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千里马与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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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千里马与伯乐
王大雄四人在南海卫城的食铺,戏台和客栈中度过了整个十二月仅有的两日军官轮休假期之后,因为现在还没轮到他们休年节假,四人只能不情不愿地带着黑眼圈和被酒色所伤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教官的岗位之上。
第二日中午,王大雄和孙兴带着手下的新兵吃完午饭之后,趁着休息的空档,又一起爬上了军营校场边上的望楼,环视着南海卫城正在兴建的防御堡垒群。
他们在军营的最大乐趣之一,就是观看这个堡垒群的建设情况,每次看到哪个地方修好了,或者是又加厚了一层,两人心中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哪里应该安排多少人马,布置多少火器了。
此时的南海卫依旧还是一个大工地,外围的壕沟土墙已经建设完毕,大大小小的堠台分布在西面和北面,承担着传警和节节防御的双重作用。但是内城新堡垒的建设才刚刚开始,挖掘壕沟得到的泥土除了堆砌土墙之外,剩下的也成为了扩建城池的材料。
不过,这对于构建一个攻守兼备,能够容纳上万大军和数千民夫坚守一年以上的大型堡垒群而言,还远远不够。周全斌趁着冬季农闲,大量征发徭役采掘石料,为此,就是农兵的训练都只能暂时停止了。他原本还想着让新兵也加入建设的行列之中,但算了一下训练的时间安排,最终只能放弃。
南海卫的堡垒也是模仿棱堡的基本样式修建的,和“石井-连河”防线一样,外围是壕沟土墙和堠台的结合,这是防御体系的第一层,其中在战时还会布置有大量铁蒺藜,尖木和地雷,消耗进攻清军的第一波锐气。
而内侧则是更加坚固高大的内城,这是在南海卫原本的城墙基础上加高加厚的,通过增加马面的方式减小城下死角,增强火力密度。同时,加厚加高的城墙具有高低两层,当清军登上了第一层城墙的时候,守卫在更高处第二层城墙的士兵便会给予这些毫无掩护的敌人最为猛烈的打击。
当然,南海卫堡垒群的建设规模要比“石井-连河”防线要大得多,施工量更是大得令人咂舌。特别是东北方向靠近东江入海口的地方,还要修建一个内港码头,以及护卫着这个码头的堡垒。
如此一来,在局势万分紧急的时候,驻扎在“新安镇”和“琼州镇”的南洋水师便能往城中投放物资,或者是接应守军撤退,为抗清保存的有生力量。
毕竟,就算尚可喜打下了南海卫和增城,后面还有一个惠州府城。那里虽然最终因为惠州府人力物力不足,没有大兴土木,但周全斌同样征集了大量民夫将城墙修缮了一圈,被南海卫和增城耗尽锐气的清军绝对难以攻克重兵把守的惠州府城。
“这要是等到咱们建成了,里里外外再架上几百门百子铳和弗朗机炮,清军不死个一两万人,恐怕连外围的土墙和堠台都拿不下。”王大雄越看越兴奋,比昨天曹宏锡嚷着要带他去相姑娘的时候还要兴奋几分。
“听说增城那边也建起了那么一个堡垒群,都是国姓爷亲自指导设计的,我看尚可喜这辈子也别想迈进惠州半步。”孙兴收回目光,一脸佩服道,郑成功在他心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
“奶奶滴,尚可喜那狗东西拿什么和国姓爷比?”王大雄心里其实根本看不起尚可喜这些汉奸,他也并不知道尚可喜的经历。“就算是那个李定国来了,老子也不觉得他能比得上国姓爷。如果是单论打仗,国姓爷或许赢他不多,可若是论其他,那李定国就远远不如国姓爷了。”
孙兴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到时候可是咱们练出来的这些兵来守,不说别的,就是曹宏锡和彭信古两个,训练的成绩可一点不虚,由他们来守南海卫和增城,尚可喜更别想攻得下来。”
明郑虽然吸收了一批地方实力派,给予了他们一定的优先权,但这些士兵或者军官无一例外,都必须得遵守明郑的军法军规。同时,他们都得和其他新兵一样,通过训练时期的考核,然后才能担任军官。恩威并施没错,但明郑的威要比恩大得多。
曹宏锡和彭信古都是琼州府人,训练结束之后,他们大概率会被打乱,然后编入周全斌的后军之中,他们带来的人也同样是如此,明郑军中不允许存在任何形式的家丁和帮派团体。
“别忘了,咱们还有国姓爷在漳州呢,到时候国姓爷亲自领着大军开来,直接拿下广州城,尚可喜就离死不远了。”王大雄哈哈笑道,他虽然不知道郑成功的战略,但对明郑的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而且,我听说现在军中有人专门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枪炮炸弹,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攻城清军的,五天前在壕沟里面放炮的,就是他们,那可炮猛得很呢,听说炸出来的坑能埋好几个人。到时候清军若是没有防备,直接来攻城,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孙兴听着王大雄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好像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暗暗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杀真正的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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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早,李安勇吃过早饭之后,穿上了崭新的军装便服,胸前还挂着那枚代表着无上荣耀的虎头勋章。他准备去屯堡中心的商社铺子那里买些烧酒和腌肉,还有他娘心心念念的江南棉布。
现在年节临近,许多屯户在这一年中都参与了各地的建设活动,再加上家中有人当兵,生活有了明显改善之后,烧酒,腌肉,鱼干等食品在屯堡里面都变得十分热销。
而棉布则是昨天晚上他娘李王氏专门叮嘱他的,说是之前看了好多次都没舍得买,但昨天串门路过的时候,走进去一瞧,就发现那棉布突然涨价了。
这次李安勇带了不少银子回家,除去盖房子和成亲的花销,估计还能剩下十几两,李王氏生怕春节前后棉布还会继续涨价,狠了狠心,让他赶紧去买回来。
毕竟,李家如今在屯堡里面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大儿是虎卫营军官,二儿是屯堡的农兵教官,家里还有十亩地,很快两个儿子都要成亲了,这点东西是省不下来的,该买还是得买。
李安勇回家之前就从后勤司军饷处把自己存在那里的所有月饷和战功奖励全部领完了,除去平时的开销和每月固定扣除的一两银子退伍金,一共是四十一两,这可是一笔巨款,其中大半是作战奖励,比他三月出征前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不过,如今盖房子的价格也涨了不少,他和弟弟一个马上就要回军队了,一个得一边上识字班,一边训练农兵,两人都腾不出手来,除了他爹以外,还得请些邻居来帮忙,到时候工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年节前后成亲的花销也会比平时大,原本他娘还想着顺道让他弟也一起娶了,但最后一算那账,马上又改了口,说是两兄弟撞一起不成。可他在家只能待七天,必须在这七天把事情办妥,至少是先把姑娘定下来。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弟弟在屯堡中的职务,就算没盖砖瓦房,也不怕说不到好媳妇。
随着明郑大军形象的树立和军队待遇的提高,在漳州府,特别是各个屯堡之中,当兵如今早就已经成为了令人羡慕的职业。李家若不是因为只有两个儿子,不能一起上战场,李安勇的弟弟恐怕也已经升为战兵了。
脑中没头没尾地想着这些问题,李安勇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屯堡中心小广场边上的商社铺子里。他首先去买了烧酒和棉布,然后又买了腌肉。看到精面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之后,也买了几斤,准备让他娘做些面食来解解馋。
李安勇从小就觉得面食比稻谷好吃,但很少能吃得到。他已经料想到了买这袋面回去的时候,老娘一定会唠唠叨叨许久。不过,最后还是会做给他吃的,就是可能会有些敷衍,他娘做饭从来都很凑合。
买完这些东西之后,李安勇并没有在外面逗留,回来的这两天,他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欢迎,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十分局促,想要赶紧逃回家去。若不是因为他爹比他还要木讷,弟弟又还在练农兵,一直走不开,他根本就不用自己来买。
要知道,除了热情的街坊邻居之外,商社铺子里那些永远一副死人脸的凶悍妇人也很可怕,说话一冲一冲的,好像他买东西不给钱一样,远没有军营外面的那些商铺伙计热情,李安勇十分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
而刚刚逃回家没一会,正在被李王氏训斥东西买多了乱花钱,李家院子的柴门就“嘭嘭嘭”响了起来,李安勇正想借着去开门的机会逃脱唠叨,他娘就先冲了出去。
大门打开之后,走进来的是一个李安勇不认识的大婶,他原本还想问一下他爹那是谁,不曾想那老头子一看有不熟的人来,就一声不吭扛着锄头躲出去了。
“大勇,这是二婶,咱们屯堡最有能耐的红娘。咱们以前那村,好多人家都是你二婶说成的。”李王氏把人迎进来之后,朝着李安勇笑眯眯道。
李安勇看着他爹趁机从大门溜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老头子前日刚回来的时候还问他要不要媳妇,结果现在直接跑了。他收回目光,换上了一张笑脸喊道:“二婶好。”
“哟哟哟,你看看,这浓眉大眼的,要是放以前,十里八乡都找不到这样的俊后生。这结实的身板,来头牛都没那么壮的,而且二婶听说,大勇如今还当官了,手底下管着不少人呢,就连神仙一样的国姓爷都能见着,真的是前途无量啊。二婶和你说老实话,咱们屯堡最有出息的,就属伱了......”
二婶一上来就围着李安勇转了一圈,一面打量,一面高声大夸,好话跟连珠炮似的,蜂拥而出,听得李王氏心花怒放,眉开眼笑,李安勇更是一脸不好意思。
“二婶,我家大勇也没那么好咧。”李王氏一面捂着嘴笑,一面说道。
“怎地没那么好,咱们屯堡除了大勇,谁还见过国姓爷了?”那二婶见李王氏明明很高兴,却还要假装低调,哪里还能不懂接下来该怎么说?马上就急眼了:
“咱可都是说老实话的人,就大勇这条件,这前程,咱们屯堡今后也不一定有几个比得上。还有二勇,你家的两个儿子,可都出息得很,你老实说你到底是咋生的,怎么那么能耐呢,看得我都眼红死了。”
李王氏听完,已经有些飘忽忽的了,她二儿子当了农兵教官之后,屯堡里的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平时捡柴火,洗衣服啥的,也没人再和她争了。后来又传回来大儿子立了功,还当了个叫做啥伍长的大官,这让她更加得意,平日里走路的时候都不由得昂起了头。
而自此之后,来李家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不过,提亲的对象主要是二儿子。李安勇虽然是虎卫营军官,但毕竟看不见摸不着,战兵也危险,随时可能没命,特别是第一批抚恤传回屯堡,好好的人一下子就没了的时候,许多人家更加担心。
“二婶,先别说这许多了,俺大勇没几日就要回军营了,你之前说的那个陈家妹子到底成不成的,人家同意没?同意的话今日俺就带着大勇去见一见,咱把事情定下来了。就算没选到好日子,暂时不成亲,也不好再拖下去了,这老大不成亲,俺二儿也不好成亲,我家那死鬼都说了......”
李王氏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久,李安勇都听烦了,但是那二婶却是津津有味,说什么都能接上话,接上了还不行,还得把人从头到尾夸一顿。李安勇甚至觉得,就算是头猪来,那二婶也能说成白龙马了。
“那陈家妹子好得很啊,眉清目秀的不说,那屁股那腰,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这要是娶回家,保准第一年就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二婶说得眉飞色舞,李王氏也听得眼睛冒光,李安勇听到这个,立马就不困了。
“但如果就只是这样,可配不上咱们大勇。大妹子,你知道那陈家妹子最厉害的是啥不?”
“啥?”李王氏听完二婶的描述,心里已经十分满意,但听到还有更厉害的,心里止不住地高兴。之前也不是没有红娘来说过别人家的姑娘,但每次见过之后,和老二相的一比,她都觉得不满意。但这个她可是太满意了,一旁在听的李安勇也不受控制地凑过头来,娘俩的脸上是同款的傻样。
“咳咳咳......”二婶轻轻咳了两声,然后头一偏,一脸严肃道:“那陈家妹子织布的手艺可了不得了,学东西又快,咱们屯堡北面那条河边上的那工坊,她不仅被进去了,如今还是个主管咧,一个月你知道能赚多少银子不?”
“多少?”李王氏眼睛瞪得大大的,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心里估摸着可能得有一两银子,现在到处都在传去工坊做工很赚钱,比种地要好得多,一日也是干六七个时辰。就是能选进去的人太少了,基本上是百里挑一。但只要进去了,在相亲市场上,那可不比战兵差,毕竟做工没有生命危险,离家也不远。
“二两银子的月饷!”
“二,二,二两?”李王氏惊叫道。她如今虽然也是见过几十两银子的人了,可一个女子能赚那么多钱,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二婶看到李王氏的神情,脸上更加得意,又接着说道:“那可不是,现在一个月就能赚二两,将来指不定能得多少呢。所以啊,那陈家妹子自己也有一条规矩。她说她要是嫁人,绝对要嫁比她赚得多比她能干的,否则没得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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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主,这是泉州那边传回的最新消息。”冯澄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拿着的那张刚刚解密出来的情报呈给了郑成功。
郑成功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热茶,然后接过了冯澄世递过来的情报。他扫了一眼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幽幽道:“刘国轩也还真是个人精,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已经是不得了了,还知道拿捏分寸尺度,怪不得啊,哈哈哈哈......这人将来若是有了机遇,前途绝对不得了。”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非藩主慧眼识珠,刘国轩恐怕也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罢了,说不定哪次就死在了乱战之中。”冯澄世笑眯眯地奉承道。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这个时候心里早就做好了关键时候帮一把刘国轩的准备。一来是此人确实会做人会做事;二来嘛,国姓爷赏识的人,他当然也得赏识。不然,国姓爷如何能赏识他呢?
“哈哈哈......”郑成功闻言,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在冯澄世面前和在洪旭面前一样,几乎不在意保持威严的形象,对方知道他的秘密太多,再装就没意思了。
只是,此时的冯澄世还不知道郑成功为何发笑——在原本历史上,他就是那个伯乐。而刘国轩最终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成为了三藩时期,东南最能打的反清将领。因为冯澄世当年的赏识,他一直和冯锡范关系密切,两人掌控着明郑最后几年的军政大权。
“亨臣,你让王强好好配合刘国轩,关键时候甚至可以听他的安排。警惕心当然是要有的,但也别弄巧成拙了,刘国轩是可以信的,他如今没有理由继续为鞑子卖命。不然,等着他的,就是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了。”
冯澄世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还是立马就应了下来,郑成功要做的很多事情,他一开始都不能理解,但最终的结果证明了一切,所以除非是关系到具体的执行,不然他都不会问自己不该问的问题。这就是分寸和尺度,刘国轩能把握,冯澄世更不赖。
至于刘国轩的那许多信息,他的军情司都没有查到,但是国姓爷却知道了,这背后的原因,冯澄世也大致能猜到一二。只是他不会被好奇心驱使,往那个方向伸手,这是更加要紧的分寸和尺度。
“现在泉州城已经被陈泰组织民夫加固了三次,北面和西面的护城河都挖宽了好几丈,周边又有那么多明岗暗哨,城内的清军至少能提前半个时辰知道咱们的行动。刘国轩只是北面和东面两个城门的守备千总,城中有近千满洲兵的情况下,咱们不可能靠突袭就能成功破城,只能是围起来之后,再做打算。”
郑成功缓缓起身,一面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那幅泉州城城池图,一面说道:
“往城里再多派点人,泉州城那么大,总有地方可以藏身,刘国轩的兵战斗力不够,必要的时候还是得行动队出马,若是泉州不能从内部突破,咱们可就要老老实实打硬仗了。
而且,陈泰很难说不会突然意识到危险,往泉州城增兵,他在福州城里还有两三千八旗兵,再往泉州城派一千也是有可能的。咱们必须得尽快动手,越迟变数就会越大。”
王强之前传回的情报里面,就有专门对刘国轩麾下兵马的战力评估,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除了那四十多个家丁之外,刘国轩麾下其余的兵马战力高于地方卫戍绿营军,但远不及满洲兵。当然,这并不是刘国轩的问题,而是粮草供给和军饷的问题。
刘国轩还没有到要自己出钱养军的地步,更不可能在清军的监督下私自练兵。否则,就算是郑成功,也不敢收那么上进的人。
“藩主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最关键的,就是动手的时间,咱们一定要一击得手,否则就不会再有机会了。”郑成功看着地图,又皱眉道。清军在晋江入海口设置了拦船铁链,否则从海上突入,就快得多了。
冯澄世闻言,脸上也带着些许忧愁,他知道郑成功是在担心陆路行军有山脉河流阻隔,速度太慢:“不过,此战的主动权在咱们的手上,只要咱们在夜间动手,留给清军的反应时间就会大大缩短,那一举攻克泉州城便会容易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