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明媚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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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邓兮原本，是有机会完整的活下来的。
“是我愚蠢，竟信了弃过我一次的人。”
洛昭然在一语之间，好像蜕下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她侧目，注视着顾城那一身好似枷锁般的飞鱼服，她知道，他一直想去的都是大理寺，那里是真正的能还世人清白之地，他不喜酷刑，不喜权势，可他却入了锦衣卫，那个被称为皇帝鹰犬，充斥着杀伐与冤狱的锦衣卫。
乱世之中，谁人能够独善其身。
既入此局，便只有两种结局，要么站着死，要么跪着死，横竖都是死之一字，她选前者。
顾城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不烫了，快喝吧，喝了药，伤就好了。”
血肉之伤，总有结痂的一日，可心底之重创，却无药石可医。
洛昭然点头，伸手接过，没有立即喝，顾城也不催她，“再过几日便是春分了，皇亲宗族会奉诏入宫朝见，你帮我留意着沐王府的洛铎。”
“好，我知道。”
她仰头，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她是最怕苦的，也不知是不是叶太医故意想要教训她一下，这副药开的苦味十足，可洛昭然就像是没了味觉一样，丝毫无感。
顾城将药碗拿开，接着又从手边的凭几上拿了一颗蜜饯放在她的手心里，他说道：“昭然，莫想了。起初，我们本就无意争夺些什么，可总有些人不愿意平安的过，既如此，咱们也是不怕的，竹林安稳，能够且听风吟，若遇豺狼，亦能拔剑迎敌。”
洛昭然听明白了顾城的言下之意，将蜜饯送入口中，甜蜜与苦涩在口腔中激烈的冲撞、迸发。
她轻笑，眸中带着点点星光：“我要争，我要夺，我要我们都好好的活着。”
“好。”
......
后世曾有一言官在梳理撰写大晋昌平王朝的历史时，曾动了千百人都起之，后又不得不弃之的念头，欲提笔写下对于洛昭然、顾城、邓兮、安微澜、齐子毓、顾怡等六人的一生评价之时，犹豫扼腕良久都不堪下笔一字。
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此六人的是非善恶，更无法定义对于他们的遣词造句究竟应该是褒，还是贬。
老人们常说，行善事，积阴德。
但我们从未去往更深处想，这些泛于口中的善事好像真的无从说起，我们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之时便被灌输了长辈们以为的善恶黑白。而追根溯源，我们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认知之中到底何为善恶，又何为黑白。
白驹过隙匆匆几十载，我们会无数次斡旋在不同的抉择之中，我们不知道哪条路通向黑白，哪条路通向对错，又是哪条路通向善恶。
若以黑白来定善恶，谁人可一生行善？谁人又一生作恶？
善恶黑白永远相辅相成，譬如太极阴阳，你不可多一分，我亦不可少一分，任世界斗转星移，他们却永远都处于一种奇妙的黑与白、善与恶的平衡混合之中。
此间言论，不外乎一句话罢了，你觉得什么是善，那什么便是善，你觉得什么是恶，那什么便是恶。
其实善恶黑白、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们需要做的是问心无愧的在当下做出抉择，或许事后会悔、会恼、会恨，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是我们当初觉得最心安理得的抉择。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道，明媚的灰色。
......
......
冬去皑雪消，春来万物生。
齐子毓递了拜帖入宫，在宫门处会了顾城，随着他直入后宫。
他身上的朝服已非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官袍。
前几日，他将《晋史籍典》修好后便辞去了翰林院之职，按照齐长明的安排，入了吏部，一步不回头的踏进了朝堂漩涡的中心。
经过御花园，方是初春，好些花都只刚结了花苞，齐子毓却觉得此时的花朵比之盛放时，更为娇艳。
“明日便是春闱了，如今回想，我原本还答应了你长姐要送你入一甲呢。”
“诚然如古人所云一般，世事难料，就像谁也不会猜到子毓哥你有朝一日也会入吏部，议国朝家政，评天下民生。”顾城谈笑对答，手握腰间绣春刀，少年稚嫩的面庞多了一分冷峻与杀伐。
齐子毓低头敛眸，苦笑一声：“唯有入了朝，方才真正知晓这里究竟是一副什么凄惨模样。文官结党，武将自保，宗亲骄奢，皇室无为，那些稀如凤毛麟角的正义之士早就被弹压打击的躲去了深山老林里头，如今朝中哪里还有可用之人啊。”
忽然，顾城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从对面走来的顾怡。
“长姐......”
齐子毓猛地抬头去看，瞳孔骤缩，紧抿双唇，双手已紧张的出了些冷汗。
顾怡挥退了一旁随侍的宫人，娉娉婷婷的走上前，望着齐子毓的眼中已含有泪水，她颔首，朝着二人见礼：“见过齐大人，见过顾大人。”
顾城赶忙躬身回礼，“臣，问宛婕妤金安。”
齐子毓眼底已经红了，此处是皇宫大内，情不可外露，他撩袍，行了大礼：“臣，同问宛婕妤金安。”
“昨日去见了昭和公主，正巧安司正也在侧，谈话间听闻齐大人辞了翰林，入了吏部？”
“是。”
“为何？我记得，大人曾经说过不喜争权，唯愿于翰林书香笔墨之中，畅游一生。”
齐子毓闭了闭眼，心底五味杂陈，长舒了一口气出来：“因为臣直至近日才发现，手中笔墨再好，却救不了邓兮，救不了昭然，也救不了......臣的此生挚爱。”
一话毕，顾怡笑了，伴随着笑容一起滑落的是两滴清泪。
“大人这话，我信的。”
“臣也只求你信，就好。”
顾怡鼻尖微酸，慌乱的抬头去找太阳，逼着自己去直视阳光，想让泪水消散。
顾城看着二人这样，实在是不忍开口，犹豫再三后说了句：“臣等要去乾清宫见昭和公主，宛婕妤可要同行？”
“不了，我晚些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