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满池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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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
此处是晋国最高学府，除考入的监生以外，唯有洛氏皇族宗室子弟与京都内三品以上大臣子女方可入学受教。
黄昏时刻，红云渐起。
偏堂的一处荷花池边，洛昭然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默默看着满池芙蕖，粉白交错，相得益彰。
夕阳散落下，点点光束毫不吝啬洒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光辉。女孩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黯淡，压下了眼角的潋滟光华。
她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杨姑姑的意思是想她摄政，重启六局一司。
早晨邓兮的话也不能不当回事，可她今年才六岁，那些朝廷大臣该是有多不要脸面才能现在就把心思打到她的头上。
洛昭然越想越头疼，好像从昨天开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破事就在铺天盖地、前赴后继的向她猛砸而来。
其实，她也说不准昨夜宫内的两桩密谈到底是否与自己有关，只是今日既然邓兮找来，想来即使不是主要因素也脱不了干系。
要妥协吗？
不，绝不，她不要再一次死在烂泥之中。
思及此处，瞳孔中的彷徨与犹豫尽数散去，唯留一片清明。
洛昭然坐了多久，身后不远处的齐子毓就看了她多久。
少年丰神俊朗，一身藏蓝色锦缎云雷纹长衫，腰间配白玉，贵气十足。
“子毓，看你站半天了，做什么呢？”
齐子毓闻声望去，顾怡着一袭鹅黄色百花纹月华裙，发髻上插一只芙蓉暖玉步摇，粉玉腰带，楚楚动人，真真是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他朝洛昭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瞧，一天了都没说一句话，下了学便往那里一坐，半个时辰动都没动过一下。”
顾怡看着眉头紧锁，满脸担忧之色的齐子毓，莞尔一笑，开解道：“既然担心，不如就去问问，站在这里能做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安慰？”齐子毓难得的面露难色，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可我不太擅长。”
顾怡浅笑：“那是你亲妹妹，试试怕什么？走啊，我陪你一起。”
片刻后，齐子毓重重点头，宛若壮士断腕一般。
“准备好了，走。”
这句话，又似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感。
顾怡挑眉，看着齐子毓的背影有些想笑，这么有决心呢。
然而，事实证明，顾怡不仅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齐子毓站到洛昭然的身后，负手而立，又再心底踌躇了一下，终于清咳了几声，开口道：“看取莲华净，应知不染心。你带着心思看它们，只会污了这一池芙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境。”
闻言，洛昭然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齐子毓义正言辞的样子和略带说教的话语，她张了张口却又好像无言以对。
一旁的顾怡更是悔恨的闭了闭眼，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让齐子毓去安慰人。
“哥，你想说什么？”
见洛昭然一脸疑惑，不明觉厉的样子，一向冷静自持的齐子毓竟然慌了一下，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按照他的计划，难道这丫头不应该站起来和自己坦白到底是为了何事心烦，然后自己再出言开导，顾怡从旁调和两句，最后顺利解决，高高兴兴地下学吗？
“我是说，你......”
这一次，顾怡再没有心大的任由齐子毓开口了，在后面伸出手重重拍了他一下，硬生生将他的话给塞了回去。
“没事，他就是疯了而已。”
说着，顾怡蹲下身子坐在她的身旁，顺着方才洛昭然的目光看向那满池芙蕖。
女子双眼柔和，朱唇轻启，笑意盈盈道：“我还是喜欢“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这一句，昭然觉得呢？”
“我觉得？”
顾怡莞尔，抬手轻轻揉着洛昭然的脑袋，笑问：“嗯，你觉得是你哥的那句词好，还是我的这句词好？”
“我觉得，“任天真”三字用的极妙，卷舒开放，随性自在，洒脱一生，若以芙蕖喻人，亦可谓之，天真无邪。”
洛昭然抬起头再次放眼望去，微绽梨涡，似若释然。
顾怡美眸轻扬，回头去看齐子毓，语气得意的很：“瞧瞧，你可是输了。”
齐子毓一改往日严肃之色，轻言浅笑道：“好，输了就输了。”
随后，他在洛昭然的右侧坐下，盯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
“杨尚宫去哪儿了？我怎么只见着了星回和仲阳。”
听见齐子毓这么一针见血的问题，洛昭然也是深感无奈，这一语中的的能力莫非还带遗传的？
“杨姑姑不会再来了，昨日......”
她将事件的原委一一道出，语气淡漠的就好像是在说无意间从别处听来的一个画本子。
待她说完，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齐子毓满目心疼，而顾怡却在细细想着洛昭然往后的前程。
皇家血脉，生来便和朝政紧密相连，怎么可能分得开。只怕多少努力都将化作徒劳一场，只是长公主这手段，实在太过激了些。
忽然，齐子毓猛地站起身，怒冲冲的吼道：“我这去和父亲说，让他和陛下请旨将你接到齐府住。皇宫大内这破地方咱们不稀罕！”
洛昭然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袍随之站了起来，坚定的摇头拒绝，眸光清明，她抬起头，说道：“哥，我没事，方才已经嚼碎了，咽下去了。”
闻言，顾怡心下一痛，这样经历之后，隐去愤怒和不甘，最后选择看透和隐忍的话竟然是一个六岁孩子说出来的。
齐子毓看着站起来才到他腰部的女孩儿。
深宫险恶，举步维艰，他只怨父亲为了仕途和家族不肯认下这个妹妹，更恨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给她无畏一切的底气。
少年满目心疼之色，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落在了洛昭然的脑袋上，不熟练的轻轻拍了两下。
“不怕。”
齐子毓向来不善言辞，这再简短不过的‘不怕’二字，便是现在的他能给洛昭然最重的承诺。
顾怡站起来，将洛昭然圈在怀中，“昭然，大胆往前走，别怕。”
“嗯，我明白。”
洛昭然重重点头，伸手回抱住顾怡，闭眼埋首。
睫毛一颤，却无泪落下。
无言亦无泪，是接受事实亦是生成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