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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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工,原来你在这里啊。”
何驰站在一方土丘上,手中握着一截竹筒往远处眺望,这是个用有曲度的玻璃片搓起来的固定式望远镜。
“那边的王家好像在浇筑水泥板,不过嘛……”
放大倍率有限,看来是时候搞个伸缩望远镜出来了。何驰顺手把这个劣质望远镜递给了刘国勋,也让他看一看远处的动向。
何驰浇筑的水泥板确切的说是水泥条,三十厘米宽、八米长,其中用竹片绑成六横三纵的龙骨,本来应该是用铁条为骨的,但这个年头的铁实在太贵了用不起,再说这种竹片水泥板的承重也已经够用了。
“这是?”
“叫望远镜,现在送你了。有什么事吗?”
“该吃晚饭了。”
“不忙吃,我先去南村一趟。”
何驰从山丘上走了下来,往打谷场取了马匹,四周的村民已经把打谷场作为中央地标,现在那平坦的水泥广场成了四周村民纳凉的好去处,货郎也看上了这个好地方,每当黄昏总有几个来卖东西的,也有村民趁着机会拿出各自的东西出来交换。
何驰无心去过问百姓的乡村生活,现在有一件事他急需去处理,固定望远镜观测距离有限,但何驰还是看到了一件事。今天南村的晚饭吃的是稀粥,他明明已经和所有伙夫交代过每顿饭也给足了米,也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厨子使坏还是百姓要求,可这吃米饭是何驰计谋的一环,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过问一下。
“慢着!为什么是稀饭!”
在村口分发稀粥的伙夫一看何驰来了,脸上泛起了难色,南村是六大家族甩来的老弱病残最集中的一个村子。这里大多聚集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乞丐和无人赡养老人,有些老人眼睛都已经瞎了连到村口打饭都办不到,所以南村的劳动力出的最少,很多青壮年和半大小子都要在村子里照顾这些老无所依的人。
一边是稀饭,一边是咸菜混着野菜烧的汤。何驰看了一眼伙夫,又瞪了一眼添柴的小工。
“我的话你们是没听见?两顿都要白米饭,这稀粥吃了几天了!”
“是何大人吗?”
雄厚的声音传来,一个壮年端着喝干净的稀粥从一间屋子走了出来,人和人聚在一起,有些人自然就会成为众人的领袖。这六个村子何驰只管总体,不过一段时间之后有人就成了村长。
“谢云流见过何大人!”
“我说过一天两顿,两顿要白米饭,饭里不能见一点汤水。”
“何大人听过我一言,这南村都是老幼孤寡,我们谢谢何大人收留,但顿顿白米饭我们实在不忍心。一村八百多人只能出百个劳力,全是光吃饭的嘴巴拖累大人的,还要这般吃喝我们没这脸面。”
“你们吃我的饭帮我干活,什么叫没有脸面。那既然要脸面我就告诉你们,你们种的地都是天子的地,天子让你们吃的米饭,我绝不克扣一分一毫。”
谢云流一跪,村口老幼呼啦啦跪了一地,只见他先磕地三下抬起头来谢道。
“谢天子,谢何大人!您是清官好官为我们着想,但您也要让我们为您着想。要是没有你这里一多半早就饿死街头了,有些老的牙早就掉光了只能吃汤,还有些残了出不了力气,大家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是得了天恩,不敢再奢求太多。出不了力气的当然应该吃稀饭,若和那些出力的一般吃法,难免遭人非议啊。”
“既然有老弱,以后南村一半饭一半稀的,分开两个锅。”
“何大人!”
“我在我就是天,我要是不在了,你们再去讨价还价。明天起南村两口锅,半饭半稀,谁敢再换别怪我不客气。”
何驰说完不等谢云流说什么,只喝一声“就这么定了”,转身上马便要走。
“何工小心!”
马蹄还未动何驰就听见刘国勋远远的喊着,他追着一个壮汉跑往南村,只见那壮汉单手提铡刀一脸杀气的向南村冲来。何驰看着那壮汉,见他身旁20(53)的寿限非常疑惑,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来刺杀的,而且提的还是铡刀,整个画面就好像个干完了农活的汉子跑回来抢晚饭吃一样,就算他脸上有杀气何驰也不会把他视为敌人。
“何大人小心!”
谢云流抢着挡在何驰马前,可是哪用别人挡刀,等那赤脚汉跑到面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一腔怒火也散了九成。
“我来杀狗官的……给我让开……”
“狂徒!”
谢云流和这赤脚汉对视着,何驰感觉甚是好笑,这赤脚汉身上的衣着破破烂烂,甚至都比不上南村那些人穿的破衣烂衫,唯一一条还算有形状的亚麻长裤也已经全部翻了毛,大概穿不到冬天就要开裆。至于他身上更是精瘦,全身因为日晒风吹而一股子焦黑,着实是个可怜人。
刘国勋追了一路,他看赤脚汉停下脚步便上前夺刀,赤脚汉现在站都站不稳了,那把大铡刀直接被刘国勋夺在手中。
“都别动,谢云流你去吃饭。这里没你的事!”
何驰下了马将谢云流支开,但是这场面谢云流怎么可能走,虽然他没有武艺,但是这一阵子吃的好,个子不如赤脚汉却壮过他一圈。
“狗官在你面前,只要你说个清楚,我如果该死你铡刀只管上来取我命。”
“你……你……”
“别说了,那边有稀粥有菜汤,先去吃口汤润润嗓子。”
壮汉头一昂,说道。
“不食嗟来之食!”
“有骨气!倒是个读书人的嘴巴。”
何驰一拍谢云流的肩膀对他说。
“打一碗稀粥和一碗菜汤来。”
谢云流惊讶的看了看何驰,但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去灶边端了一碗稀粥和一碗菜汤。何驰一手一碗接在手中,走到那赤脚汉面前双手递出道。
“壮士请用。”
“你说这六村顿顿要吃白米饭,现在这南村在喝稀粥,你果然是个狗官。”
“放肆!要喝稀粥是我们要喝的,你什么东西在这里乱咬人!”
谢云流要上前打人,何驰一侧身挡在他与赤脚汉之间,陪笑着说道。
“村中有老幼酷暑难耐白饭难以下咽,从明天起南村半稀半干,但米粮足斤分毫不差,壮士若愿意来此当个监督,如若有差人头送上。”
“……”
“壮士请用!”
赤脚汉的肚子咕咕响,实在饿极的他做了一揖,先谢过再小心翼翼伸出双手,先接过菜汤喝了个水饱,再接过稀粥喝了两口,剩下的大半碗米喝不动了一口口的嚼着吃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吃完。
“哼!”
谢云流收了碗没好气的走了,刘国勋握着那铡刀看着这个有意思的赤脚汉,又是摇头又是笑。
“壮士为何来此?”
“你欺男霸女!我问你,你可曾说过喜欢陶家小姐,如果陶家不从就要把她卖到京城去当官妓。”
“你是听谁说的?”
“吴家大奶奶!”
谢云流一听这话,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就冲到赤脚汉面前,指着那赤脚汉喊道。
“那婆子的话能信,最数她恶事做的最多!”
何驰拦住了他,转身朝向这聚在村口的老老少少说。
“不要误会!这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确说过这话。”
“好啊,你认了!”
“我说的话,我为什么不认。不敢认才是小人之举,我何驰敢说就敢认,只是壮士能不能听我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何驰心中乐开了花,这吴家婆子的嘴真是钓鱼的金钩子,之前钓上来一个无甚大用的陶德诺,现在又钓上来一个黝黑的赤脚汉,若是自己当初话说的再狠一点,也许还能钓出快意恩仇的侠客也未可知啊。
“你说,我看你能说什么。”
“好!当天吴苗来找我,说有一女娃家愿意出三十贯将女儿卖给我做小,我当时正在烦恼扩村建房之事便想寻个由头把她支开。谁料这厮竟然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实在无法我便说我看中了陶家小姐,好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道这妇人竟然还敢作妖。我便蛮横的骂了两句,兴许是暑热上了头,便说若是陶家小姐不从便把她卖到京城去。我是说过这句话,若兄台只是为了这句话来,我可去陶家负荆请罪!”
“这可是你说的,现在满城都知道你仗着你爹起复,新任江夏太守之际要强娶我家小姐!”
看热闹的村民中爆出喝骂声,有人大笑起来说赤脚汉愚蠢。
“那分明就是吴婆子捡了话去抹黑何大人!”
“吴婆子黑的能说成白的,贩儿卖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等黑心烂肺的人你不去怪,要不是她整天咧着嘴在城里说会人尽皆知。”
“笑话,他们陶家和吴家穿一条裤子的,吴婆子干什么陶家会不知道!也就是你这傻子信这胡话!”
“少给脸不要脸,陶家的女儿能嫁给何大人是几辈子的福分!”
有些事情就是阳谋,何驰自然知道说这话会被那吴婆子捡去到处嚷嚷,阳谋摆在明面上,你自己吃下去的毒药终究会有发作的一天。也许何劳禄起复不可控的变量,但是由这吴婆子到处乱说,时间久了自然是满城风雨,就算其他大族不为所动,至少陶家经这么一闹已经颜面无存,这大族之间的联盟就会出现裂痕。
做事过分张扬的吴婆子自然是不会去考虑,她那八瓣的嘴专挑腥臭的说,所谓祸从口出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
“回老爷,那陶家铡草的马夫举着铡刀去找何驰讨公道,那何驰认了他说过的话,还说要登门请罪,如若言语中伤了陶家小姐愿意在陶家当牛当马拉磨抵罪。”
钱伯义等着何劳禄来,他尤其对何驰的动向极为敏感,所以故意派了小厮在何驰四周看着,一旦有风吹草动不管骑马、骑驴速速来报。这天他正在夏家做客,刚和夏老太爷准备吃晚饭呢就听到小厮来报。
“那吴婆子的嘴呀!全完了!!!”
钱伯义丢下筷子,急的直跳脚。夏老太爷有些手足无措,只看着钱伯义还没吃一口菜便要走。
“夏老太爷听我一句劝,赶紧去找其他管事的,带着大家一起去陶家米铺,去晚了大家以后都没有立足之地!”
“贤侄何故如此惊慌?”
“老太爷糊涂啊,那何驰自掏腰包养活了五千人,今天何驰要是跪在陶家米铺,明天那五千人就能反过来把你们活吃了!还有千万不要让吴婆子来,从今天起离了这扫把星。”
钱伯义出了夏府,骑着马直往陶家盛德米铺去了,到了那里不由分说便摘了米铺的幡,户外的东西都没让伙计收就立刻关门打烊,等何驰来的时候那米铺的门都统统栓死。
“梆梆梆!梆梆梆!”
何驰看着外面一地的摊子没有收,大概猜到了陶府提前得了消息,这门窗都栓的死死的,何驰敲了一圈又沿墙摸到个侧门,拍了拍也是无人应答。何驰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听到了消息的人也跟来了,大多都是六村里的村民,当然也有不少因为修渠得了恩惠的其他村屯的百姓,看热闹的不在少数,一条大街堵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