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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恰似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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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风雪未停。

城内,长街积絮,檐崖叠白。

街上行人稀疏,沿街店铺的旗帘灯笼兀自在风中摇晃。

孔知春与孟守行坐着马车,轧着半尺厚的积雪,不紧不慢赶到清风书院。

二人下了马车,车倌将车赶去一旁。

两个下人趟雪走了一路,此刻提着茶叶、茶具立在一旁。

书院门口点着灯笼,大门紧闭。

两侧有联曰:春秋道义,今古文章。

匾额上书:清风书院。

这时有一骑二车赶到,正是萧玉郎与佛道四人。

众人见过,便由萧玉郎相引来到门前。

守门老汉听见马声,已经打开大门,打着灯笼立在阶上。

孟守行上前两步,冲着守门老汉,撩开长衫跪下道:“叔父在上,受侄儿一拜。”说罢叩头。

老汉正是孟守行的亲叔叔,孟上宽。

孟上宽道:“君子浩然气,男儿黄金膝,先生不该跪。”说罢将灯笼撂在地上,回门房去了。

孟守行跪地不起。

萧玉郎忙上前道:“地上雪冷,孟掌院请起。”说罢搀他起身。

孟守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整理一下衣衫。

孔知春给下人使眼色,一个下人连忙上前捡起灯笼。

萧玉郎在前带路,下人在旁打着灯笼。

众人则在后面跟随。

到了中厅,虞夫子、颜枢、沐恩三人正在等着,几个炭炉烧了半日,厅中温暖,

宾主相互拜见行礼,分主次落座。

虞夫子道:“诸位见谅,没有预备茶水。”

孔知春道:“夫子莫怪,我自备着呢。”说罢让下人奉茶。

下人自将暖瓶茶叶茶具等,放在一旁几上,给众人沏茶奉上。

虞夫子道:“贤侄想得周到。”

孔知春道:“宗府长辈一直交代,见夫子如见父母,都是晚辈分内。”

虞夫子颔首。

众人饮茶过后,虞夫子道:“请诸位来,有两件事要说,一件是那青山县石头村猎户石老三的孩童,已经入了我清风书院,还请诸位关照。”

此言一出,孔知春、孟守行、释通、太虚四人已经明白意思,知道是让他们不要为难石老三一家。

孟守行道:“同为玄门,自当相互关照,不过我孔孟二府提领地方乡宦,其家若有作奸犯科之事,亦不能姑息。”

虞夫子道:“这个自然有官府查明审判。”

孟守行道:“夫子明鉴。”

虞夫子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关于那九龙峡谷,我听闻,诸位要入谷清剿,不知是真是假。”

释通道:“确有其事。”

虞夫子道:“是何原因?”

释通道:“那狼妖抓了石头村孩童,我师弟释圆过去讨要,被打断手臂,狼妖还说是石老三去他峡谷口打猎,欺辱了他狼族,本来要抓那猎户石老三的孩童,结果错抓了别人家孩童,定要猎户用他自家孩童去换。如此猖狂,不剿灭他们,还当我玄门修者好欺负。”

虞夫子“噢”了一声,自顾饮茶。

这时萧玉郎道:“石老三外孙自作主张,跳进地洞,去换了那被抓孩童回来。我去了趟九龙峡谷,那妖族称,留着孩童性命,若放过他们,才肯将孩童放回。”

虞夫子还当萧玉郎去饮酒了,没想到还生出这个枝节,便道:“诸位都是什么意思?”

孔知春道:“我们都是这个意思,进谷剿灭。”

众客附和。

虞夫子道:“那我书院学生的生死,你们就不顾了?”

孟守行道:“妖族凶恶残暴,即便止战,也不见得会放人回来,不如主动出击,还有一线希望。”

虞夫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圣人言犹在耳,各位提领一门,不说怜悯野兽妖灵,难道连自己门人弟子的死活也不顾?”

孟守行道:“圣人亦有言,鸟兽不可与同群。降妖除魔是我辈本分,还请清风书院与我等一同出战,也能救回那孩童,免了那一家老小提心吊胆。”

虞夫子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肯出战,那一家老小便相安无事?我们若不肯出战,那一家老小便不得安宁?”

孟守行道:“晚辈岂敢妄断,不过是为大局着想。”

虞夫子看着在场众人,三门四院不知廉耻,谋求己利,自己学生要么耽于俗务,要么沉迷酒色,还有一个心如冰石,这些就是当今的玄门精英。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

一剑破山岳,十年镇江湖。

如今的江湖,连个入眼的修者都没有。

虞夫子顿感无趣,他抬眼望着门外风雪,良久才道:“今年这场雪,恰似当年。”

众人不解,北方年年下雪,不知道虞夫子说的哪一年。

这时虞夫子不再与他们周旋,直言不讳道:“出战峡谷之事,不用再议,我清风书院不反对也不参与,不过那孩童是我书院学生,我书院自行解救,若你们胆敢擅自出战,害了我那学生性命,恐怕四位掌门的命不够赔的。”

此言一出,众客面面相觑。

太冲强忍怒气道:“你这话也太霸道了,合着你说不反对,又不让我们出战,这算哪门子事?”

太虚听他言语无礼,怒斥道:“住口,出去。”

太冲气呼呼地出门,立在院中,任凭风吹雪打。

太虚接着道:“夫子之意,自当遵从,不过,若那妖族主动杀来,我等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虞夫子道:“这个与我无关,总之不能害我徒孙性命。”

太虚道:“晚辈心中有数。”

虞夫子喝了一口茶道:“茶不错,诸位自便。”说罢起身往后堂去了。

沐恩起身跟随。

虞夫子离去,颜枢款款起身,对众人施礼道:“城门已关,风雪未停,诸位不如就在我书院留宿一宿。”

颜枢说完,却一直盯着孔知春。

孔知春会意道:“虞夫子年长,岂容叨扰,还是去我洪仁书院歇息。”

佛道二门众人闻声附和。

颜枢送客出门,萧玉郎去到后堂见了虞夫子。

萧玉郎道:“那峡谷中妖灵众多,还请了阴阳门作帮手,恐怕不好救人。”

虞夫子道:“不好救便不用救了,你去歇息吧。”

萧玉郎不解其意,不过想来老师自有道理,便自去歇息。

萧玉郎走后,虞夫子对沐恩道:“你也去吧。”

沐恩退下。

虞夫子踱步走向后花园,雪花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这场雪恰似当年。

当年不是某一年,而是每一年。

自幼时读书,少年学艺,壮年做官,老年致仕,几乎年年如此。

大炎朝时如此,大云朝时还是如此。

唯一不下雪的两个年份,是龙德元年和天正三年。

那两年正是大旱之年。

大旱之年,瘟疫横生,刀兵四起。

第一次,炎朝灭亡,云朝建立。

第二次,易灯之变,太平即位。

他一生学儒,历经炎、云二朝,洪熹、龙德、天正、太平四帝。

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换来玄门排挤,朝廷猜忌。

凭你有通天的能耐,苟活于世,已属不易,天下苍生又该如何?

刚才厅中寥寥数语,即决定一户人家的命运,无数妖灵的生死。

这太平年景,尚且如此,这淳朴之地,尚且如此。

上位不恤,下位无恩。人尊弄权,修者舞器,尽现大道之凋零。

甚矣,吾衰矣!

这一生所卫之道,到底存不存在。

道途坎坷,唯有百折不回。

后园水池,池水未结冰,落雪即化,珍珠泉的泉眼犹在咕咚咕咚冒着泉水。

虞夫子手上化出一道黑色灵气,射入泉水之中。

那道灵气入水消失。

幻春苑,一道黑色灵气从百灵泉的泉眼冒出来,然后贴着池底游入一座临水之榭。

水榭暖阁中,春娘正在木桶中洗澡,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只木鸢装饰。

木桶前方地面,有一个三尺大的圆形小池,池中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灵气,在小池中游弋。

春娘从木桶中出来,摘下墙壁上的木鸢,来到小池边。

她手上化出一道水墨色灵气,引着水池中的黑色灵气进入木鸢眉心之中。

春娘打开窗户,木鸢似活了过来,扇动翅膀飞出窗口,冲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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