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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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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骤变,烽烟再起。

南晋女帝夜悠雪御驾亲征,先取充城,后逼明州,铁血手腕不亚于她的生母,那位统领着大半天下的传奇女帝,夜昭。

狼烟烧遍了天陆版图,三国鼎立,胶着苦战。

夜悠雪领兵北伐,夜子然出关攻敌,誓要诛灭沉国轩辕!

这场仗足足打了两个月,大沉苦苦支撑,守住了明州的底线,夜悠雪疯狂进攻,大半明州城都快坍塌了,偏偏女帝就是不肯罢手,大沉守城艰难,朝上议和的奏本都能压垮龙案,奈何凌祯轩脸色阴沉,一句“宁可城破,绝不议和”,要与夜悠雪拼死一战。

十月出兵,两个月转眼即过,年关将至,夜悠雪暂时罢手,算是给了两国饱受战火洗礼的百姓一点安慰。

夜悠雪一直坐镇充城,年夜那晚,她一个人裹着狐裘,孤独地靠在城楼上,望着远方万家灯火,眼睛里饱胀刺痛,明明想哭,却不能哭。

自从帝都雪夜迎回墨染的尸体,她就没有再哭过。

哭什么呢?

死了丈夫而已。

两个月来,两国将士拼杀,有多少和她一样的女子失去丈夫,失去孩子,失去亲人……她,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个。

不巧的是,她是皇帝。

手握着生杀大权,她要为墨染报仇,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惨痛的。

曾经她说,要为他颠覆天下,没想到一语成谶。

身体太冷了,肚子隐隐作痛,夜悠雪裹紧狐裘,在手心里哈了一口气,低头瞧着还看不出形状的小腹,“你呀,千万不许胡闹,要像你父君一样,不能像母皇,知道吗?”

肚子里的包子是不会回答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手伸进狐裘里,戳戳肚皮,然后轻叹:“小包子,等你长大了,母皇就去陪你父君……母皇担心他一个人会孤单,如果不是你的话,母皇说不定现在就已经随他而去了。”

“小包子,你说父君会怪母皇吗?”她被肚子当皮球,戳了戳去,抬眼看着一片狼藉的充城,雪中年夜,毫无生气,“母皇杀了他的子民,母皇为他血染天下,小包子,你父君一定会责怪母皇的……他呀,他肯定会说,陛下怎么能这般暴虐,兴起战火,屠戮无辜之人……然后就开始教训母皇,强硬修改母皇的心思……就像要母皇放过白若溪,放过虹影一样……这天下间,只有你父君可以改变母皇的决定……”

“……可惜啊。”夜悠雪闭起眼睛,冷淡一笑,“你父君不在了,没人能制止母皇,凌祯轩必须要死!”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夜悠雪跺跺脚,觉得脚趾冻得发麻,才转身下楼。

楼下有碧云等着,见她下来,低声道:“陛下,有帝都信使来了。”

夜悠雪蹙眉想了想,点头,“回驿馆。”

驿馆就是原本凌祯轩的别宫,自然极尽奢华,紫铜暖炉燃着竹炭,一室温暖。

夜悠雪脱下狐裘,坐在暖榻上揉着有些酸疼的腰,吩咐碧云让信使进来。碧云拉开门,裹着黑色披风的信使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峻,容貌出众,一身的冷酷霸气。

夜悠雪抬头看了眼,忽然笑了起来,“是你。”

“臣参见陛下。”他行了礼,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半点恭敬。

夜悠雪也不在意,挥了挥手,碧云看了眼熟悉的男人,低着头走出去,将门关起。

碧云走后,偌大房间就剩夜悠雪与那信使,夜悠雪被冷风吹了一晚,头脑有些昏沉,看了眼面前的人,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风奕,关外好玩吗?”

“不好。”风奕冷眼看着他平生最痛恨的女人,咬牙切齿,“你早知我会陪她,又何必假惺惺!”

她笑而不语,换了个姿势。怀孕三个月,她开始有些嗜睡,这么温暖的房间让她眼皮颇重,懒洋洋地支着侧颜看他,“什么事能让你舍得离开阿然,放她一人在关外?”

风奕眼眉一沉,冷声道:“关外久攻不下,再打下去,很可能两败俱伤,你与凌祯轩僵持了两个月,损兵折将不在少数,朝上虽然有清诀护持,也支撑得艰难。”

她含笑,点头,默默看他了片刻后,才慢悠悠的问:“你是来让我退兵的?”

“我是来阻止你发疯的。”风奕看她,冷冷说的。

夜悠雪笑着叹了口气,抓过暖榻上的毛毯盖着小腹,手指无意识拨弄着上面软毛,想了一会儿,淡淡问道:“若朕执意要打呢?”

风奕没有回答。

等铜炉里传来一声细微炭火碎裂声音,他才定定看向夜悠雪,“你要做昏君?”

“我本来就是。”夜悠雪回答飞快。

“你可以不做昏君,只要罢手停战。”

“我绝不会罢手。”夜悠雪抓着一角毛毯,指甲深陷在毛绒之间,上挑眼眸,幽暗决断,“我拿天下做赌,就赌他凌祯轩和轩辕筝的命!”

风奕愣一下,然后摇摇头,“你疯了。”

“我是疯了,从墨染死去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疯了。”她慢慢揉着毛毯,无声笑了一下,看向风奕的狐眸又冷又冰,“阿然一定要我的血才能活下去,风奕,你最好给我打下关外,不然的话,我这个疯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句话说完,风奕攥紧了拳头,满身戾气看着夜悠雪。

“这世上不是只有君墨染一个人!”

“在我心里的,只有他。”

“只有他?”风奕冷笑,“你很幸运,也很可怜,你的世界里只有君墨染,可在别人心中,你又知自己是何等重要?她为了你不得不软禁虹时,为了你征战关外,你是她的阿姐,她把你当做她的天,就算没有那个该死的毒,她也会为你拼命!夜悠雪,她是你的亲妹妹!”

那么,阿姐,我会帮你的……

铲除贺家吗?阿姐,我会帮你……

虹时是我的玩伴,我不能杀他,但是阿姐,我会帮你……

记忆里,那个穿着男装的柔弱少女似乎一直这样说。

她必须仰仗自己而活,与她生死与同,与她同进同退。

在那样一个地狱中爬出来的她,是任何人,包括自己都不相信的,所以,那个血缘上是妹妹的少女,就这样毫无怨言的为自己做了那些事情吧……可阿然,是无辜的。

闭上眼,夜悠雪心尖在不停抽搐。

“还有清诀,你当年一怒之下关了他两年,那时候的清诀少年英寸,意气风发,两年不见天日牢狱生活对他来说何等残忍……可他呢,无怨无恨的折服了你,为你挡下帝都那些能压垮人的势力,让你站在这里,屠尽无辜之人性命!”风奕冷笑,看她,“我真想挖开你的心,看看那里是不是空的!”

夜悠雪捂着肚子,咬紧的唇瓣苍白一片。

“你当初力主要杀虹影,虹影又做错了什么?虹家百年为国征战,戍守边境,你想独揽江山,你想铲除异己,可现在就是那个你心心念念要诛杀的人,正带着将士给你拼死攻城!”

风奕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嗤笑一声,“若不是君墨染,你此刻还能安慰坐在这里吗?君墨染活着,你的江山固若金汤,君墨染死了,你的天下山河崩裂,夜悠雪,你以为你是昏君,可你连昏君这个词都不配!一国之君,你就是这样成为一国亡君的!”

“住口!”夜悠雪猛地起身,手指直指风奕,“你大胆!”

“是,我大胆。”风奕冷视她,“你早就想杀我了,因为我也是夜家子嗣,哪怕我是你哥哥,你也容不下任何对你皇位有威胁的人!夜悠雪,你扪心自问,倘若有朝一日灭了沉国,平了关外,你会放过我们吗,你会放过虹影吗,你会放过君墨染吗?我该庆幸他死得早,否则,迟早一天,你连枕边之人都会杀死!”

夜悠雪脚步飘忽,跌坐回暖榻,抖动着肩膀不说一句话。

风奕的指责,句句烙在心窝上。

她以冷酷的手段铲除异己,利用阿然,胁迫风奕,将身边可用之人尽数掌控手中,为了她的龙椅,太多人死于非命,为了给墨染报仇,江山都血染千里。

身为帝王,她没有做错。

帝君之路,本就孤独。

本以为墨染可以和她携手一生,到头来,墨染也离她而去。

墨染走了,她龙颜大怒,要天下陪葬――这样的夜悠雪,好可怕。

“你自己考虑吧,在没有铸成大错之前,放过我们,也过你自己,还有……九泉下的君墨染。”风奕静静看了她片刻,转身推门而出。

那一晚,女帝房中,灯烛未熄。

第二天便是新年伊始,女帝走出房门,传旨天下。

南晋大军退出充城,遣使臣议和,与沉国休战。

楚王夜子然即日撤军,退回帝都。

圣旨下达,充城百姓的欢呼声响彻天地。

南晋右相清诀遣使臣入大沉,带去了君墨染生前穿的一套朝服,凌祯轩遂同意议和。

正月十五夜,两国在充城达成合议。

夜悠雪送走了沉国使臣,看了看外面火树银花,对碧云说道:“明天我们就离开充城了,今晚我想一个静一静,你不要陪我了。”碧云点头,告退出门。

难得充城没有下雪,皎洁月华流泻而下,夜悠雪看着明亮的月色,揉了揉肚子,“小包子,明天就要离开大沉了,母皇想去再看看你父君出生的这个国家,你陪着母皇好不好?”

小包子,“……”

“呐,不说话当你同意了。”夜悠雪转身,翻出一件颜色普通的狐裘大氅披好,嵌着长毛的帽兜遮盖大半边脸,又捞了个暖手,慢悠悠出了房门,离开别宫。

这座被战火灼烧近三个月的小城在今夜真正有了活力,热闹繁华的街市上都是人,有南晋将士,有沉国百姓,自街头而起的一长串灯笼喜庆耀目,将小小充城点出了一派繁华。

夜悠雪挤在人群里,并不引人瞩目,她身材娇小,容貌平凡,若不去刻意看,谁又能猜到这个清秀女子会是南晋执掌江山的女帝呢?

挤来挤去,她怕挤到小包子,只好揉着鼻子往僻静的地方走,心想幸好她不是什么倾国美人,不然一准要被认出来,那些大沉百姓要是知道她的身份,分分钟会被打成猪头吧?

想到这里,后背一阵恶寒,夜悠雪避开人群,沿着结了冰的河岸慢悠悠走,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站在城角阴影里。

偷听别人悄悄话也不是好习惯――所以,她果断躲在树后,支楞着两个耳朵去听。

恩,因为她确实没有什么好习惯啊~

然后,她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全身血液瞬间倒流在心口。

那是女子的声音,温婉淡然,说:“陛下已退兵,想必以后不会轻易进犯,毕竟这里是相爷的国家。这些天陛下好像和以前一样,只是相爷的死永远是她心口上一道伤。”

“退兵也好,倘若她在进攻下去,凌祯轩也快受不了了,大沉国灭,我们都会死。”男子轻揽着她,柔声安慰。

女子幽幽一叹,“何止凌祯轩,看陛下那样子,我都快忍不住了……背叛陛下,我每一天都在怕,怕陛下知道始末,怕陛下查出一切……霄哥,我不怕死,只怕连累了你。”

“云儿,离开夜悠雪吧,她明日回帝都,你留下来,不要走了,好吗?”

“不好。”她抬眼,看着男子,苦苦一笑,“我曾发誓要效忠陛下,如今背弃了她,已经错了,再走的话便是错上加错……霄哥,等回到帝都,我会向陛下禀明一切,要杀要剐由我一人承担。”

“不行!夜悠雪知道你假传圣旨,会杀了你!”

“我假传圣旨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被杀的准备。”她轻轻微笑,“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答应花阡陌……害死了相爷,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不该让花阡陌和你见面,云儿,不要走,你不能回去!”

“我……”碧云苦苦一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云儿……”男子悲痛低呼。

“呵~这可真是好感人的一出戏码啊。”夜悠雪从树后走出,淡淡看着两个人,锋利的眼神在碧云与碧霄脸上扫过,“不必回帝都了,朕现在就送你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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