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笔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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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考春闱了。”
“你说什么？”
顾城轻笑一声，眼中含泪，向宫门处走去，冷风划面，他只觉自己从一场酣睡中被惊醒，且醒的彻底。
少年孤身独步向前，朗声道：“这满城的名士风流、世家大儒，现下于我眼中，无异于一头舔血嗜杀的巨兽，光靠笔墨是杀不了他们的！”
亘古以来，笔墨之间，可留黑白泾渭，可留雅学清谈，可留万千厮杀，可唯独容不下少年的一腔热血与赤忱。
齐子毓追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那你能如何？你要将自己的全部赔进去吗！”
“子毓哥，我全看明白了，入仕从文，登及金殿，根本救不了挚友和爱人，既如此，何不如离经叛道，另辟活路！我甘愿承后世文人之唾弃，再不受先祖英德之庇佑！我愿从此手执利刃，身赴血海，披鳞挂甲，以血肉躯体去拼一番清白与应该，让那九龙金座上的皇帝都不得不惧我三分！”
......
一处幽闭蚕室，一碗药水下肚，一刀扬起再落，从此净身为一残缺之奴。
......
三日后
洛昭然手指微动，艰难的掀开了眼皮，五脏六腑如火灼烧，她听见旁边有人走动，猜测应该是星回，刚想开口要水喝，喉间便觉一阵瘙痒疼痛，猛地咳喘起来。
“昭然？”
这声音，是顾城。洛昭然看着身旁布置，分明就是在乾清宫寝殿内，他怎么会在。
顾城赶忙跑过去，见她真的醒了，霎时便松了口气，他跪坐在洛昭然的榻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叶太医说了，只要今日醒了就一切无恙，万幸。”
“咳咳咳......”洛昭然撇过头去掩嘴咳嗽，“顾城？你怎么会在......”
洛昭然的目光在顾城的衣着上停顿了下来，少年一身深紫色飞鱼服装，通身绣满金丝蟒纹，以一黑底铜质蟒纹扣饰乌纱帽束发，腰间佩镀金银牌，上钑独云龙，下钑独行虎。
顾城也顺着她的目光去打量自己，笑着问她：“锦衣卫的飞鱼服，我穿着好看么？”
有些话，不必明说，心照不宣便好，若挑破了，血也就溅出来了，伤口便更难以结痂。
洛昭然撑着身子坐起来，顾城忙伸手去扶她。
她莞尔一笑，盈盈点头：“好看，是千户？”
“是啊，掌宫廷禁卫，明年袁叔便要归乡了，到时我会掌北镇抚司。”
“嗯，挺好的。”
洛昭然刚一抬手，便牵扯到了背部的伤势，不禁吃痛，皱眉嘶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伤处痛？你要什么，我去拿。”
洛昭然朝着茶案扬了扬下巴，说道，“我喝茶，要凉的。”
“好好好，我去拿。”
这时，安微澜正端着汤药从门外跨进来，“喝什么凉的？顾城，让她先把药喝了，叶太医说要趁热。”
顾城应了一声，上前去接药碗。洛昭然小心的移动了下自己的身子，望着安微澜，说：“你解禁了？邓皇后的处置是什么？”
宫正司原本就是靠着邓皇后的旨意而立，邓家倒台，皇后被废，安微澜和宫正司都受了牵连。
“判了枭首。”
“枭首？”洛昭然一愣，“怎的判的这样重。”
顾城坐在榻边，一面搅动药匙，散着热气，一面又叹道：“自作孽，不可活。邓吾与邓皇后想拼死一搏，用皇长子来要挟陛下，换取一条活路，信了旁人的胡言，给皇长子灌下了假死药，骗陛下说是毒药，若要解药需放邓氏满门出嘉峪关。结果太医令一查探，服下的竟是七日毒，命在旦夕，邓皇后听了顿时就犯了失心疯，被拉下了掖庭狱。”
“那允琮，救活了么？”
“活了，只是自囚于长宁殿，终日不肯见人。”
洛昭然点了点头，忽地抬头问：“邓兮呢？你们将他安置在了何处？我是想着旁的地方不安全，不如就让他在京都，有我们庇护，总归不会出大事。”
闻言，安微澜和顾城都沉寂了一瞬，洛昭然觉着他们反应不对，有些心慌的试探的问了句：“怎，怎么了？”
“没事没事。”
安微澜开口便已带着哭腔，眼睛红肿，她怕被洛昭然看出来，赶忙背过身去弄别的，“他......他好得很呢，你别惦记了，总之他没死，你用自己的半条命换了他一条命......下回可别这样了，你受了脊杖被送回来的时候，星回一路跟着都快哭死了，怡姐姐日日都来，天天守在你身边落泪。叶太医也说了，你要是真想死，干脆一刀抹了脖子多痛快，每次都是就剩一口气和半条命的，搞得他还非救你不可，再说......”
“微澜。”
这一番接着一番的胡话，将心虚与慌乱演绎的淋漓尽致，她截断了安微澜的话，问：“你转过来，看着我，邓兮在哪儿？我只听实话的。”
安微澜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紧咬唇瓣逼着自己不出声，却死也不肯转过去。
顾城无奈一笑，道：“不必瞒她的，说吧。”
“我不说，你同她说吧，我，我去喊星回和仲阳进来。”
安微澜抬手，用袖袍胡乱的摸了一把眼泪，扔下这句话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见状，洛昭然一手抓住了顾城的袖口，急问：“到底怎么了？陛下没饶邓兮一命？”
“他活了。但，受了腐刑，入东厂为奴。”
洛昭然的手一松，低垂下了头，沉默良久。顾城也不言语，默默坐在榻边陪着。
“顾城。”
“嗯。”
“你和哥哥在翰林院时有见到我派去传话的宫人吗？”
“见到了。”
“她传的是什么话。”
“是静待时机四字。”
洛昭然心口一痛，喉口腥甜，喃喃道：“什么......”
“你要传的不是这个？”
“不是。”洛昭然摇了摇头，闭上眼，“我，我让传的是大义灭亲四字。”
闻言，顾城怔在了原地，大义灭亲，她的意思也是要舍邓家，救邓兮。
当时的邓家还不算彻底落败，按照洛昭然的筹谋，只要邓兮向陛下和朝堂上交邓吾的犯罪证据并上奏驳斥于他，就算结案时不能全身而退，最重的惩戒不过也就是废为庶人、贬斥出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