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荷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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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仍在天边涌动,耳旁阵阵风声,像伯牙为子期弹奏一支琴曲,留住这难得一见的少年与女子。
毕竟孤高山顶少有人来,即使来了,也不会静心而坐,看云卷云舒。
云遥的右臂依然会时时传来疼痛,只是他咬紧牙关强装镇定,不让身旁人察觉。其实这也难怪,如此壮硕的身躯,一身腱子肉,可想而知被咬一口会有多疼。
他不时地轻轻揉着右臂,最终没逃过雨蝶双眼。
“你的手臂还在发作?”
“还好……”
“把手给我。”
“什么?”
“我是说,把你的手给我。”
雨蝶接过云遥右臂,食指按在伤口,缓缓揉了几下,待移开之时,伤口竟然奇迹般愈合,只剩微微一抹痕迹。
“祝姑娘,你真是天上的仙女?我就说嘛,凡间哪会有这样的人,仙女姐姐,小民失敬……”
雨蝶嫣然一笑:“别胡说,我不是什么仙女,只是自幼喜好读书,看到一些术法,就忍不住跟着学一学,略懂一点而已。”
“你有这样的本领,还何需采药?”
“仙术不可常用,毕竟我只是凡人。”
“那你岂不是为了我......”
“无碍,云公子,今日遇见你,我很开心。”
云遥埋首无言以对,也不愿再提或许会难过之事,望向天边云海,微微道:“小时候常听老爹讲那些神怪的事,心中也十分向往,只是他说那些东西太渺茫了。我们这深山里的人还是好好打猎采药,养活自己,只有那些王孙公子、权贵人家,享尽荣华之后才心生渴望,也有足够的钱物去求仙问道。”
“这山上挺好的,我宁可做一个常人,一生平安,不用遭受那些流言蜚语,而现在,会这些仙术又能如何。”雨蝶有些失落,语调也渐渐低沉,每一个字都愈发轻声,最终变为自言自语。
“祝姑娘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什么流言……”
“无事,看见山中生机盎然,白云如此悠哉,不觉想到了自己。我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最担心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家父辛劳几十年,我也没什么机会能回报养育之恩,我……”
“不会的!”云遥不愿再听到如此话语,当即打断她,“我也见过、听说过不少人,患了这样那样的病,可最后,到了六七十岁照样也好好的,你这么温柔,这么善良,一定比他们更久,善人终有福报,相信我。”
“那就借你吉言了。”雨蝶依旧是愁眉不展,不过总算是有了一丝笑容,勉力答道:“我从小待在家中,很少有机会出门,今日一行,实在是感慨万千,这山涧的花草树木、清泉流水,山顶的骄阳白鹤、云海清风,还有……无不令人感叹生命的美妙。我过去常坐在庭院里,望着落花伤神,不过今后,我想我会努力,重新看看这世间。”
说罢,她终于会心一笑,但云遥最在意的还是她未说完的话,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一位隐居山林、远离尘世、永远天真傻笑的少年?或许如此。
“我突然有一个愿望,”雨蝶道,“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我希望能回到这里,再看一次云海……”
“我陪你一起看,”云遥立刻答道,“这里不光有云海,还有日出、佛光、晚霞、繁星,还有你说的夕颜花,还有很多。只是,我以前从没觉得它们这么美,我还可以在这里修一座亭子。”
“那还来得及?”雨蝶笑问道。
“当然来得及,还有几十年呐,你可是要长命百岁。”
“嗯......”
风停了,天地间一点点安静,连树上的鸟都不再吵闹,为二人留下一块净土,从未像现在这样,只觉得时光如流水一般,红日从头顶天空悄无声息地飞至西边山峦。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否则爹会担心的。”雨蝶说道。
“我送你。”
“不用了,那么晚,你家人也会担心。”
“我没有家人,我老爹,就是我义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云遥淡淡地答道。
“义父?那你的亲生父母……”
“不知道,没见过。”
“怎会如此?”
“我是义父捡来的,他说有一天,他就在这里看云海,喝高粱酒。醉得天昏地暗,醒来之后,发觉身边竟然有个孩子。就像是从遥远的云端被山风吹来,吹到青山上。他叫云青,所以给我取名,云遥。”
“听着很新奇,可怎么也不像真的。”
“你也不相信,那就对了,”云遥一阵苦笑道,“我一直认为,他是酒喝太多失了忆,要不就是怕我问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我猜他们一定商量好了,让他白捡一个儿子,当然要替人家保守秘密。可惜,我的确该好好孝敬义父,只是他却那么早离开。”
“所以你的生父母已经无从得知了?”
“问过几回,后来就不问了,既然不愿照料我,也不必一直缠着,能不能再见看缘分好了,其实见了又能怎样,又不认识。”
“万物都有舐犊之情,我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抛弃,他们一定遇到了困境。还有,你义父是怕你伤心,才编了这样美的一个谎话,说你来自云端,总好过告诉你,你是被弃在路边的。”
“也许是这样,祝姑娘你说的对,我之前怎么没想到?看来还是没念过书,见识太短。”
“别这样说……”
“你现在原路返回,到家就很晚了,我知道山下有一条近路可以很快回去,我送你。”
雨蝶不再推辞:“那,多谢了。”
来到山下,夕阳已躲藏到群山身后,只露着半边脸,一步步悄然离开,九曲溪边,一位老者悠然垂钓。
“俞伯!”
“哟,是你小子,几时有空来我这里?”
“借你的船用用,我送一位朋友回家。”
“朋友!”老者看了看一旁的雨蝶,“怕不是你一个人如此认为,此等人家是你能高攀上的?我说你小子,一年见不到几回,难得来一趟,居然还空着手。”
“怎么可能?”云遥把手放到腰间,取下那块野山参来,“这不就是拿来孝敬您老的?”
“你拿点什么不好,我这一大把年纪,还吃人参有何用?”
“留着呀,万一哪天真用上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咳咳。”
“失礼,失礼。”
“拿去,我可告诉你,送完了人快些把船给我渡回来,我这一把年纪可得早歇着,等不了你太久。”
“多谢!”
盈盈一水,折为九曲。九曲溪傍着一山又一山,缠绵百里,宛如一匹青绸。而江上的叶叶扁舟,使其更为灵动。
江中一只小船格外引人注目,一位麻衣少年,载着天仙一样的姑娘,少年看似在撑船,其实只偶尔掌一下舵,令其顺江流而下,若不是会被人看见,他恐怕要逆水行舟,因为那样就永远不用道别。
“还有多久?”雨蝶望着江边景色,却是也不心急,怡然问道。
“快到了,过了前面的荷塘就是。”
随着山峰一转,小船来到水流最缓之地,正值仲夏时节,莲花铺满岸边,只留出一条狭小的水路。一路上,微风送来缕缕清香,那一朵朵莲花就像含羞的少女,荷叶是她们所持碧玉宫扇。
此番景致,连这堂堂男子汉也看愣了神,云遥放下手中桨,让船顺水飘流。想感叹一句真美,却觉在大家闺秀前不宜太过俗气,于是装模作样地问道:“祝姑娘,古往今来,可有关于荷花的诗句?”
此时,雨蝶正扬着右手,轻抚一朵自荷叶丛中探出头的花蕾,心不在焉,也没有加以思索,随即脱口而出:“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呃,不……”
“怎么了?”
“这几句不好……语意不适……”
“不适?那是何意?我觉得挺好的。”
“那是……”
“祝姑娘!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咦?下雨了!”
朦胧细雨无声地飘落,落在荷叶上传起轻纱般的声响,两人衣襟已在不经意间浸湿。云遥拾起船桨埋怨着:“唉,烦死了,雨这般大,送完人之后怎么回去?”
却见雨蝶从广袖中拖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后可见一朵朵倚着碧叶娇艳盛开的荷花,与这岸边景象几乎如出一辙。而另一侧还绘着两只飞舞的彩蝶,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船头为自己和眼前少年一同打上伞。
“别担心,夏雨总是一阵阵,很快就会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却又在转眼间一左一右地移开。
这一刻,云遥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
也许是听到自己被仙女蔑视,小雨越下越大,原本已捉襟见肘,这一下,油纸伞再也罩不住两人。见四下已无人影,雨蝶轻轻一挥,将伞抛入半空中,停在头顶三尺高之处,洒下一道虹光,将整个船都罩住,随之一并飘移。
“哇!”
“这伞伴我有十年了,算是修炼的宝物。”雨蝶含羞道。
云遥惊奇地发问:“那你如此厉害的法宝叫什么名字,混元乾坤霹雳伞?”
“我叫它‘青荷缘’。”
已过酉时,夕阳彻底不见踪影,悠悠小船驶到上泸镇,天边只剩最后一抹红晕。
“祝姑娘,路上小心。”
“我已快至门前,倒是你,天很快就要黑了。不如,你在镇上找家客栈住一晚?”
“不行不行,我没......”云遥手放在背后掏了掏腰包,钱字未说出口,终于还是忍住,“我没那功夫,我还得把船还回去。”
“可是水路崎岖,又要逆流而上。”
“没事,又无人担心我。”云遥略显失落,“要不,我再送送你。”
“你送我,要是船被人偷了怎么办?”雨蝶笑道。
“我差点忘了,那我走了。”云遥说完就是一个转身,挥起船桨打算离开。虽然百般不舍,可留下也毫无意义,只怕再多待一阵,就要多难受一分。
不过这一举动有些突然,也不等等岸上的人是否还有话要说。
“云公子。”
可惜,这声音太小,太娇弱。
“云遥!”
“啊?”
“不是,我……”
“祝姑娘还有何事?”
“我想同你说,你所住的山峰上有很多药材,等入冬了你找不到猎物,就多采一些,带到镇上药铺能换不少银子。”
“当真!那我赶紧都摘了。”
“不可,凡事过犹不及,万物平等,天道自衡,莫因贪心毁了一方净土。”
“听不太懂,不过我要是不挖,怕被别人全挖走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没人会知道的。”
“好……。”
“保重,路上小心!”
“祝姑娘,我们可还能再见?”
“我少有机会走出家门,至于出城到深山里更是不敢多想,只有随缘了。”
“那我走了,保重……”
这一夜,云遥卧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隐约微亮才终于清醒。而再睁开眼已是午时,他缓缓爬起身点燃灶火,却又觉茶饭不思,烧熟了也无意义。
“进城去,也许还能再见她一面。”云遥自言自语着,打开一只上锁木箱,翻出几根虎骨,用麻布包好下山去贩售。
上泸镇宁静而祥和,百姓们安居乐业,正逢集市,一条大街格外热闹。
云遥左顾右盼晃了许久,总算找到一席之地坐下。摊开包袱,把几根虎骨晾在地上等人问价。他从不会像寻常小贩扯着嗓子大喊,毕竟在山里长大,没见过多少世面,只要有许多人盯着,他就会脸红得像个姑娘。
眼看黄昏将至还没贩光,想见的人也未得一见,心如死灰,打算去药铺将虎骨贱卖。
“小姐你慢点!”
就在此时,一声叫喊令他无意间回头,一个身穿碧绿轻素衣的小丫鬟正快步追赶,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壮士。
而走在前方,被他们追赶的是……
“雨蝶!”
云遥险些大喊出来。
“差点又让你跑了,”小丫鬟追到人,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脸委屈,“老爷说了,要是再看不住你,就打断我们的腿,反正留着也无用。”
“唉,这城中实在无趣。”雨蝶环顾一周,有些遗憾,人潮中没能看到这里一位熟悉的少年。
“就是就是,这么无趣,咱们回府上好不好,天也快黑了,好不好嘛!”眼见日落西山,怕被打断腿,小丫鬟急得眼泪都快流下,那模样实在惹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