后，又因为泉州的战事紧张，暂时被调回了漳州。
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到虎卫营或者是武卫营，而是带着新兵中的精锐，补充到了亲军营负责百里奔袭，驰援泉州的这两个千总部之中。
他此时正趴在山坡一块大石头的侧面，左右两侧各是一个小队的战兵，对面的山脚下，还有另外一个旗队，两个小队的伏路军。而更远的地方，则是大军的前锋警戒哨骑，双方一前一后，相互呼应，确保着后方营地的安全。
这里虽然已经不是郑军实际控制的地盘，但也没有清军出没，实际上十分安全。而这支一千多人的亲军营战兵组成的突击队伍又藏得很隐蔽，郑成功还特地从左军中抽调了几十个精锐的哨骑在前方侦察，他们几乎没有突然暴露的可能。
王大雄在这里守了一个上午，就没看到一个人影，一想到孙兴如今正躲在帐篷里面舒舒服服，甚至可能还在抽烟的样子，他心里就来气，恨不得把这好兄弟拉来一起吹冷风。
正想着这个的时候，山间又吹来了一阵寒风，王大雄虽然躲在岩石边上，但是寒风还是刮到了他的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天，狠狠地瞪了几眼，心里还暗暗骂了一句“奶奶滴”，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旗总，前面有信号。”王大雄一听到士兵的提醒，眼睛一瞪，马上条件反射般地探出了脑袋，眯了眯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山道上忽然出现了一团黑影，但是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对方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听好了，等狗日的靠近了就抓人，尽量抓活的，但是也别被这狗日的伤到了。”王大雄轻声对着身边的士兵命令道。
几个士兵立即点头，有的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有的拿起了装备的长枪，戚刀，这是他们守在这里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人影，心中都不免有些激动。
等到那个人走近的时候，王大雄才注意到了对方走路一瘸一拐的，一面走还一面用手中紧握着的刀在侧面支撑身子，体力似乎已经严重不支，那人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看不清楚颜色的军服，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件棉甲，棉甲上有不少地方都被割破了。
他朝着身边的士兵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又缩了回去，小心的听着慢慢变大的脚步声，等待着最佳的抓捕时机。
随着躲在草丛中观察的战兵一声呼喊，埋伏在周边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很快把人围了起来，王大雄也抽出了腰间的厚背戚刀，随之冲出，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清军军服，浑身是伤，一只手握着刀，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封密信的“绿营兵”。
“老子是行动队的，天黑之前，送到冯参军那里，否则全部军法处置。”何杰苍白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面前狗熊般高大的王大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