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恕己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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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老头边说边朝张二锤看了一眼。
听得此话,张二锤才忽然想起正事来。
“宴席已经备好。”张二锤眨了眨眼睛,仍旧觉得有些可笑。
老头点了点头,却只静静地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
“我是实在没想到,原来还能以请自己吃饭为由大摆酒席。”张二锤说完还露出了一个小心翼翼的鄙视。
“有何不可?”
“就,挺不赖的。虽然有些厚颜无耻。”
“庸言庸行!你果然生疏于人世,别只抱着那些个迂腐之见!”老头面色严肃,目光炯炯有神。从鼻孔里喷出哼声,出口明朗积极。
讲完他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之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悦己尚且不能,何以谈名震于江湖!”
“虽说,我是恭恭敬敬地受了这些陈腔滥调的老药方,但无论如何,我总觉有些蹊跷。这莫名其妙的大餐,莫非,是你最后的午餐?”张二锤抬了抬眉毛,实事求是地发出疑问,脸上带着刻意的忧虑又伤感的神色。
“给我闭上你阴阳怪气的乌鸦嘴!你大约是失了理智神经错乱了!”老头凶巴巴地瞪了张二锤一眼,冷笑道。
暂停了片刻,老头回到桌边,随手拿起了他的养生秘笈,毫无悲剧神色的脸上顿时又挂上了一丝决断的舒坦。
“我早有预感,今日的禅功反复运转,必将异常顺利,我的身体将再没了被掏空的感觉。如此天大好事,按规矩理应值得庆贺,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的确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如此利索的嘴皮子,老头显然精神百倍。但拿体魄说事,连山猪都不信。张二锤屑笑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算得上什么好消息,老头你的身体本就长期以来都是稂不稂莠不莠的样子。你看你的腿,还有你的陈年内伤,你前段时间还吐了两桶鲜鲜的血!那可不是淤血!”
老头那资深酒鬼长期自我摧残的身子,加之一堆不时复发的陈年旧伤,完全就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要大力同情的可怜老疯子。哪一天的表现稍微正常一点,亦不过只是昙花一现。
“总有一天,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老头忽然非常有远见地感叹一句,但张二锤却没有看见一丝好转的迹象和气氛。
“当然。人皆有一死。死了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了。过不了多久就不再有如此神气的期望啦!”自然规律不可阻挡。张二锤咧嘴一笑,缓缓说道。“要说好消息,到那时候,这个真正的无痛无灾才是好消息。”
张二锤的话显然极具侵略性。
老头没吭声,只是饱经风霜的脸有些发白,表情变得复杂。他不愿意再在这上面浪费口水。他本不屑于搭理张二锤,默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又慢慢摇了摇头。
“好吧,不瞒你说,真正的好消息,其实正是因为你先两日捎回来的信。”老头压低了嗓子,满面含春地从身上掏出那封豆泡西施的回信。“就且给你看看吧!感受感受老夫的大喜。”
老头把信放在桌上推向张二锤,动作轻盈丝滑,方才大为烦乱的心在此刻已瞬间变得平静。这一刻,仿佛人世间所有的不快,全都变得微不足道。
张二锤微吃一惊,随之恍然大悟。
“不就是豆泡西施同意了与你无耻苟且嘛!”张二锤拖长了声音,轻飘飘地抛出一句。他在胸前抱起双臂,连信都没碰,又满不在乎且有点趾高气扬地笑了一声。
只是话语刚一落地,他瞬间便悔青了肠子。
“你哪里批发来的破词!如何能叫无耻苟……”老头的眉头刚刚皱起,紧接着,突然狠狠地眯起眼睛,表情扭曲,脸色稀烂。“张二锤!你胆敢私拆我的信?”
老头拉长了脸瞪着张二锤,眼神冰冷,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他特别加重了音调,但声音有点儿颤抖。
“就总体来说,我是完全没有兴致的。”张二锤耸耸肩,飞快地瞅了老头一眼,斟酌着用词。他看起来有些被拆穿当场的瞬间尴尬,但似乎又觉并无极度不妥,便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就是一封信嘛!有什么值得咋咋呼呼的,看看有何不可……”
“我跟你讲,我十分不喜欢你现在这种语气和态度。”老头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声音很低沉,一脸怒容越发货真价实。“你要知道,此乃人之重大隐私!毫无疑问,一个成熟健全的人类,万万不会如此糊涂而愚蠢且不知羞耻!而你,竟做得出如此人神共愤、罪恶感滔天的事来,还甚至乎没有一丝自我憎恶?!”
老头挥着他的养生秘笈指着张二锤,吼得劲爆生猛。他火冒三丈,怒意盘根错节地爆发出来,呼啸而至,声音渐渐尖锐而依旧字字清楚。
“师父,我错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我其实是很有兴致……哦不,我其实非常悔疚侵犯了你的重大隐私!”张二锤十分识相地道歉,表情使劲满怀愧疚,决意要使老头持续加大马力的抓狂赶紧寿终正寝。
这话好歹让老头心里好受一点儿,冲天怒火的气焰似被扑下了不少。
“你如此行径,实在是叫人无法忍受!”老头稍稍平息,又很是认真地加以告诫。“窥人私隐之事,严重得来,分分钟可以告官,让你牢底坐穿。”
张二锤试着假装承认老头的逻辑运作良好,还告官,幼稚至极!虽然他并不以为然,然而还是坚定了主张,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
“一路以来,你该不会把我的信全看了吧?”
“绝无此事!师父,我只是第一次,仅此鬼迷心窍的一次!”张二锤立马否认,慎重、极力辩驳,脸上尽是富有人类性情转变特色的气节,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法直视老头。
老头房内虽简朴但雅致之极,笔墨纸砚一个不落,甚至连岁寒三友风月三昆亦应有尽有。可这种气氛却仍造就了他信中那糟糕的文笔,千篇一律的语调,实在没有多少吸引力。张二锤自从拆过二三十次便已觉了无趣味。
那般确定无疑的口气让老头放下了心,脸色再度变得缓和了一些。他摆低秘笈,双手不由自主地捋了一下脑壳,整理因激动而凌乱的发型。
张二锤朝老头努了努嘴,示意老头尝尝盘中新鲜的唐棣。他脑海中交织着小翠迷离的身影和老头即将口冒酸水的命运。
沉默使时间变得冗长而缓慢。
“其实我早已知道你有此心,只怪自己未加以防备。”老头脸皮酸得皱了起来,迅速褪出刚塞进嘴里的果子。
“师父莫错怪徒儿!我真的仅仅一时脑袋发热人发昏,才会作出如此不堪之举。仅此一次!绝对仅此一次!”张二锤忙无助地、真诚地回应。
“你看看你讲的什么屁话!莫以为我不知,你的日记取青妃白花里胡哨的,字里行间早现了拆信的端倪了!”
张二锤一下惊呆了,不禁长吸了一口气,猛然蹦跳起来。屋子里有一种疲倦的平静,它仿佛还未从刚刚的波涛中恢复意识。
“都说絜矩之道,当推己及人,老头你倒是会恕己度人!”张二锤心底涌起一阵锐痛,他那大剂量的只抚慰自己的日记,竟被老头大大方方地撕破了衣裳!
“人别那么自私!”
“你何时偷看了我的日记?”张二锤嘴角直打哆嗦,有些崩溃。
“这些小问题不要再作讨论,适可而止吧。”老头沉着冷静,脸上现出一种温和平淡的微笑。他边说边摇着头,依然是那种平稳的语调。
“你全部看完了?”
老头夸张地叹了口气,他也为自己同样糟糕又愚蠢的话微微拉下了脑袋,好像也是有些惭愧。
“我只是昨日闲来无事,方才偶尔间不小心瞄了一眼。亦只此一次。”老头强装着很镇定的样子,瞥了张二锤一眼。
张二锤挑一挑眉毛,他知道老头在狡辩!但他也只能张大嘴巴望着老头,露出与老头无异的心照不宣的哑口无言。
也正在此时,两人空荡荡的胃突然异口同声地抗议出声来。
到点狼吞虎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