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海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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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山脉,地处于江南西道和岭南道边境,北至仙霞岭,南接九连山,绵延千里,山明水秀,如一幅画卷铺展在神州大地。山上层峦叠嶂,不可胜数,中有一座山峰位于饶县,云海雾涛常伴其左右,当地百姓称其云麓峰。
山涧有峻崖峭壁,飞瀑清泉,流水潺潺,如歌如诉,望雪观月,不羡神仙。
清晨,朝阳初起,柔和的山风一缕缕吹过,山涧幽静与安宁如故,无谁忍心喧哗将其叨扰,除了清风、细水。
还有,一位麻衣少年,俯身卧于草地,手中紧握一把长弓,而箭已在弦上。
“小兔崽子,看你这回往哪里跑,小爷已两天没开荤,今日就指望你了。”顺着箭矢望去,几丈远的草丛间,一只灰兔悠然觅食,对即将到来的险境却浑然不知。
然而就在此时,少年头顶几只麻雀飞过,甩下黑乎乎冒着热气一团,正好落在眼前。
“脏死了!”少年猛地向后一倾,手竟离开拉满的弦,而箭偏离方位,向着茂密的林中飞去。
“啊!”
灰兔咀嚼着嫩草,一只利箭从身旁飞过,随即狂奔逃命,转眼消失在林中。
“咦?”听闻这久违的人声,少年起身快步跑去,绕过几株参天古树,却见一位女子背靠树干瘫坐于地,似乎方才一吓,许久未能缓过神。
“对不起,姑娘你怎样?这里很少有人来的,我没想到……”
“我、我没事。”女子长舒一声,收起失态仪容,扶着大树缓缓立起。
少年愣住片刻,这短短三字,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对他而言却如此新奇。他从没听过这般温柔之声,像空谷幽兰、凤鸣鹂歌。
适才缓过,少年道:“我扶你起身。”
话语间,却见女子已然立稳,抖抖一身尘土。
少年先前一直埋首致歉,此刻才得以好生观望。
只见她身着月白广袖留仙裙,裙上铺着几朵淡淡莲花,朝天髻下黑发沉肩,眉心一点花钿亦是莲状,颈上缠着碧玉珠串,与头顶凤尾簪花、鬓旁耳坠、腕上玉镯皆是翠绿一抹。
至于容貌,瓜子脸,丹凤眼,朱唇皓齿肤如凝脂,楚楚动人。这倾城之颜,即使素面朝天也与世无争,而配上一身装束,宛若仙女落入凡尘。
少年彻底傻眼,直直望着,看得女子娇羞低头,面上泛起红晕。
“姑娘,实在抱歉,我在这山上打猎,吓到你了。”少年一面说着,将手中的长弓使劲往地上一扔,似是想推掉罪责。
“没事了,这箭离我也有三尺远,我只是毫无防备忽而一惊。”
“要不你骂我几句,若是还不解气,打我一个耳光也行。”少年道。
“这从何说起?”
“几年前我也遇到一回,那一回箭还偏挺远,可此人还是怒气冲冲地扇我一耳光,狠狠踹我一脚。”
“既然如此,你以后更需谨慎,若是哪天真伤到人可就麻烦了。”
“是是是,我一定小心,”少年连忙赔笑,接着问道,“可你人这么好,实在让我心中有愧,你还是骂我两句消消气好了。”
“你都道歉了,还要我怎样?”女子也无奈地笑道,这一笑,目光似盈盈秋水,沉鱼落雁,两靥如花。
少年却突然低下头,原本一直盯着人看,但见女子回敬一脸笑意,自己倒是莫名有些自卑,不再与她直视。
“姑娘,你一定是大户人家小姐对不对,我爹以前说大家闺秀都是知书达理,举止端庄,和那些没念过书的人是不同的。”少年依旧不敢抬头,低声问道。
“我是念过一些书,不过人的出身非自己所能定,就算目不识丁,也不该受到笑弄。”女子道。
“对,你说的是。”
这一问一答仿佛让自己更显丢人,少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索性鼓足勇气抬头:“我叫云遥,是这山上的猎户,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祝雨蝶。”女子答道。
“雨蝶,很好听的名字。”
“我爹很喜欢梁祝化蝶的故事,正巧我家也姓祝。”雨蝶笑道。
“这我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最后变成蝴蝶扑走了。”
“是飞!只有蛾才用扑的。”雨蝶比之前笑得更大声。
“这样。”云遥略显无颜。
“看来你也所知不少,是一位知书达理的猎户。”雨蝶抿嘴笑道,纤纤玉手,明眸善睐,更显动人,似乎她已放下不少疑虑和戒备,认定眼前少年并非坏人,才抛出话来。
云遥笑道:“我?我听是听过不少,可写就只会写三个字,你猜是哪三个?若猜对了,我把这个送给你。”
说着,云遥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一株野山参,适才挖出不久,还沾了些未洗净的泥土。
雨蝶细细打量一番眼前少年,身长六尺,一身灰褐的麻布包裹着,头顶短发蓬松而散乱,肤貌黝黑,相貌却十分端正,双眼更炯炯有神。
然而尽管他笑地如此灿烂,却也难掩山中岁月的清苦。
“我猜不出来。”雨蝶低声回答。
“这你都猜不到?我只会写的三个字当然是我的名……”云遥突然止住笑声,心念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会猜不到,显然是心生怜悯,亦或丝毫瞧不上这株山参罢了。
于是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几只麻雀落于树梢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他们缓和。雨蝶也想到自己或许无意伤了别人,她想走近几许,可还未迈出一步,突然脚踝一阵疼痛。
“啊!”一声惊呼,人险些倒下。
“祝姑娘!”云遥走上前,却见她已俯身稳住,顿时停下步伐,仰起头四处环视,只因见她颈下的衣衫随清风而舞动,时隐时现。
云遥自小便被教导非礼勿视,不敢忘怀于心。
雨蝶道:“定是方才扭伤了。”
“我屋中有跌打药,我回去拿!”云遥一个转身,箭步跑开,消失在树林里。
“拜托你了……”话音未落,雨蝶抬头一看,眼前的人早已不见。
虽十分疼痛,可望着眼前景致,仍觉得神清气爽,而那个傻傻少年则为心中带来一丝暖意。
不一阵,云遥小跑归来,身背花布包袱,手握几寸长的瓷瓶,见雨蝶已站直了身,适才走上前来将药瓶递给她。
“这是跌打药,拿去!”
“多谢云公子!”
“别别别,不敢当,你见过哪有公子不会写字的,还是直呼我名好了。”
“这样不太合礼数。”
“没事,我不在乎。”
已是正午时分,一天中最热闹时节,林间鸟语虫鸣,比之晨曦炎酷许多,好在山中有密林遮掩。
树荫下,少年与女子两相对望。
女子正一手收起裙摆,一手往脚踝涂抹药膏,少年则东瞅西望,时而偷瞄一眼,却又不敢过多停留,待到见已事毕,才问道:“祝姑娘,是否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你,这药似乎很管用。”
“这是老爹教我配的,药材都能在山上采到,不过,我也就认识这几种药材。”云遥放下背上的包袱,拿出一只牛皮水袋和脸盘大的烙饼,“祝姑娘,到晌午也该饿了,这饼是我做的,很干净,你将就吃点。”
“你可真是什么都会。”雨蝶双手接过,张开殷桃小口,本以为这样的大家闺秀定会吃不惯,但至少从神情来看并无异样,无论是出自内心还是她颇有礼数。
“对了,祝姑娘,山上人烟稀少,你一人怎会到这里来?”
“我也是上山来采药的。”
“采药?你家中人病了?”云遥大声问道。
“是我。”
“什么!”这一字更是大声,他随即探过头关怀着:“你哪里不适?”
“不用惊慌,我自小体弱多病,前几日从医书上看到一点偏方,现在只差一味药材,便来采一株回去试试。”雨蝶淡然回答。
“那也该让你府中的下人来,若不是什么珍贵药材,镇上的药铺也能买到。”
“佣人太粗心了,我怕他们会白跑一趟。”雨蝶答道,“最重要的是,我也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一直被关在屋中闷着,好不容易有了借口。”
“这样……是何药材?”
“它叫‘鸢尾‘,有活血、祛瘀、解毒的功效,长在高山上的灌木林缘,所以我想,这座山峰或许会有。”
云遥突然站起身,抖了抖尘土,一脸正气地说道:“那什么……鸢尾,是何模样,我上山去帮你采下来。”
“不麻烦了,此事还是我自己来,这里距山顶已不远。”说着,雨蝶也缓缓站起,袅袅身姿立在微风中,“你要是认错,岂非又得白跑一趟?”
“那我保护你,山上可能会有些毒虫野兽。”见自己被婉拒,云遥露出些许失落,好在她没有继续回绝。
“那就有劳云公子了。”雨蝶实在想不出别的雅称来,初次相逢,思前想后,除了公子二字,怎样唤都不太妥。
“无妨,举手之劳!”
两人一起走上山道,一路之上,奇峰、幽谷、秀水、险壑,万般美景皆收眼底。雨蝶一路走走停停,似已深深着迷于这片山谷,不免让人疑惑她是否当真前来采药,疑惑只是散心罢了。
而云遥早已看惯这片风景,眼下令他心神不定的是身旁之人。
来到山顶,却见远处的峰峦早已被云海淹没,只有山头如海上孤帆一般若隐若现,因为云海时而静若湖水,时而汹如波涛。
云遥知道自己帮不上忙,静坐在树荫下,许久,恍惚间不禁问自己,云海何时变得如此美妙,仿佛真是因她随行的缘故,但假如她能坐在身旁就更好了。
刹那间,美梦成真,雨蝶在一旁坐下,捋一捋长长裙摆,伸过几株蓝紫色,花瓣像蝴蝶一样美的花,
“你看,这就是鸢尾。”
“这么快就找到了?你真厉害。”云遥强装欢喜,心中却是淡淡忧愁,既已找到,或许便要分别了。
雨蝶不曾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将鸢尾收入袖中,如此直白的奉承她也无法回应。
绿叶为二人挡着阳光,此时,一阵大风吹过,扭头望去,云雾飘散,像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飘散的白云不再是海,而是对对蝴蝶,围着山峦翩翩起舞,此情此景,巧夺天工。
少年也不再说话,一阵看看云,一阵偷偷望着她,此时此刻,若问一生最大心愿,恐怕莫过于让时光永远停下,不再流走。
可正当他们沉浸于这良辰美景,一条尺余长的青蛇借着草堆掩护缓缓前行,一点点靠近,云遥正扭过头,只见那青蛇突然一口扑来。
“躲开!”他忽地一把将雨蝶推开,自己右臂却被青蛇狠狠咬住,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挣脱。强忍住剧痛,一脚踩下令其无法动弹,接着左手抓起蛇尾在空中打旋,顺势将蛇头向一旁的岩石使劲撞去,连撞了几番之后奋力一扔,扔进云海里。
“也不知这蛇是否有毒,不过按老爹说的准没错。”云遥举起右臂吻住伤口,将血吸出吐在地上,反复几遭之后才静下开始喘息。
然而不到片刻,却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祝姑娘!人呐?”云遥心中默念着,暗说方才那一推该不会将她推下山崖了,可此地离崖边少说还有三丈,想来应不至于,可身旁却不见踪影。
“我在这里!”闻声扭头一看,雨蝶竟出现在远方,莞尔一笑,毫不在意方才那一推。
她双手握着几株草木,看样子是花,却还未盛开,只是含苞待放。
雨蝶走到云遥身前,轻轻剥开花瓣,拾起一片用玉指轻揉,然后放在他被咬伤的右臂。
“此花名为‘夕颜’,有解蛇毒之效,方才采药时看见了它们,也不知那条蛇有没有毒,不过这样做,稳妥一些。”雨蝶轻声细语地说道,心中带着深深歉意,毕竟原本会被咬伤的人是自己。
眼前一幕却让云遥久久悬着的心安然放下,不仅放下,仿佛还感受到一股融化般的温暖,和沁入心底的柔情。
“没事,我小时候被各种各样的蛇都咬过,像方才那样把血吐出来就好了。”云遥笑咧咧地回答着,其实疼痛尚未完全消去,不过他咬牙硬撑着,生怕雨蝶心底如相貌一般柔弱,再有自责。
涂抹之后的确舒缓许多,望着飘落的花瓣,不禁问道:“祝姑娘,这花为何没有盛开,还没到时节?”
“夕颜又叫月光花,只在夜晚盛开,你看,它的花瓣形似满月,故而得名。”雨蝶缓缓道,“书中记载,它黄昏绽放,翌照凋谢,悄然含英,阒然零落,如浮游一般朝生暮死……你今后有机会,可趁着月色明亮时登上山顶,看看这百花齐放的景象。”
“很美?”
“应是如此,我也从没见过。”
“那今晚会不会盛开?留下来看看好了。”
“不能,若是太阳落山时我还没回去,爹会发怒的。我倒无碍,可下人们没看住我,便要受苦了。”
“夕颜花......”云遥还想说什么,可终究是忍住,想再挽留她不要走,可这简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好,我闲下一定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