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汴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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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院子里偷懒的人，摆摆手道：“随他们去吧。”
“那怎么行！”桐衍拔高了声音：“他们如此轻视殿下，可见殿下平日的生活起居他们又有多糊弄。”
裴行都要习惯了，他拍了拍桐衍的肩膀道：“消消气，好了，别管他们了，你给我讲讲宫外的事吧。”
桐衍忍着气，板板正正跪在裴行一侧，打算帮他倒杯茶水，可茶壶一拎起来只觉得轻的很，桐衍蹙眉打开一看居然是空的。
连壶茶水都没有。
这小殿下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殿下，”桐衍放下茶壶，脸色有些难看：“您平日里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想他虽然自小被迫入宫习武，但好歹休息时能喝上一壶热茶，这小殿下屋子摆设破旧也就罢了，外出这么久竟连壶热茶都喝不上？
裴行笑了笑：“自然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没人管他，可不是闲云野鹤吗。
桐衍认真盯着裴行，见他眸子里没有一点怒气，反而看着他这副气呼呼的样子，眸子里还藏着点笑意。
真好看。
桐衍心里想道。
“好了，别气了，快跟我讲讲外面的事吧。”裴行一心向往外面的生活，此番迫不及待想听他叙述。
这些人是按照死士来培养的，一直养在皇宫之外，想他估计是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此番若不是狩猎时出了事情，皇帝估计也想不到这一茬。
裴行一门心思都在外面的世界上，却眼见桐衍脸色越来越难看？
“桐衍？”
见他没有吱声，裴行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道：“怎么了？”
桐衍反应过来，急忙跪地行礼道：“抱歉殿下，属下走神了，请殿下责罚。”
裴行叹口气，扶他起身道：“好了，在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以后你也不用自称。”
桐衍摇摇头道：“殿下若信的过我，日后那群人属下帮殿下管教怎么样？”
裴行看了一眼院子里玩的正欢的人，叹口气说道：“他们不会听的，你……”
话未说完，桐衍倏的起身，朝裴行行礼退出屋子，随后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狼嚎鬼叫。
裴行好奇，站起身朝窗口外探了探，便看到他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小侍卫抱臂冷漠的站在院子里，脚踩着一个管事太监的脸，边碾边凶神恶煞的道：“殿下天潢贵胄，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如此无法无天，不把殿下放在眼里，可是在打皇家的脸？既如此，我便将你们统统送去慎刑司。”
见他三下两下掀翻了掌事太监，一群人瑟瑟发抖跪了一地，嚷着不敢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裴行的日子才算好了起来。
有了桐衍陪他以后，裴行越发爱笑，知道裴行向往外面的世界，桐衍就借着外出采购的由头给裴行带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两个半大的少年如雨后的春笋，节节拔高。
他们携手走过了几年的风风雨雨，越发离不开对方，有关裴行的事，桐衍总是一丝不苟，被裴行取笑好几次是他的管家，桐衍也不恼，笑嘻嘻说以后要做裴行一辈子的侍卫，可这美好的日子，在中秋佳节时戛然而止。
那一年，外域来犯，太子亲征抵挡外敌，太子一走，原本的政局被打乱，几个有活络心思的人开始暗中操控。
西边偏僻处的宫殿，倒是一片和谐。
“殿下，待会宴会上不可贪饮酒水，叫宫女热了才行。”
“好。”
“还有，只能一杯。”
“嗯。”
“还有，我叫御膳房备了些糕点，待会垫垫肚子再去。”
裴行无奈一笑，张开手臂，任桐衍帮自己处理外衫道：“桐衍，你越来越啰嗦了。”
桐衍也不恼，朗声道：“上次殿下去宴会，回来时肚子饿的咕咕叫，我可还记着呢。”
裴行脸色一红，咳嗽一声，悄声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桐衍捋顺裴行衣摆上的褶皱，围着他转一圈道：“我家殿下真好看，端的上是翩翩君子，如琢如磨。”
裴行脸色更红了，他悄声道：“别闹。”
桐衍笑嘻嘻拉过裴行的手道：“我不。”
裴行主动与他十指相扣：“你就仗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桐衍手上稍微一用力拉过裴行，将他圈在怀里，蹬鼻子上脸道：“是啊，有我家殿下护着，我怕什么？”
裴行拍了拍桐衍的后背：“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门时，默契的拉开距离，在外俨然是一对主仆。
因为太子的缺席，皇帝兴致缺缺，随便招呼几句便开了宴席，瞥见外面刮起了风，桐衍悄悄跪地在裴行身边道：“起风了，殿下，属下去帮你拿披风。”
裴行听着桐衍的话，除去敬酒外，酒水一概没怎么碰，他瞥见外面的灯火，轻声道：“不用，待会我随你一块回去就是。”
桐衍坚持：“殿下身体不好，这般回去是要受凉的，属下马上回来，殿下放心就是。”
裴行看着笑意盈盈的桐衍，到底是同意了。
可若他知道桐衍后来的结局，他是怎么也不会同意桐衍回去的。
眼见宴席就要结束，桐衍还没有回来，裴行心里莫名有些憋闷，他刚要起身去寻他，便看到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大殿来，跪在地上颤抖着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外面，外面……太师家的嫡小姐死了！”
群臣哗然，太师听小太监那么说，摇摇晃晃站起身哆嗦一声“我的女儿啊”，随后便晕了过去。
裴行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放肆！”皇帝大吼一声，他原本想将太师家的嫡系小姐许配给太子，借此稳固他的地位，顺便敲打一下那几位不安分的皇子，结果还未来得及下旨便出了事。
皇帝沉声道：“可有看到凶手？”
那小太监抖了抖，悄悄侧脸看了一眼裴行，低头道：“回陛下，抓到了，是，是七皇子身边的侍卫桐衍。”
裴行一愣，手中的竹筷应声掉落。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急忙起身跪在大殿中央道：“求父皇明察，桐衍不是这样的人。”
“明察？”皇帝气极，捞起手边的金盏朝裴行扔去，那酒杯雕刻着细致的花纹，凸起的部分正好砸在裴行的额角上，瞬间鲜血涌注，淋漓了他半张脸。
皇帝一愣，他未曾想过裴行居然不动。
裴行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磕头道：“求父皇明察。”
旁边五皇子见此，脑子一转轻声道：“七弟啊，父皇自然会明察，你这么急切催促父皇做什么？”
皇帝听他那么说，原本的一丝愧疚也消失殆尽。
“带路，朕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群人依次出了大殿，裴行透过鲜红看了一眼五皇子，起身也跟着出了大殿。
御花园里，太师家的嫡系小姐躺在假山前，白皙的脖颈上带着青紫的手印，一看便是被人掐死的。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看着天子降临低声道：“奴才叩见陛下。”
皇帝气极，他不是不知道那几个皇子暗地里的动作，除却太子，他谁也看不上，所以便设法为远赴边关的太子巩固地位，太师学生遍天下，又教出了太子，只要拉拢了太师，那么太子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妥，可这一切，都被这嫡小姐之死打破了。
“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哆嗦一下，扣地道：“奴才是负责补送酒水，掌事大人说酒水不够，要奴才去催一催御膳房那边，奴才便想着走小路，结果路过御花园时听到求救声，奴才心里好奇，便看了一眼，结果……结果就看到这位大人掐着这位小姐。”
桐衍被一群人按压跪在地上，旁边还搭着他要拿给裴行的斗篷，他抬头道：“求陛下明察，属下不曾做过。”
就在这时，苏醒的太师急匆匆赶到了御花园，瞥见自己的女儿冰冷无息的躺在地上，太师一口血卡在了咽喉，他声音凄厉的喊着他女儿的名字，在场之人无不惊心。
“不曾？”皇帝心里憋着气，恨不能现在就抽出侍卫的剑来结果了桐衍。
“父皇！”裴行半边脸都是血迹，他随便擦了擦血迹推开众人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明察，桐衍没有理由这么做。”
瞥见裴行脸上的血迹，桐衍这才挣了挣，只是押解他的人力气太大，将他压制的死死的。
“没有理由？”皇帝一脚将裴行踹倒：“都被人亲眼瞧见了，你还替他辩解，你个逆子！”
那一下踹的很，恰好踹到裴行胃部，裴行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他趴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缓过神。
“殿下！”桐衍见此，挣扎着要起身扶他。
“来人，把他押下去！”
事已至此，桐衍也明白了什么，替罪羊罢了，侍卫领命拖着桐衍往外走，裴行爬在地上，透过血迹看着桐衍被人拖走，只觉无力，他情不自禁朝桐衍伸出手，却只见桐衍朝他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话。
“殿下，保重。”
声音很轻，裴行与他太过熟悉，轻而易举通过嘴型便知道他说了什么。
“桐……衍。”裴行爬在地上，眼眶酸涩，他总觉得他要失去什么了。
是很重要的人。
皇帝走到太师身旁，弯腰亲自将太师扶起道：“太师节哀，谧儿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发生这样的事朕亦是心痛，不过太师放心，朕定会还谧儿一个公道，以告谧儿在天之灵。”
太师自接到自己女儿身死的消息，万分悲痛下也听不清别人说些什么，他只是重复着：“求陛下还谧儿一个公道。”
一场宫宴匆匆散场，晚间，便起了大风。
寝殿内，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将烛火挑亮了些。
听见外面狂风呼啸，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太阳穴道：“他还在外面？”
管事太监躬身行礼道：“回陛下，七皇子还在外面跪着。”
皇帝抬起古井无波的眼眸看了一眼大门，愤恨道：“朕怎么生了他这么一个蠢货。”
管事太监急忙替皇帝斟茶：“陛下消消气，七皇子涉世未深，此番也怪不得他。”
皇帝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道：“太师那边定然是要给他个交代的，老七他……算了，让他回去吧。”
管事太监领命，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外面狂风呼啸，裴行脸色惨白，半边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他胃里疼的厉害，端跪在寝殿前，他等了许久，才见一道暖光由远及近，随后便听到了脚步声。
裴行抬起头，看着前面握着拂尘的管事太监。
“七皇子，您怎么还跪在这！”管事太监上前要去扶他，边扶边对旁边的小太监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你们就任由七皇子跪在这？”
小太监听他那么说，急忙跪地认错。
裴行摆摆手，沙哑着声音道：“公公，不是他们的错，父皇是不是愿意见我了。”
瞧着裴行惨白的脸色，管事太监叹口气道：“七皇子，回去吧。”
裴行透过他看着前方的寝殿大门，里面的烛火温暖耀人，裴行却只觉遍体生寒 。
他喉咙滚动一下，哑声道：“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那事不是桐衍做的。”
管事太监待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一些事情早已看的清楚，自太子远赴边关后，汴国维持的平衡便被打破了，皇子们多少都有些念头，可只有裴行和几个年纪小的不想那个位子，裴行向来知礼，每次见到他也没有什么架子，他着实对裴行存了几分善意，况且裴行不受皇帝喜爱，在宫里的地位甚至连他都不如……想到这，那管事太监莫名有些心软。
“我的七殿下啊，您就不要再跪在这里惹陛下生气了。”管事太监左右看了一圈，低头轻声道：“陛下铁了心要把这件事压下去，七皇子，比起在这边白白浪费时间您不如去见见那侍卫，怕是以后……也见不到了。”说完，他指了指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