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猪拱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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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锤,该起来了。”
福伯的声音从没有关上的窗口传了进来,唤醒了还在沉睡的张二锤。
“福伯,让我再眯一会。”张二锤的脑袋依然埋在柔缎绵枕之中,趴着一动不动。他的话说得无精打采,仿佛这句话也是睡意惺忪地从顺喉咙爬上来的,还差点有气无力掉回了肚里去。
初夏的一场雨还带着绵绵的春意,由昨天前半夜下到了今日凌晨。从山猪镇到长月山一号山头的路泥泞湿滑,一路上还到处都是深深的水洼,回山的路比往日更为难行,以至于张二锤回到多竹居时天已经快亮了。此刻的他,正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
“还睡,你经已耽搁了今日的练功。”
“就再一刻钟的时间!”
“已近午膳时间。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啦!”
张二锤闻言只得无奈地翻了个身,眼睛迷迷糊糊地眨了几下,终于勉强撑开一条缝,一颗大大的眼屎自然跌落在枕头上。他打着哈欠,心里忽地打定了主意。
“福伯,我肚子不饿,今日的午餐便不吃了。”
“再拖延,等会儿老爷该回山了。”福伯叹口气,摇摇头。
张二锤又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一口气尚未吸完猛然心里忽然一动,坐了起来,瞬间睡意全无。
“老头下山了?他干嘛去?”张二锤抹了抹眼,疑惑问道。
“我也不知。说起来,老爷也出去不短时间了。”
“老头蛰居避世,一向都坚守这辈子都要窝在山里。我从未见他曾走出过一号山头方圆十里。”张二锤歪起脑袋看着福伯,仍是满脸问号。
“早在数月以前,老爷便常常出去。”
实在没想到,如此一个孤僻的退隐老头,居然会常常下山去。张二锤一时反应不过来,哦了一声,张张嘴没说话。
“说来倒也是巧得很,老爷出门的日子与你下山卖猪肉的一样。”福伯那略显枯槁的手指在他手中的水杯上上下摩挲着,忽然又好像神志通明般继续说道,嗓子压得很低。
这里边肯定有事!
张二锤眼珠转了转,仿佛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忽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动作飞快,平稳流畅。他用力洗了一把脸,使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小柳收拾得干干洁洁的桌面此刻被他弄得洒满了水。
过了好一会儿,脸盆里的水静了下来。水面倒映着他光洁的面容,稚嫩得看起来就像昨天才从私塾肄业。张二锤摇摇头。
没想到自己给出的写信劝谏,成了反行两登之计。老头啊老头,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忍耐不住的!居然早就开始刻意避开我去发老姣了!
张二锤在心里喃喃自语,有些愤愤不平的理解,也有禁不住的暗自鄙视。
窗外的光照亮浮尘莫名悦目,空气馨香舒适得像是淋了甜酱。院中的杂草伸长了脖颈享受着晾晒在竹架上的被褥,微风吹拂,姗姗可爱。有麻雀在篱笆围栏杆上多嘴,还有焦热难耐的松鼠正在树枝之间喷薄青春。
福伯看着张二锤一系列的反应,只一脸莫名其妙。他正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忽而又想起了别的事,停住了脚步。
“锤少爷,你可要西瓜?”
“时节尚还早了些吧,有西瓜吃了吗?”张二锤微微一愣。他手中动作却是没停下,洗脸的毛巾使劲儿拧了干,一把用力抹过,案面顿时恢复了干洁容光。
福伯尚未开口消除张二锤的疑虑之际,他的目光便从福伯身边擦过,远远望出去,看到了苦茶叔和几个姑娘正抬着西瓜穿过多竹居左近的林子。
林子里的山槲树和野茅栎正葱茏蓬勃,但旧叶经年累月落在地上,已堆得很厚,人走在上面发出的沙沙响声远远传来。偶有倒伸得长长的树枝轻打在人身上,阻碍了脚步。小翠和小柳走在前头,不时掩起树枝,有鸟扑簌簌地飞起。
真是扎扎实实的劳动人儿。
“今朝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的时候,有山猪拱了瓜。”福伯咽下一大口水,而后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东边那好端端一片瓜田,长势正盛,被毁了大半。”
福伯手中有些颤抖,脸上皱出了一副愁容,一双黯淡的眼睛上罩着些许阴霾。
“真是些不招人待见的难缠家伙,繁殖能力又强,杀也杀不尽。”张二锤点了点头。“不过,这么早出来上班的,那可得是全职山猪了,看来它们的日子也过得挺辛苦的。”
他说着话,扭头向东边看去,却只看到院里小柳栽种的两盆水仙,水仙开得很好,已经冒出了清芬的花骨朵。
“安扎在地里的枝梗虎居然没起到半分作用,费了一番功夫全是白搭。”
“长月山的山猪,何曾惧怕猛虎!”张二锤咧嘴一笑。“下次尝试扎一个它们的天敌,真正的天敌。”
“什么?”福伯一脸懵逼。
“我。”张二锤笑着冲福伯眨巴着眼。
福伯一愣,差点被张二锤的回应给噎住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正在思考枝梗二锤的实用价值的样子。
“也好,下回让她们照着你的模样做一个。”福伯思考完毕,觉着张二锤的建议也有道理。杯子刚举到嘴边,他又没好气地开口说道。“但眼下也只好尝尝这些婴儿瓜了。只希望这些瓜生前有在努力吸收营养,能够甜一些。”
福伯险些大声发出祈祷。
张二锤却是摇了摇头。他本就对西瓜兴致不大,何况这夭折的西瓜崽。
“今日午餐吃什么?”张二锤方才想着大睡一场时,饥饿感心不在焉,如今清醒过来后肚里空空如也的感觉却变得强烈起来。
“如果老爷在午时之前回来,便吃山溪鱼头炒饭和糖醋豆叶羹。如果午时已过,那便是咸菜汤送昨晚的莜麦冷馍。”
张二锤眉头轻轻一皱,这些菜式他都提不起胃口。尤其是那本来初蒸出来就硬得过分的冷馍,放到了今日,定然已是要磕掉牙的铁疙瘩。
但他知道今日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苦茶叔已在大肆操刀,将洗净的西瓜精雕细琢。经他手之后的西瓜顿时变得眉清目秀,观赏功用渐渐赶上了食物的本质作用。看样子,他分明没空在今日的午膳上再搞花样。
“锤少爷,你喜欢山溪鱼头炒饭吗?喜欢?我就知道!我也喜欢。不过我更喜欢的是猪油冻炒饭,下些乌青,味道苦中泛甜,油而不腻,实乃人间一绝。如果再搭配一壶温热的黄酒,简直人生难得……”
福伯噼里啪啦连着说了一大堆,一口气用到尽时,方才啜了一口水,吞咽的模样是分明的意犹未尽,仿佛此刻他杯中的就是猪油冻炒饭。
“那时我见大家伙也都吃得喜逐颜开,只可惜苦茶死活不肯再做。”
猪油冻!
张二锤回想起那唯一的一次猪油冻炒饭——味重油多,每一口下去都像是在生吃猪油一样,一道反胃的感觉迅速升起,残忍地直从他的脊髓来回穿梭反复蹂躏!
那实在不失为使人刻骨铭心的恶心异味!张二锤耷拉着眼皮,赶紧连连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