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特意与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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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梅傲雪和韩再回到百草堂，也不敢和几位大大夫们提起群芳阁里发生的事情。
梅傲雪正准备就寝，前面有人进来说有病人指名要她出诊。待走出来一看，原来是之前在郊外救过她，那个叫明春的男子。
明春和梅傲雪耳语了几句，梅傲雪便收拾了些东西带着药箱同他出门了。
原来萧凌风之前受的伤一直未大好，今夜在群芳阁里与人好一阵打斗，而且为救韩再，伤口又被撕裂，且又添了新伤，又在群芳阁盘问了证人花了许多时间，当夜处理完公务感觉身体难以支撑，明春这才去请了梅傲雪上门来看病。
明春带着梅傲雪从武平侯府的侧门进去到了萧凌风住的地方。只见萧凌风端正的坐在桌边，似乎是在等他们。
及双方见面互相行礼后，萧凌风温和有礼的说道：“深夜请梅大夫来出诊，实在过意不去。”
梅傲雪笑笑说道：“病人也不是挑日子、择良辰才安排生病，大夫常常会遇到深夜的急症，萧将军不必客气。还要谢谢萧将军今夜救了韩再，我心里很是感激。那日在郊外偶遇，不知道萧将军的身份，如果言语行动间有所冒犯，还望萧将军见谅。”
正说着，梅傲雪看萧凌风气色不大好，便示意他先坐到桌边休息，又让明春帮忙脱去萧凌风的上衣来查看伤口。
只见萧凌风左肩膀前侧的位置伤口很深，宽约一寸，伤口不是很平整。现在伤口又再度裂开，血尚未止住，且伤口边缘有轻微化脓的症状，胳膊上的新伤很浅，问题不大。
梅傲雪微微皱了皱眉疑惑的说道：“你们进城之后没有找大夫看过吗？怎么伤口还这么严重……现在伤口最好重新处理一下，将化脓的地方脓血挤出，清理干净后重新上药，缝合一下的话能好的更快些。”
萧凌风回京后一来隐瞒伤情，二来他自打从军后大伤小伤不断，自觉这点伤并无大碍，只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武平侯府中各种伤药都很齐备，因此一直是由明春几个暗地里帮他清理上药，没有请外面的大夫。
谁料到陛下突然命他负责调查盗窃案，连日奔波辛劳，今日在群芳阁又好一番打斗，此时才觉得有些难以支撑，这些原因也不好告诉梅傲雪，因此只是沉默着没有答话。
自从那日在湖边见到梅傲雪救人的事情后，不知怎的觉得她是可以信赖之人，因此才命明春去请她来医治。
梅傲雪吩咐明春帮忙准备一盆清水来净手，自己又准备些烧酒、缝合的针和桑白线、干净白布和帕子等物……不多时，东西准备齐全，都整齐摆放在桌上。
梅傲雪洗净双手，从药箱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用烧酒擦洗了一下，又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便对站在她身旁的明春说道：“我要开始了，你站在萧将军身后，按住他不要乱动，以免弄伤其他地方。”
萧凌风笑了笑说道：“不必了，我不动！”
梅傲雪便没再说什么，她在萧凌风对面坐下，左手扶住他的肩膀，右手用刀轻轻的割开伤口开始清理，不时用桌上干净的帕子将血渍拭干。
萧凌风忍着剧痛，一动未动，只是额头上渗出不少汗水。
他坐在梅傲雪对面，见她微微皱着眉，双唇紧闭，神情专注于伤口处，并不理会旁人，如此专注认真的样子，同最初遇到她时那种活泼明朗的样子完全不同，不免又多看她几眼。
两人此时靠的太近，她身上那股特别的幽香直往他鼻子里钻，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伤口，眼神清澈透亮、纯净无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那双眼睛吸引……
忽然间猛的惊觉自己正在仔细的打量一个姑娘，实在是有失礼数，脸上发热，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只好恋恋不舍的将眼神移到了别处。
只见梅傲雪动作轻快，不多时便清理好了伤口。将手中的刀放下，又拿起烧酒在伤口处开始清洗，又用干净的帕子仔细的拭干了流下来的烧酒。过了一小会儿后，她拿起穿好了桑白皮线的针开始缝合伤口。最后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罐，从里面挖取膏药，在伤口处上药，又用干净白布仔细的包扎了伤口，胳膊上的新伤也清理干净上药包扎好。
这才抬头对萧凌风说道：“萧将军，伤口处理好了，这几日你的伤口处要日日换药，小心不要沾到水，另外我再开几副调养的汤药，你们按照方子上写的煎药内服，不要太劳累，多注意休息。”
“谢谢梅大夫……”萧凌风略显虚弱的说道。
梅傲雪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汗水，心中想到，他还真是一个坚毅的男人！伤口虽小，但清理缝合伤口也是很痛的，他竟然真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身上好像有不少伤痕，看起来都是刀箭之类造成的旧伤，他既然是将军，那应该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吧？想到这些不免心中对他生出几分敬佩！
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梅傲雪拿起纸笔，很快写好了一个药方，递给萧凌风，只见上面的字迹工整娟秀，药品以及如何用药写的甚是详细，她又吩咐他们明日一早到百草堂里去取药。
萧凌风将药方递给明春，微笑着对梅傲雪说道：“好！多谢梅大夫了！”
梅傲雪收起了刚才那种专注认真的神色，又变回了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她笑嘻嘻的说道：“谢倒不必了，你们如果愿意多付我一些诊金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边说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开口问萧凌风道：“萧将军今夜到群芳阁去，似乎是抓什么盗贼？请问抓到了吗？”
萧凌风回道：“近日京城发生盗窃案的事情想必梅大夫也听说了，在下正是在抓捕这群盗贼，今夜在群芳阁中，死了两个，但是贼首逃脱了，我们查问了群芳阁里的人，大概得了逃跑几个贼人的画像，还在追捕中。”
梅傲雪点点头没有说话，随即向明春要了文房四宝，在桌边坐下开始在纸上画画，不多时画了几张人像出来，指着其中一个人对萧凌风说道：“这个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贼首，我之前在群芳阁里面见过他和今夜挟持韩再的人在一起，当时他脾气很坏，在呵斥一个下人，我无意中看到了印象很深刻，所以记下了。其他几个人我看到过他们在一起，但是我在群芳阁里面走动的地方不多，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萧凌风接过画像仔细看了看，递给明春说道：“送去和群芳阁里众人描述的画像比对一下，让叶统领张榜缉拿。”
犹豫了片刻，萧凌风又开口说道：“在下还有一事要请姑娘帮忙——在下的伤情，还望姑娘能够保密，或许会有人打听……”
梅傲雪微微皱眉，心中略有不快，想到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多少皇亲国戚，高门显贵，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还真多，百草堂来自民间，与这些人打交道势必要小心在意，因此沉吟一下说道：“萧将军放心，身体状况和伤情都是病人的隐私，我既是医家，这点行规还是知道的，我绝不会泄露任何关于萧将军的信息给任何人，请你放心。”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见夜深了，萧凌风便命明春亲自送她回了百草堂。
***
第二日官府缉盗的通缉告示贴出来后，便有许多人前来报信说似乎看到长相相似的人在某某地出现过，萧凌风和叶真几人便忙忙的分头前去调查，只不过最后发现大多都是捕风捉影。
这日下午，萧凌风独自来到了城中偏僻地段的一家金匠铺子里调查，叫了半天门后无人应答，他砍开门上的铁链进去之后才发现铺子里所有笨重的工具家伙事都还在，只是铺子和后院家宅中都空无一人，看起来铺子的主人已经离家有段时间了。
前来报信的是这金匠铺子的邻居，一个身材瘦弱、眼神飘忽不定的男人，他说道：“我有一天深夜，无意中看到有一群长的凶神恶煞的人来到这个铺子找老金，鬼鬼祟祟的，好像是让老金铸些什么东西，我原本只是觉得奇怪，哪有人大半夜偷偷摸摸干活的，直到今天看到通缉告示，才知道这群人就是贼啊……”
“这金匠是哪里人氏？在京城多久了？”萧凌风平静的问道。
“说起来老金就是京城人氏啊，这铺子干了有几十年了，这是他家传手艺……”
男人嘀咕道，他两眼放光的问萧凌风道：“大人，你说这金匠会不会和那些贼是一伙儿的？如今分了赃跑了，我听说偷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哪……”
萧凌风看了男人一眼问道：“你说那些人找金匠的时候是深夜，那你又是如何察觉这件事情的呢？”
“嗐，大家街坊邻居住着，听到点动静总归是按捺不住，心里好奇嘛……”男人嬉皮笑脸的说道。
萧凌风心中明白了，一定是这男人特意去偷看到的。
“大人，举报盗贼的同伙算不算有功？能不能拿官府的赏银？我知道这老金在城外有亲戚，他说不定就藏在那儿……”男人两眼放光问道。
萧凌风不屑的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道：“这金匠不是盗贼的同伙！你既然和他比邻而居几十年，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为何要故意陷害，说他是盗贼的同伙呢？”
“不是啊，大人，他和那群贼在一起啊，鬼鬼祟祟的……”那男人辩解道。
“你说老金是京城人氏，一家人在此生活几十年了，又是家传的手艺，对吧？那他如何认识那些外地来京的盗贼呢？”
“这……恐怕老金是临时被拉入伙！”
“那群盗贼各个都是江洋大盗武功高手，他们为什么要找老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匠来瓜分他们辛苦盗来的财物呢？是你的话你会这样做吗？”
“这……”
“你看这铺子里，所有工具整整齐齐的一个不少，这后院家宅干净整洁、井然有序，还有许多小孩子的玩具，一看就是生活和谐温馨的一家人，老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和家人的幸福生活选择加入盗贼呢？没有人喜欢过提心吊胆亡命天涯的生活吧？”
男人被萧凌风问的一脸尴尬，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
“他们一家人应该只是暂时离开了，过后还会回来的。”萧凌风平静的说道，他转头冷笑着对男人说道：“如果你是为了官府赏银的话，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可能！我奉劝你下次最好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男人被萧凌风拆穿了心思，只好灰溜溜的出了金匠铺回了自己家。
萧凌风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走出了店铺，重新用铁链帮主人把店铺锁了起来。他大概猜到那群盗贼深夜来找金匠是为了让老金帮忙重铸那些有印记的官银，这金匠大概是听到传言心中害怕才带着家人躲藏了起来。如果裘天霸一伙人手中还有许多去掉了印记的金银，恐怕短期内他们不会缺钱花，不会轻易冒险出来销赃的，要抓到他们恐怕还要多费些时间，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出了金匠铺，萧凌风拐过几条街道，来到了沿河的路上。此时是春日，沿着河堤种植的杏花、桃花、梨花正在盛开，沿着这条路回去正好可以欣赏到最美的风景。只是他走了没几步，天上就传来了几声惊雷，阴沉的天气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萧凌风展眼望去，前面不远处河堤边有一处凉亭，便跑了进去避雨。雨越下越大，他望着被暴雨打落了一地的花瓣，心中不免生出几许悲凉的感觉！
他正呆呆的望着亭子外的残红满地出神，突然有个人快步冲进了亭子里，差点撞到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萧凌风心中不悦，转头想要看看这个鲁莽的闯入者，却发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对清澈透亮的大眼睛！
“梅姑娘？”萧凌风惊喜的脱口而出，好像心中的不悦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看她似乎淋了许多雨，正在用手整理湿漉漉的头发，衣服也湿透了，肩上背着药箱，样子很狼狈。
“萧——萧将军？怎么是你啊？对不起啊，差点撞到你，雨太大了，我没看清有人在亭子里……”梅傲雪歉疚的说道。
“没关系，我也只是在这里避雨……”萧凌风温和的笑道。
梅傲雪笑了笑没再说话，她取下肩上的药箱放在地上，侧过身去从袖中拿出手帕擦拭干净脸上的雨水，又拧了拧头发上的雨水，整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见她做这些事情，萧凌风不好盯着她看，便也侧过了身去回避。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收拾好了，两人并肩而立望着亭子外的风景。红的、白的、粉的……各色娇嫩的花瓣被雨水打落沾在污泥中，渐渐铺满了一地。听着这哗啦啦的滂沱大雨声，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沉默了许久，梅傲雪像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花瓣，都掉了……”
“是啊，真的有些可惜……”萧凌风低声说道，语气伤感。
“不过——好在它们明年这个时候还会开花，这么美的景色还会再有的！”梅傲雪转头笑嘻嘻地对萧凌风说道。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她笑着补充道：“还会有的！”
萧凌风微笑着点了点头，凝视着她开口问道：“这里很偏僻，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有一个病人住在这附近，我来出诊的。这条路上风景很漂亮，而且沿着河堤就一条路嘛，不容易迷路，我可以很快找到回百草堂的路。”梅傲雪笑着说道，之前她在湖边救起来的那个姑娘搬家到了这偏僻的地方，她不放心那个姑娘的身体，就时常过来看她。
萧凌风微笑着打量了她几眼——虽然擦干了雨水，她的样子还是很狼狈，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还是那样的开心自在，清亮的眼睛中满是笑意。她的衣服湿透了，抱着双臂是不是觉得有点冷呢……
萧凌风顺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笑着递给她说道：“你披着吧，别着凉了……”
梅傲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谢谢萧将军的好意！不用了！我身体一向很好的，你身上不是有伤吗，你自己披着吧！”
“你不是大夫么？你要是冻病了，那些病人怎么办呢？我的伤怎么办呢？你不是还要帮我换药、帮我调理身体吗……”萧凌风微笑着一边说话，一边展开披风帮她轻轻披上了，靠近她的一瞬间，又闻到了她身上独特的香味，萧凌风赶忙礼貌地退后了半步。
“我哪有那么娇弱……”梅傲雪嘀咕道，结果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喷嚏，身上一阵寒颤。
萧凌风笑了笑说道：“你身上都湿透了，春日里天气乍暖还寒很容易生病的，你不是最懂这些吗？”
梅傲雪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将披风裹了裹紧，笑着说道：“那谢谢萧将军了！”
被他宽大的衣服包裹着，她全身很快就暖和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轻松愉快了许多，在大雨中无事可做便只能聊些闲话。听她说自己第一次跟着师父来京城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现在是第二次来京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萧凌风便讲了许多京城的风俗民情给她，不过她好像最关心哪里的东西最好吃，哪里最热闹有趣……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雨过天晴了，沿着河堤边的道路，踩着一地的残红落花，萧凌风一路将梅傲雪送回了百草堂，这才告辞离去。
接过她递回来的披风重新披到自己身上，却发现那披风上全都是她身上独特的香味，萧凌风不由得呆住了，心神恍惚的摇了摇头——刚才的一切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做梦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梅傲雪依旧尽职尽责的帮他诊脉换药调理身体，两人见面依旧是客气礼貌，也从未提起过那日的事情。没过多久，萧凌风的伤就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