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三: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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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绿又绿,落叶黄复黄,狗凶凶,人惶惶,六六年秋到了。
下午三点,麻苏月请了三个小时的假,
去二处找关豫,想骑自行车走,关豫不同意,怕风大雨凉把人给折腾病了,推了车子要送她去坐公交,麻苏月没让,撑起伞抱着包钻进了雨雾。
送什么送!哪有功夫送?
那满屋子的烟味儿都快要冲破屋顶了,不用脑袋猜也知道是又遇到了难题!可怜关豫个不抽烟的跟着遭罪!
至于是什么难题,她现在急着回家,顾不上想。
晏晏出水痘了,发烧;庭庭也出水痘了,也发烧。
梅蓝两口子一周三次的政治学习,今天周六,是全员必须参与的大会,不能请假;
关豫现在是二处的副处长,不好请假;
她请假,完不成的工作,晚上干。
晏晏是她和关豫的女儿,去年冬出生,十一个月了,大名关晏,
这是孩子还未落地老爷子就预备好的名字,说“晏”字,除了跟陆昊宁和陆昊庭一样都从“日”外,还有安逸安闲之意,跟她爹那个“豫”字的安乐安适之意相同。男女都可用,愿孩子陶然晏如。
这个字一出,全家都赞同,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老爷子更看重的,怕还是这个字的天清日朗、日出清济之意,他老人家是在盼望天清日晏呢。
小妮妮儿从一出生就寄托了老爷子的心愿,为此,他用那双握刀拿枪的手学会了抱孩子,学会了冲奶粉,
然,想要天清日晏,谈何容易?!
眼下可正是四处着火、杂乱无序、无数人疯狂的时候呢,抄家的、毁坏东西的,吆喝着要打垮一切的,跟魔鬼似的伸着獠牙,从旮旯缝道里钻了出来,逮谁咬谁,
也不知道那些魔鬼都是怎么学的本事,反正多少年之前的事都能给人揭开盖子,然后扒光人家的衣服,把人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尊严和生命一并践踏。
简直倒退回了猴子刚变成人的那个时候!
悲悯、善良、礼仪、良知、人性……都找不见了,不,应该说是魔鬼本身就不具备这些品格。
这讨厌的阴雨天!
本该禅花送水流、红叶漫山丘的,却是一派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风过江而来,携着腥气、裹着落叶跟李寻欢打出的飞刀似的,横斜着,精准地往人身上脸上扎,
忽地,又从下往上一个扑卷直接把伞骨反向折起,差点把伞面揉搓成一片残荷,
老式雨伞,木质的伞柄,油布的伞面,浸了水,兜着风,死沉死沉的,沉的她趔趄了两下才稳住身体,只好抓紧伞炳,斜着撑,挡前头,可这样风阻更大,走不动,麻苏月恼火,干脆收了伞,抄小道疾行,
然而跑得越快风雨越急,风裹着雨、雨借着风,劈头盖脸的将她一顿好打,裤腿更是被甩满了积水和泥沙,
不管了,着急。
公交车不好等,这一站是专为大桥人设的,末站,环行,未到下班的点儿,车少,天不好,跑的也慢,吭哧吭哧的,直到她的衣服都湿了半边儿时才来。
麻苏月不常坐公交,不常坐也知道司机师傅和售票员大姐不跟乘客话家常了,原先,碰见她这个模样的大桥人这个时间这个天气赶公交,一准会问一句:去办事儿?上哪个单位?
他们这么问是想帮你参谋一下路线、估摸一下时间,
但如今,他们不说话……
好像就一个晃神,那种铺天盖地的教化力量,便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挤压成了水泥板,黑沉沉的沉、阴森森的重,
让原本含蓄蕴藉的中和之美,走向了压抑和畸形。
他们不说话,麻苏月更不说话,径直到车厢最后头的角落坐下,这里颠簸,但隐蔽、背有所依,能看到全局,又能不被人注意,
这才多长时间啊,她都快被历练出神经病来了,恨不能给自己穿个金钟罩再套件隐身衣,
不仅是她,很多人走路时都是低了头、竖了衣领、溜着路边儿,跟咬架失败的狗似的,夹了尾巴,脚步匆匆。
人与人之间像隔着堵墙,彼此窥测、满腹狐疑,一些夫妻父子间都如此,更遑论亲朋同事。
无情。
人对人如此,人对物也如是,
就梅蓝他们住的那个大院,养花的把花铲了,喂鸟的把鸟捂死了,有老物件儿的把老物件儿拖出去劈了,有藏书画典籍的把书画典籍填锅底下烧了……
然后枣树被戴上了“红袖箍”,桂花树上被钉上了“语录牌”……
影壁墙上的爬山虎因为没茎秆,属藤蔓,无此殊荣,直接归西……
如此,他们依然迎来了“全院大扫除”,好几波搜查队的“小能手”,擎着特殊的扫帚,挨家挨户地给他们扫,扫过一轮再扫一轮,文攻了再武卫。
唉,谁让那个院儿里住的都是有文化的人呢?
这些“小能手”,有的是被贼星照命,趁机发财的;有的是先前有仇怨,借机泄私愤的;还有的干脆就是啥也不是的暴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