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底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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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风平日里都会很早起床去练功，现在身体既然已经恢复，就又回到了平日的作息。
这一日黎明，天还没有亮，他就起床了，刚穿好衣服，突然听到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梅傲雪的声音在门外低声说道：“萧将军，你醒了吗？”
萧凌风整理好衣服出门，见梅傲雪站在院中示意他不要出声，她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径直轻手轻脚的跑出了院子。
两人七扭八拐的跑了好远，直到一处山脚下才停了下来。
萧凌风不解的微笑着问她怎么回事。
梅傲雪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萧凌风道：“萧将军，药王谷中很多地方都有毒瘴，今天我带你去的地方要穿过好几片林子，你先把这个避毒丹吃下去。”
说完她又取出另一个瓶子，倒出些粉末在萧凌风掌心，接着说道：“这里的毒蛇虫蚁很多，这些药粉撒到衣服上它们就不会靠近你了。”
萧凌风一一照办。
原来，自从赤霞师叔和梅傲雪夜谈之后，梅傲雪烦恼了很久。她虽然很想问问萧凌风是不是喜欢她，可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想到他那么温柔那么好，一定有许多人喜欢他，他或许早已经有了心上人，又或许家里早已经给他定亲了……
不管怎么想来想去，她都觉得他们两人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注定不会有将来，既然这样那又何必强求呢。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是共同患难、坦诚相待的朋友，那么就让这份情义继续下去吧！
梅傲雪一想到萧凌风马上就要离开了，今生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何种境遇了。虽然她决定将自己对他的感情藏在心底，但是却还是发自内心的想留给他一些美好的回忆，想要和他分享药王谷里的那些美景，所以才偷偷带他出来。
两人准备停当，梅傲雪便带着萧凌风从山脚下沿着小路向山上走去，此时天边只是微微亮，这密林中依然是漆黑一片。
两人举着火把在林中穿行，刚开始萧凌风还依稀能辨别道路，越往上走树木更加繁茂，道路忽陡忽缓，忽直忽弯，极难寻找。梅傲雪则是非常熟练的帮助萧凌风，在这一片黑暗中给他指出道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互相搀扶着终于到了山顶。幸亏萧梅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若是寻常的人，这么陡峭的山路恐怕要花好几个时辰。
梅傲雪带着萧凌风向山顶一侧的悬崖边走去，这里有一块巨石平台向外突出，崖下是向山外流出的河水。
此时天色微亮，两人并肩站立在巨石平台上向远处眺望，只见山脉绵延不绝，山峰高低掩映，云遮雾绕，气雾蒸腾。
萧凌风已经猜到梅傲雪带他来看的是什么，一点也不着急，只安静的在她身边等待，梅傲雪自己倒是有些着急，嘴里一刻不停的念念有词：“怎么还不出来啊——你快点出来啊——你今天不会不出来了吧——来了来了，萧将军你快看！”
她用手指着远处的太阳……
太阳终于从两座山峰之间跳了出来，从雾气蒸腾的云海中跳了出来，将天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巨石平台上的两个人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中，都屏住了呼吸，感受着天地间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色。
良久，梅傲雪指着远处轮廓更加清晰的山峰依次介绍说道：“萧将军，你看，这个是子母峰，这个是登云峰，这个是落雁峰……”
萧凌风面带笑意看着梅傲雪说道：“为什么想到带我来这里？”
梅傲雪的眼神显得有些伤感：“明日你们不是要走了么？我也没什么送别的礼物给你，就想带你看看药王谷中最漂亮的风景……虽然谷中很多地方我不能带你去，但是今天要去的地方都是我觉得最好看的！最最最好看的！”
萧凌风心中一阵绞痛，眼眶发酸，他微微侧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难过。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无法给梅傲雪任何承诺，无法给她幸福的时候，他就决意要将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心底，他不能再放纵自己的心意去打扰她，他不想给她带来任何伤害……尽快的离开她，让她像从前那样自由快乐的生活，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梅傲雪没有觉察到萧凌风的情绪，就好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轻松欢快的说道：“萧将军，你看那个很细很高的，那就是白针峰。你都不知道你运气有多好，我一找就找到了柳色冰莲，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老天才不想让你这么早死的。”
“是啊，我运气真的很好！”萧凌风苦笑着说道。
或许最走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或许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老天才愿意把柳色冰莲给你。萧凌风看着梅傲雪被阳光照亮的脸庞，忽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好想抱着她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她，心疼她，怜惜她……可是然后呢？
萧凌风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笑着问她：“接下来去哪里呢？”
“萧将军，你不怕高吧？”梅傲雪一脸坏笑。
她带着萧凌风走下了巨石平台，两人往西走了几十步，来到了崖边下山的路。
萧凌风定睛一看，原来是悬崖边的栈道，只是这栈道如悬梯一般紧贴着崖壁，有的地方是天然形成的，有的地方似乎是人力凿出来的，最宽的地方不过一米，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两个脚掌宽度，只能一个人通过，这应该就是传说中蜀中地区的“鸟道”或者“猿猱道”了。
梅傲雪调皮的挑一挑眉说道：“萧将军，你不会要望路兴叹吧？跟紧我哦！”萧凌风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栈道下山去了，这次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山下。
山下是一条清澈的溪水，两人沿着岸边逆流而上，走了不多远，前方溪谷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再走不多远，看到一大块平整的空地，几座宽阔的屋宇面溪而立。屋子的庭前院后被繁茂的树木和鲜花异草围绕，屋侧的不远处还有菜地、果园和药圃，屋后隐隐约约传出鸡鸣声。
“萧将军，这里是我和两位师父住的地方。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说着她便带萧凌风进了院子，让他随意落坐，自己转身去了厨房。拿了鱼篓出去没多久，她就带着鲜鱼、杀好洗净的鸡和新鲜的果蔬回来了，又重新进去厨房中忙碌了起来。
萧凌风在前厅和院子中随意的走走看看，院中的竹亭下整齐摆放着铡刀、药碾、捣药罐等各类制药的器具，院子的角落里栽着梅花桩，还设着一处武器架，上面盛放着常见的刀剑之类，想来是梅傲雪和大师父练功的地方。
萧凌风走近细看，见每根木桩上都用墨画上了小动物的图案，或许是时间久了，很多墨迹渐渐看不清了。想起之前梅傲雪说过自己小时候和孟子诚两人被大师父逼着练功的事情，想来她的生活是很幸福和开心的吧。
他又折返回来走到厨房外，透过窗口见梅傲雪生了火在煮粥，一股荷叶和米的香气慢慢的飘了出来。梅傲雪拿起一个勺子，舀了一口尝了一下，却被烫的连连用手给舌头扇风。萧凌风在窗外看到这一幕，苦笑了一下，心中想着她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却不知怎么的，心中发酸，一滴泪滑落了下来，赶忙扭过头去拭干了眼泪。
不一会儿，梅傲雪端着盘子出来招呼萧凌风一起吃饭。
“萧将军，我做了荷叶鱼片粥、香菇炖鸡和几样小菜，你尝尝吧！”梅傲雪笑着招呼他，又似乎无可奈何的说道：“药王谷里的饮食都比较清淡，不知道你吃不吃的习惯。其实啊，我喜欢去外面游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去各地吃好吃的东西。如果在谷中，二师父一定天天念叨‘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劳作有序’，虽说是养生之道，但是偶尔放纵一下是很开心的，不是吗？”
萧凌风笑了笑，看着她没有说话，默默的吃了几口粥后，他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和其他人一起住，反而单独住在这里呢？”
梅傲雪哈哈大笑了起来：“哪……这个说来话就长了。你知道我二师父当年为什么独自出谷去吗？”
萧凌风笑着摇了摇头。
梅傲雪笑嘻嘻接着说道：“我也是听药婆婆说的，二师父和现在的谷主是师兄妹，他们从小就定下了婚约，可是后来谷主在江湖上游历认识了华山的宁女侠，他不惜违背当时谷主的命令，死活要和二师父解除婚约。后来他和宁女侠成亲的时候，二师父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出了药王谷，没想到在外面遇到了歹人，幸好被我大师父救了。大师父为了救她身受重伤，又要带着襁褓中的我，我们没有地方去，就跟着二师父回到了药王谷。但是二师父死活不要和谷主他们住在一处，自己选了这里居住，大家拗不过她也就同意了。药王谷一向不许外人进来的，但是谷主和夫人都非常感激大师父，如果不是大师父救了二师父，要是二师父真出了什么事情，我想他们会内疚一辈子的。”
“原来如此……那后来呢？”萧凌风笑着问道。
“后来……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啦，谷主和夫人让人在这里为我们收拾了房子，修了桥和路，他们其实很关心二师父的。只不过二师父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脾气很倔强的，她发誓一辈子不和他们见面……”梅傲雪说道。
“难道就真的再也不见了吗？”萧凌风问道。
“怎么可能，二师父心软，宁女侠又是性情中人，为这件事情感觉很对不起二师父，常常来看我们，天长日久他们早就释怀了。谷主喜欢宁女侠，不喜欢二师父，那也是强求不了的事情，我看二师父早就想通了，她现在和宁女侠的关系别提有多好了。再说，二师父有我和大师父嘛，她去哪儿大师父都跟着。只不过谷主成亲的时候，二师父发誓这辈子不嫁人了，不然的话，我其实很想她做我师娘的……”梅傲雪说道。
说着说着，倒好像有所触动似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萧凌风却似乎能够明白杨前辈的心思，只要能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就已经很满足了，又何必去强求她呢。
停顿了片刻，梅傲雪又豁达的笑道：“其实也无所谓啦……两位师父成不成亲都没关系。反正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我爹和我娘！”
萧凌风微笑点了点头：“他们应该很高兴能有你这个女儿！”
梅傲雪调皮的自夸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个聪明懂事乖巧可爱的孝顺女儿呢！”
萧凌风轻声一笑，凝望了她许久，忽然语气伤感的说道：“我小时候总是调皮捣蛋，到处闯祸，给我爹娘和兄长惹了不少麻烦。他们总是因为我闯的祸，到处给别人赔不是……我娘病逝的那年，我十四岁，那时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就因为我不听话，到处惹是生非，我娘才会被气病的……”
“不是的！”梅傲雪满眼心疼的看着他，“生老病死又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事……”
萧凌风苦涩的一笑：“五年前，我兄长突然战死沙场，走的时候恰好就是我如今的年岁。钟夏和明春三个一样，是被我父亲收养的孤儿，从小和我们兄弟一起长大，他比兄长还小两岁，也同兄长一起死在了战场上。父亲伤心之下大病了一场，身体也越来越差……母亲和兄长都走了，我也再没有机会在他们面前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了……”
“萧将军，你别难过……逝去的人会留下思念和遗憾，可你还有父亲，还有姐姐，还有燕将军他们呢……”梅傲雪劝慰道。
萧凌风点了点头，对她苦涩的一笑……现在他又要失去她了！
明日一走，今生今世他恐怕再也不会遇到她了，就算遇到，也不知会是何种境况，只怕他们早就沿着各自的人生，走的越来越远……只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开心快乐吧！
萧凌风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微笑道：“多谢梅姑娘相劝，我没事的！”
停顿了一下，他努力用轻松愉快的语气笑着说道：“梅姑娘今后行走江湖，四处行医，一定要多加小心……记得随身带好武器，要保护好自己！”
他故意开玩笑道：“梅姑娘是个大夫，不是江湖侠客，不要总想着行侠仗义，要是再鲁莽冲动闯出祸来，只怕真的会被你师父和师兄们处罚呢……”
梅傲雪咬着嘴唇，难过的笑了笑。
“嗯！萧将军也是，不要总是让自己受伤……”
两人相视片刻，都强笑着点了点头。
默默的吃完了东西，收拾了碗筷，梅傲雪带萧凌风从后院的小路出来，继续一路逆流而上，转过一道弯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远处潺潺的水声。
前方水面豁然开朗形成了一个湖泊，湖中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荷花，两人沿着一道穿向湖心的石堤慢慢走过去，整个人置身在花海当中，鼻子中闻着荷花的清香，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不远处的崖壁上，有多股溪流从山上流下来，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宽阔的瀑布。瀑布的水流湍急直下，飞溅起薄薄的水雾，瀑布上空一条淡淡的彩虹悬挂在空中，色彩斑斓，甚是好看。
梅傲雪眉飞色舞的向萧凌风介绍道：“我们清荷谷地势低洼气候温暖，谷中各种花卉的花期都很长，所以到了深秋还能看到这么多盛开的荷花。”
她转头笑着问萧凌风道：“这里就是我们清荷谷中最漂亮的景色啦……好看吗？”
“好看！谢谢你带我来！”
萧凌风温柔的盯着她，不愿意移开眼睛。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似乎还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良久，两个人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默默的转过身去看着满湖的荷花。
感觉过了好久，梅傲雪强笑着说道：“天色要晚了，我们回去吧，路上我带你去看最后一处好看的地方。”
萧凌风默默的点了点头。
梅傲雪带着她从长堤折回，在湖边水湾处找到了一只小舟，见萧凌风似乎不解，她笑着说道：“我们沿水路回去，这样快一些。”
划着小舟沿着溪流一路顺流而下出了清荷谷，水面立即变得非常宽阔，此处应该是多个溪流汇聚之处。
稍远些的水面上，笼罩着浓浓的白雾，再远些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萧凌风看着这些雾气皱眉道：“这些雾……”
他还没有说完，梅傲雪就打断道：“有毒！你吃了避毒丹，没事的。”
“可是你没吃！”萧凌风惊讶道。
梅傲雪微微一笑：“我不会有事的！”
两人不再说话，都有些静默无言。
转过几个弯之后，梅傲雪划着船向悬崖底部一处隐秘的洞口驶去，似乎是要进洞去。她说了句“闭上眼睛”，然后小船就划进了洞中。
这似乎是一条很长的水道，萧凌风慢慢睁开眼睛适应着洞里昏暗的光线，只见梅傲雪摸出火折，从船舱里拿起一根火把点燃，固定在船头上。
闪耀的火光下，只见水道略显狭窄，两侧洞壁上附着着水珠，洞内的空气也慢慢稀薄起来。大概向里行进了几十米后，洞体慢慢变宽变高，洞壁上出现很多倒挂的钟乳和石笋，看起来又湿又滑，洞中不断传来水滴低落的回响声，应和着木浆划水的声音，显得洞中分外幽静，洞里的空气也变得更加湿冷起来。
萧凌风顿时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幽深之地，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会是什么。
又走了几十米，感觉寒气透骨，梅傲雪停止了划船，示意萧凌风抬头向上看，只见十几米高的圆弧形的洞顶上，呈现出红色、蓝色、白色各种五彩斑斓的颜色，洞壁上悬挂着冰瀑，冰瀑上结出一丛一丛的冰花，洞顶上随机散落着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冰柱和冰帘，在火光的映照下，整个穹顶像五彩斑斓的星空，整个洞体就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水晶宫。
萧凌风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美景中许久没有说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梅傲雪也只是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他。跳动的火焰和身旁之人俊朗的侧颜映在她清澈的大眼睛里，让她慢慢红了眼眶。
过了好久，她又拿起船桨划动了起来，却依旧是向前走，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两人又从另一侧的洞口划出，此时外面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还能够看到天空上落日的余晖。
萧凌风在出洞口时眼前一暗一明的刹那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洞中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凝固成了一个绚丽多彩的水晶球，而他只能带着这个水晶球的记忆，继续一路往前。
从山洞出来后行了片刻，小船开始逆流而上，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回到了赤霞师叔院子附近的码头。
下船后，两人并肩向前走去，短短的一段路，终归有走完的时候。不多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赤霞师叔的院中。
梅傲雪停下脚步笑了笑：“萧将军，今夜早些休息吧，你们明天还要赶路呢。”
说完她转头跑进自己的房中，再也没有出来。
萧凌风看着她的背影，在院中静静的站了好久，半晌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