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头变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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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刚想说话时,院子外头又传来沙沙声响。
山溪鱼头炒饭及时回到了!
张二锤一念方起,篱笆围墙上的门被推了开,果然是老头。
老头看上去筋疲力尽,鼻子底下还清晰地沁出细细的汗珠。但他面带笑容,笑得过分愉悦,像是要挥霍掉整整一个月的开怀配额。
“老爷!”院子里正在忙活的苦茶叔抬头招呼。
“老爷,您回来了!”小翠接过了老头手中的东西。
老头对众人点点头。
他沐浴在初夏阳光下的蜂蜜色外套看起来特别柔软。虽然浑身有些凌乱略显寒碜,甚至裤腿鞋子上满是尘土,但今日他的气质却如同一株霜皮溜雨黛色参天的古柏,显得尤其高大。
简直荒谬兼变态!这么粗暴的天气竟然人模鬼样穿起了外套!张二锤走出房来,不禁一阵感叹。
“老头,一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旧了?”张二锤拨了拨额前的发,挺起了胸脯,因自己刚打理过的形象而露出自信的微笑。
一切的确很清爽。
日近正午,一夜雨后的阳光在院里铆足了干劲。长月茱萸长得并不太高,只是晒了点点太阳,便满枝头开得热热闹闹。别看青翠拂面,岁数和同为院长的白楠一般,比老头还要老。但白楠却只是安静地晒着太阳,驾轻就熟。开苞大放的花儿们在院子里渲染起了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一阵风起,气息醉人极了,连正把长喙探进合欢豌豆花心的黑蜂鸟,也礼貌地不再抽动。
大家仿佛都因张二锤的话愣了愣神,只有苦茶叔似乎对一切充耳不闻,他头也不抬,专注的动作未曾停歇,手边所剩的原装西瓜已经不多。
老头的气息却渐渐平缓,好像从走火入魔中恢复一样,他不慌不忙地给了张二锤一个白眼。他一言不发,阳光下的寂静,刻意得有些瘆人。
“穿着如此潦草,还倦容满面,可不像你的品味。”张二锤晃了晃脑袋,眉毛又挑了挑,再补了一句。
老头的笑意即将耗尽,那扫描着张二锤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你倒是花哨,如此闲情逸致在这混账!”老头按照惯例郑重其事地拨弄了头发,视线依然留在张二锤身上,眉间开始挤出深深的皱纹,还有逐渐加深的迹象。“瞧你这副模样,今日定是一招半式都没练过。”
“无凭无据老头你别诬枉于我!”二锤心虚,声音有点小。
“老夫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肝脾肺肾!”老头哼哼一声,又是一个白眼抛了出来。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你练功排程是越来越散漫了,松松垮垮得过且过!长此以往,定然髀肉复生,以往所有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张二锤对自己的武功深浅自然心里有数,他可不会被老头三言两语唬到。
“老头,拜托你先关注关注自己。放你满身的泥土物归原主吧!”张二锤两手一摊,又开始揶揄,仿佛老头此刻仍然紧盯着他的眼神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凝视。“长月山水土流失的问题经已不小了。”
小柳低下头忍着笑。老头却只静如磐石,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又是长长的一段停顿。
老头刚想开声之时,小翠给老头递过了一块西瓜,她的动作与气氛共鸣,显得有些生硬而笨拙。
那一块西瓜年轻而红艳,被苦茶叔雕成了一条肥山鲫,鬐张腮呷跳纵横的模样活灵活现,最神奇的是竟然还镌镂出了工细精致的鱼尾!好犀利的刀工。
经如此一番精雕细琢后,西瓜当真气派十足无与伦比,或许甚至已有了登上御膳食谱的资格。还真让人有点儿胃动了。
老头默默接过,细细观味一番,便一口把鱼头咬了去。他从身上摸出了一块黑而且湿的手帕来揩去额上的汗,又擦了擦嘴。
落魄到可观的地步,老头依旧如此作态。
“休声美誉已毁于一旦,还何需如此搔首弄姿。”张二锤再把胸脯挺高了两寸,故意装出一副怪腔怪调。
老头身上最后一点倦容已众叛亲离,消失殆尽。不知是西瓜的作用还是张二锤的话语给人以生气。
“你就骚!人之成见难于动摇。你活在自己专业臆测的虚构世界里乐不思蜀。别如此自命不凡,别以此为荣。”老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直接插向张二锤的眼眶。
“老头,你是亲自给豆泡西施送温暖去了吧?”张二锤迎上老头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他口吻狡诈,胸口怦怦直跳。明知故问果真是一种不为人知的乐趣。
老头这时终于经明白了,张二锤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这个。
“收起你幼稚的幻想和无知的傲慢。”老头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飘忽不定,他的脸如同风雨不变的石雕。
“我的行踪,你无需过问。”老头脸色坦然,抗拒的话语直截了当,再没有任何尖刻与鄙夷。
话音落下,石雕一样的脸上,瞳仁已温润起来。又一口吞下了鱼尾,最红最甜的鱼身子,他留在了当得起所有期待的最后。
“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是无用!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做了不怕认。”张二锤讥诮地笑了笑。“老年人的爱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老头此刻的眼神表明,他那思绪必然已经飘到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因为根本无需旁敲侧击的试探打听,老头也没必要三缄其口。他就站在那里,已散发出一阵豆泡的甜香。
“阿福,饭后给我煮些生血丹,取半斤速熬成糊,就长身黑色瓶子里的那些新货。我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经用了,这两日胸口是越来越闷,气血行不大通。”
老头不再理会张二锤,他洗了洗手,边晃甩着水珠便扭过上身看着福伯。
随着年岁老去,老头身上的旧患火借风势,已经越烧越旺,似乎五脏六腑都已枯竭了的模样。
“好的,老爷。但是这剂量,会不会太大了?”
老头忽然以手帕按了按嘴,猛烈地咳了几声。
“无需对剂量疑惑。我很惜命,对病痛程度足够谨慎。”说完,老头又勉强露出一丝让人安心的微笑。
“小心你那些鬼偏方越吃越伤!”张二锤与老头的视线不期而遇。
“你在质疑我的判断力?”老头白了一眼。
张二锤思忖片刻然后大摇其头,表情既惊叹又不乏讥诮。比起养生偏方,他还是比较关心老头与豆泡西施的进展。
“老头你可千万别太过火了,完全搞坏了身子,豆泡西施送上门都没用了。”张二锤认真的样子并不能增加他关心的可信度。
“智力欠缺尤为不幸。”一丝嘲笑使老头鼻子和颊边起了褶皱。
“老头,你已经是个一腔爱情和一身爱力都快过保质期的老人了,别再因为一点感情问题就如此冲动。你可以有一段甜甜的爱恋,但已不能再放纵自己过一个肆无忌惮的人生。”张二锤心中暗暗觉得老头的养伤十分好笑。
“哦。是吧!”
老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语气不痛不痒,听起来有某种程度上的破灭与落寞。他盯着张二锤的脸看了一会儿,垂下了目光。然而虽然只有短短片刻,张二锤却感觉他那一瞬间的目光如同滚烫的针刺,甚至在自己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灼痕。
边上的草地遍布一个个盘绕的小土堆,是蚯蚓粪。老头一脸嫌弃的踩了几脚。然后又猛地跺了几脚。
他的心思透过这固执的脚下动作卖力表达,又何止为着惊扰那地里的蚯蚓!
日正中午,白云间透出的丝丝蔚蓝和院角里花草的每一片叶子,仿佛都浸透了一天将要终结的气息。院里的树枝叶日益繁茂,仿佛慢慢张开了一张绿色的巨网,网住整个多竹居。
盆瓢声响起,司职帮厨的小香转过了屋角。她走路像飞,让人担心她下一刻便会跌倒。
“昨天下山为何这么久?”老头抖了抖他的外套,对着小翠扬了扬,眼睛却一直盯着张二锤。“我等你的酒,可等得太苦了。”
一听到这个,张二锤才记起了山猪会。那种激动又像坚定的信念般从心底浮现。
“对了,我才想起,我昨天收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行了行了。”老头板着面孔摆摆手,仿佛对张二锤所谓的大消息毫无兴致。他再次洗了洗手。“先吃饭。”
张二锤眉间隐隐的一丝笑愣在当场,大大的眼里是满满的疑惑,他试图理解老头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