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为死去之人献上一朵地榆花,您还真是温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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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玮走着,彷非庇卧谝跎的海底,而山上人家那些疏落的灯光,就像海底的磷光,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深山中极度的幽静,使人感到恐惧。
扶桑,那个以前喜欢耍刀弄枪的小男孩,常来花店里看他插花的人,曾经被君玮亲手杀死。
这本该是一个温馨的小故事,却在君玮用长枪贯穿扶桑的身体时急转直下,化为破碎的泪水。
没办法,既然故事的结尾无法完美,那就只能画上看似完美的句号。
君玮行走在雨中,低头深思,又似释怀,抛去那张泛黄的信封。
古人云,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当时诸家的草木皆鲜红,其上结有黑褐的结痂,不像是死物,似乎承载着枯槁疲惫的心,悲观的跳动着。
“果然,扶桑这家伙耐不住对强大气韵的渴望……”君玮不觉已入诸家深处,孤人仰望着暗紫色的天空,寒风彻骨,死寂之人的嚎叫摇摇欲坠。
待风停,他细想,漫长的时光,会将花般的少女变成枯槁的老妇,会将意气飞扬的少年变作枯骨,会将平淡经历变作刻骨铭心,也会将刻骨铭心变作过往回忆。
好像曾经来过这,君玮他枯槁如死灰,忘记灼过谁,脸部麻木如石像,眼底没有泪。
他果断不去想扶桑,一点漆黑的花藤汇聚于手,一杆木柄金枪竖立地面。
即使不愿用这把冈格尼尔,也得强迫自己去使用,去净化扶桑那污秽的心灵。
寒无冽吹乱发丝眸中金色竖瞳距如常,他看清了大地之上的地榆花,地上那漆黑的液体的流向似参杂蛛网,也像是结痂的伤口,在用死人的血液浇灌那不开花的树枝繁盛。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诸家的更深处。
君玮主动走向那如巨口般的入口,白色的身影钻进渴望吞噬的漩涡中,曾经屹立于东方的诸家,堕落于黑暗。
两棵相邻的老树,抖落根部的泥土,拔地而起,枯萎的枝桠缠绕彼此,相依相偎。
风摇动着脆碎的叶子,鸟栖息在枯槁的枝头,它们就像老人孤寂又热闹的从艳阳坐到迟暮,在月光下,静悄悄的死去。
别字心头,总是沉重,君玮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叶海旁一回眸,是梦境,还是真实。
“师傅,好久不见……”老人呆坐在那里,神情枯槁,衣服破旧,蓬乱的头发遮住了整个脸,看不清。
身形和那小子很像,他正在那里,双手端着泥土捏成的碗,碗里空许,唯有哽咽的喉头,离情皆付杯酌。
“是啊,好久不见,扶桑,教导你的剑技,可还温习过吗?”君玮在叶海中沉浮,陷入泥沼,手中紧握的只是回忆破碎的边角,远未在这残身败体里晕荡开来。
他很高兴能见扶桑一面,微笑如春风,像温暖的手爱抚老人腐烂的脸颊。
他的心被远超自己所能承受的气韵填满,就像一个不断往里打气的气球,再加一点就会爆炸。
“师傅,求您,杀了我……”扶桑的灵魂早已腐烂,身体还在苟延残喘,他如纸苍白的瞳孔是死的样品,艰难嚎出几句短字。
简单的请求,在落向君玮耳边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我不想……不想…让您教导的侠义…之道蒙羞…”本该死去的扶桑在死亡里继续腐烂,他青紫的手臂上赫然用木渣画出一个“侠”字,昭示了寻死的决心。
面前已死之人的身躯与君玮不多记忆中的影子重叠,喜欢大笑的耍剑男孩,在死后竟得不到永眠,死亡只不过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可是他自己毁去了他的路,让他戴着镣铐苟活彷徨。
“你杀死了诸家的所有人,这个曾给东方带来无限安宁的象征,此刻就被你自己的双手碾碎。”君玮答非所问,他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怒意冲动起来自己都拦不住,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想好自己更想听见怎样的答案。
扶桑浑身冒黑雾,骨架破碎,肉身所能依附之物,构成一副残躯身板,黑雾不断修剪他,很快就会剩下一堆灵魂烧尽的缄默。
“师傅……我错了……不想沦为贪婪的玩物……变成怪物去伤人…求您…让我解脱。”黑雾于他半边血肉残存的骨架上缭绕,扶桑的眼眸就像海底的磷光,霎时被庞然大物所遮掩。
诸家因他最后残留人性的消失而糜烂,紫红的乌云盖顶,似夜色浓重,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这片天与地。
君玮看扶桑凄然的婉求,缕缕诡风挟来些许寒意,他许久未波澜万古的心竟开始颤抖,死去的悲伤似指尖清风,再从眼角流着。
曾经的喜欢看他插花的小男孩,以身为剑入这险恶的江湖,死后却没有人能去埋葬他,这般,君玮他下得了手。
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诸家之人死的死,伤的伤,遍地的尸骸,毁坏的房屋,由扶桑的贪婪一手造成。
“七八皆成旧梦,剩余二三不过年少轻狂,我只是教导过你,只能陪你至半途。”冈格尼尔微微晃动,一点寒芒苍在他手中无声开光,
炽耀如火,君玮举头似向天质问,他没用,而是手中握着那枪身炽热的火焰,要将所有一切的美好葬入火海。
“年少轻狂……师傅…你的话依旧…这么难懂……”
扶桑发出一声疯癫的哭笑,所求的轻剑快马或许只在死后,可起码他曾拥有过。
君玮手提枪身,行一步,冈格尼尔便凝实一番,昏撒的尘土于他周身旋转,眸中金光大盛。
下刻裂匣叠宕之势成绝杀,他投掷枪身在前,时光在随后相追,凌尘凝结一龙噬,枪直破扶桑将不复全身。
自冈格尼尔贯穿他的残躯时,冰冷蔓延扶桑的全身,过往的美好记忆夹杂着雨水,一同归为虚无。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冰冷,绝望,生出想临死反扑的挣扎。
他毁灭诸家罪终究是指控不完的,东方的百姓会一直唾骂扶桑,将他认定为恶徒。
纵观自己的一生,没有纯粹的甜和苦,有的,只是一个喜欢耍刀,一个总是在地榆花店面前徘徊的小男孩。
“谢谢…师傅……”扶桑垂下头,往日记忆如飞花般绚烂涌入,冈格尼尔划过无数次回放美好的片幕,他敞然一笑,眼神被漆黑填充,枪也紧随心口。
他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炽热的火焰穿透扶桑早已腐烂的心,可这份对君玮的思念与懊悔却不会断。
窟窿一声,他便仰面倒去,振起飘如叶海的浪花,亦证明扶桑真正的走出被贪婪浸染的命运。
好像再灌上满满一大口的白酒啊,可惜我这个破碗,扶桑眼望天空,泥塑的碗没进大地。
万类花妍向他语,胸口仍喷火的长枪上,竟绕着地榆花藤蔓,在为扶桑的离去惋惜。
紫红乌云消散了些,但仍笼罩在上空。
君玮挥手散去插在他身上的冈格尼尔,扶起扶桑的遗体,将他平放在破碎的瓦砾旁,替他闭合漆黑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双眸。
“对气韵的过度贪婪,而招致自身毁灭,说到底你还是配不上侠这个字。”
君玮对扶桑没什么别样的感情,只认为自己不过教了他两手足以防身的剑技。
自他远离了地榆花店,君玮与扶桑的感情就逐渐变淡了,插花时,不再奢求那个天真无知的男孩会回来。
正午,太阳当空,像牛车轱辘那么大,像炼化的铁汁一样艳红,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驱散了紫红的乌云,从薄雾中闪出来。
但君玮的金眸更为璀璨,他肩上的金须墨龙竖瞳而视,背后的衣角锋芒如一。
这时诸家才显现出它原本的容貌。
那是一个更宽,更大的领地,石门涧瀑布咆哮奔腾而下的身姿,溅起的水花漾着炫彩,那是阳光的色彩。
极目往上望去,瀑布起于一股娟娟的溪流,依山就岩而下,先后呈梯形思叠,在石门崖翻身滚下,便化作百丈飞瀑,跌进其下的青龙潭,气势宏伟,其声如雷。
水帘即门,无数身着衣袍的尸体如浮萍,缓缓流过,碎裂的武器丢弃得到处都是。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过去曾为家乡奋战的人们,被沉入水底,血染红了整条瀑布,几只断臂漂浮着,像是在从血腥的河流中逃出来。
即使隔着衣物,君玮仍能感到如此剧烈的气韵。
“贪婪,真是无可救药。”君玮发出一声感慨,眸子变得深沉,金光不再闪耀。
一个人,因为贪婪,就毁灭了一个长久屹立于东方的门派。
如此难以置信,可见人性的贪婪,其中蕴涵的气韵与力量,正是酿造了无数灾祸的源头。
所以,君玮在任何时候都清心寡欲,取舍有道,以自己的原则去行事。
阳光之下,广袤的土地竟有一种半明半暗的暮色,显出一种难以名之的深深的凄凉。
悲伤的剧情就此打住,君玮回神间,又鬼使神差的回到鸽子的杂货店,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微笑。
比如冲进去把紫鸽子摇醒,告诉它,即便没有它送行,自己也能走回花店。
估摸着会激起它的暴脾气,疯狂去啄他的鞋子,若是看见自己那微笑,就会更加迅速去啄,然后迅速将头缩回,顺便送给他一只黑手。
还是让它好好睡一觉,这一路以来,它也不容易,好歹有个能安身的地方,君玮可不好再去打搅紫鸽子的美梦。
如此这般想着,君玮与路上的雨水一同行走,忽冷忽热,寒潮到来,就像冬天手被冻得红肿再用沸腾的水浇淋那种钻心的疼。
于雨中上淡望小镇的孤寂,似乎那份宁静与君玮文雅的气质十分符合,他被自己的倒影埋起来,漫无目的,习惯了独醉。
在经历了扶桑的那件事,失去诸家的东方帝国就此封锁,禁止任何来往,这也斩断了君玮与东方唯一的牵绊。
或许是因为防止出现如扶桑那般被贪婪杀死初衷的人,君玮不再回应东方剑客的祈求,一心做自己花店的生意。
他传授的剑技已经超出圣帝亚多利大陆的常理,心智不坚定之人是把握不住的,只会逐渐迷失。
说实话,他也累了,将繁重的担子丢给童话中拯救世界的勇者,自己去编织些花嫁,见证女孩子们出嫁时的幸福时刻,何乐而不为呢?
“得快些回花店,不然花铃要生气了。”与其沉迷过去,君玮更害怕面对地榆花铃那张眼睫毛因娇弱而垂下的美脸。
他一步走赶蝉追云,换势有如行云流水,迈步好像猫儿见行筵,抽身换影,又如蜻蜓点水般,朝花店疾身赶去。
………
花店内,几朵纯白的地榆花无风飘零。
“我不好指责你那虚无缥缈的信仰,但我更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地榆花铃笑了笑,推着南瓜轮子,娇弱无力,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上,竟有如磐石一般坚毅的眼神。
霍格兰深深看了地榆花铃一眼,蓝色眸子如窗外湛蓝的天空一样,虽有几点破坏气氛的雨珠,但不碍事,反倒是契合她的娇弱。
好像不是空洞的气韵之灵,她似乎比人更有人性,更加理智,活脱脱一个坐在南瓜轮椅上的娇弱女子。
不能反驳地榆花铃说的话错了,从信仰这个概念上讲,本就是世人给予自己的慰籍,将生活的动力寄托于信仰。
永远拥有希望,哪怕立于命端,尚且从容,因为还有东西值得坚持。
“您说的很对,但不可否认的是,信仰这个虚无缥缈的像是天边圣光的词汇,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霍格兰放下戒心,沧桑的眸子里出现温和的光芒,用来束发的紫色带子安静的躺落。
有关于信仰的辩论,在霍格兰与地榆花铃的对视中展开。
至于一旁的圣格兰霍普,正品味地榆花铃端来的特制花茶,他闭上眼去回味花茶在味蕾上跳舞。
好似一个居无定所的灵魂,心一无所有,长在水里的一辈子,最终整齐的摆放在狭小的碗口,躺在归宿的碗底。
全然没听见两人的争辩,也没听见逐渐接近花店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