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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母亲批了块地基准备盖一栋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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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秋雨过后带走了夏天的炎热,大地变得越来越清爽了许多,渔村里各家的菜园里都是一片秋收的季节,向日葵探出墙头来,金黄色的头都面向太阳微笑着。

母亲在渔村西面的一片草地上批了一块能盖两户房的地基,是准备给我和二弟盖一栋两户的砖瓦房,瓦匠们正在挖地基,地基的四面都堆积了石头。

母亲晚上回来,她绕道去看看地基的进度,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母老虎和她的姐妹们站在院门口唠嗑,她们看到母亲从打地基的地方走过;母老虎惊讶地问:

“王岫蓉下班回家怎么绕着路走呢?”

“她是累糊涂了,走错了路。”

壮实的女人说得她们都笑了起来。

“城建局这帮b养的,我家老爷们去找他们批块地方;他们刁难他,死活不给批。”

“宋大姐,你家老爷们没有给他们送大鲤鱼。”

“虎妹,我还吃不上大鲤鱼,哪有大鲤鱼送给他们。”

宋大姐长得人高马大的,她像一面墙一样站在她们面前,说话大嗓门,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富有感力,她是渔村里出了名的活宝,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们见到她的时候都叫她骆驼大姐;她也不生气,和他们说笑,逗乐。渔村的妇女们都愿意和她在一起,如果一天见不到她一面,就会觉得自己过不去这一天似的;她说的话又引起了她们的一阵笑声。

“骆驼大姐,你想中哪块地了?”

他手指渔村的西面说:

“我想中西面那块空地了。”

“哎呀!”

母老虎衿了衿鼻子,她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

“你倒不傻?全渔村的人都相中那块空地了,都挖门子到城建局去批那块地给孩子们准备盖房,谁也没批下来。”

“我小叔子给区长当秘书,我找他批那块空地也没批下来。”

壮实的女人失望地说道。

“你们谁也不要再惦记那块空地了。”

一个妇女插嘴说。

骆驼大姐激动了,她两手在头顶上挥舞着,手碰的墙头上的向日葵直摇头;她张开大嘴喊着:

“我就相中那块空地了,我非要批下来给我儿子盖房,今年秋天盖房,明年秋天娶儿媳妇。”

“你给你儿子盖砖房吗?”

壮实的女人刺激道。

她的脸上窘得如墙头上的沙果。

“我家哪有钱盖的起砖房?把我卖了也不值一块砖钱。”

“骆驼大姐,你这大块肉卖了就能盖起一栋砖房了。”

“你说我值一栋砖房的钱?”

她冲着那个妇女说:

“你现在就把我给卖了吧,卖给街里的傻长江,只要他给我钱。”

“哎呀妈呀!傻长江傻的不知道拉屎尿尿,你也愿意跟他?”

母老虎戏谑地问道。

“只要能卖个砖房钱,我管他傻不傻;他把屎尿都拉到尿到我的身上,我也愿意。”

骆驼大姐绘声绘色的样子逗得妇女们哈哈大笑。

“你们都别笑了,刚才谁说别再惦记那块空地了,难道说谁批下来了?”

“骆驼大姐,是我说的。”

那个妇女举了举手。

“西面的那块空地不知道让谁给批下来了,今天上午我去草地上割猪菜,看到瓦匠们在挖地基。”

妇女们都顿时沉默不语。

“王岫蓉今晚从西面走过,会不会是她批下来了?”

“是啊,有可能。”

母老虎和壮实的女人猜测着。

骆驼大姐急了眼。骂道:

“王岫蓉个犟驴!城建局的人能搭理这头犟驴吗?她要能批下来了,我这头骆驼天天驮着她上下班。”

“真的呀?那不美死她了!如果你不驮呢?”

“我就是骆驼下的。”

“骆驼大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你不要反悔。”

母老虎挥了一手说:

“天没黑,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们都来到了地基的地方,两户房的地基已经挖完了,瓦匠们正在收拾工具。

“哦!不是一户房的地基呀?”

母老虎惊讶地说道。

“谁家有这么大的能耐?一盖就盖两户房,肯定不是咱们渔村里的人。”

骆驼大姐得意地笑着说:

“我的小胖妹,我说对了吧?王岫蓉哪有这么大能耐,她能批下来这块地基?说破了天,我也不相信,我这头骆驼她能骑上吗?小样!”

妇女们的心理都平衡了,她们都为外来人能批下这地基而兴奋不已。

精瘦的瓦匠闻声推着自行车走到她们面前说:

“你们刚才说的是王岫蓉?是你们渔村的王岫蓉吗?”

她们都愣住了。骆驼大姐惊讶地问:

“你也认识王岫蓉?”

他笑了笑说:

“我怎么会不认识王岫蓉呢?她家的砖包坯的活就是我们干的。”

他骑上了自行车边走边说:

“这栋房就是王岫蓉给她两个儿子盖的。”

“是王岫蓉盖的?!”

骆驼大姐惊异地问道。

精瘦的瓦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们都呆立在夜色中,宛如一棵棵树一样静默无声。在她们的眼里:母亲只是一个能出大力的农村妇女,只不过是个像黄牛一样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的人,她没有思想、没有文化、没有情感、没有是非观念;她们即使是宁肯相信公鸡下蛋,也不会相信她能批下这块空地。

“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壮实的女人低声说道。

她们都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照在她们失落而又沮丧的脸上,没有谁再提起骆驼大姐驮母亲上下班的事情,仿佛是骆驼大姐压根就没说过这句话;她们的思想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母亲的身上,她既让她们羡慕,又让她们嫉妒;既让她们感到陌生,又让她们感到快乐;既让她们嘲笑,又让她们同情,她们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回到家门口。

“王岫蓉盖不起砖房!她不是盖大坯房,就是盖泥垛的土房。”

骆驼大姐的这些话像是一阵春风一样,吹开了郁结在她们心中的失落和难过;她们的心情刹那间舒畅了许多。

“骆驼大姐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不愧是我们的骆驼大姐!”

她被母老虎表扬的兴奋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两手在胸前摇摆着,她仿佛成了渔村里的“圣人”一样。

“我说对了吧?王岫蓉虽然能干,她累死在砖窑里,也不会盖起两户砖房的!我不是瞧不起她,小样!”

骆驼大姐的大嗓门在秋夜里响起,连同她幽默诙谐和不傻不苶的样子,又引起了她们一阵的哄堂大笑。

“王岫蓉能把坯房包上砖,她差点没累吐了血,要是她再盖起两户砖房,上房架子放炮的时候,她早就挺尸了。”

“上房架子放的炮是给她出殡放的!”

母老虎和壮实的女人说的话,再一次地驱散了她们心中嫉妒的阴霾,她们都高高兴兴地各回各家了,而她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景:她们都在盼望着秋夜快点过去,明天快点到来,早一点看到母亲盖房的地方正在脱大坯,或是和泥垛墙。

母亲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就背上口袋走出了家门,她向着地基的方向走去,而瓦匠们早就干起了活,他们有的在搬石头,有的在地槽里砌着石头。

“大姐,一会儿我们就砌好地基,红砖要赶快送来,别耽误我们干活。”

精瘦的瓦匠砌上了一块石头,他抬起头来说。

母亲为难地告诉他:

“砖厂里的砖都卖完了。”

他站身来问。

“红砖今天上午送不来了?”

母亲点了一下头。

“哎呀!耽误事了。”

他看了一眼快要砌完的地槽说:

“大姐,这样吧,等红砖运来了,我们再给你家干活,一会儿我们去另一家干活去吧。”

母亲的心里顿时上了一把火,她加快脚步向砖厂走了。

母老虎她们几乎都一夜没睡好觉、都在惦记着母亲家盖房的事情。骆驼大姐顾不上喂猪了,她走在胡同里敲着各家的门,而妇女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走出家门,都跟在她的身后。母老虎在院里刷着牙,她从嘴里抽出牙刷来,留下了满嘴沫子,白色的沫子把她黝黑的脸庞衬托得更黑了。

“骆驼大姐!你比我还着急呀?”

她把牙刷扔到一边,用手擦了一下嘴上说:

“我没吃饭呢。”

她关上了院门。

骆驼大姐忽然大笑了起来,她手指母老虎的嘴说:

“虎妹妹没有漱口,她把牙膏沫都咽到肚子里了。”

“哎呀妈呀!”

她大口地吐了几口唾沫,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怎么忘了漱口?”

妇女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她们像是一群麻雀似的欢笑着来到地基前;地槽里砌上了石头,露出了地面,剩余的青石被冷落在一边,蜻蜓在地基上时而驻足,时而飞了起来。

“妈呀!地基打好了,瓦匠们都到哪里去了?”

一个妇女不解地问道。

“还哪去了?王岫蓉没有钱;她不给人家工钱,傻瓜才不走。”

骆驼大姐站在地基上,妇女们都站在她的身边,她宛如羊群里的骆驼,藐视一切地说。

“王岫蓉没钱盖房,她老爷们常年在分场里,帮不上忙;她出完砖窑再脱大坯,别说上房架放炮给她出殡,她赶不到那个时候就停尸了。”

母老虎幸灾乐祸地说道。

母亲来到了砖厂,她戴上乳胶手套抓紧时间出砖,等到出窑工们上班的时候,她把窑里剩余的十几车红砖都推了出去,正站在红砖架前码着砖。歪戴帽子的出窑工推着车走进了砖窑,他又推着空车返回来了。 出窑工们驾起了车手,一个出窑工看到他空车而回,嘲笑道:

“恁进去逛庙会了?”

他坐在小车上,翘起二郎腿。

“俺进去逛庙会了,恁们进去逛逛吧!”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咋了,窑里没砖了?”

那个出窑工惊异地问道。

“恁进去逛逛吧!庙会里啥东西都有。”

“奶奶!窑里还有十几车砖,谁这么快就出完了?”

母亲码完砖,把小车从砖架里推了出来,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母亲身上。

“娘哎!她半夜里来的吧?”

“伙计,岫蓉大姐每天都是天不亮就来到砖厂了,窑里的砖都是她起早推出来的。”

屈杰走到他们的面前,他甩着手里的乳胶手套说。

他们差点没有惊掉下巴。

“俺心思到了秋天天凉了多出点砖、多挣点钱,没想到窑里的砖都出完了。”

那个出窑工沮丧地说。

“恁咋不半夜起来呢?恁半夜起来,把整个窑都搬回家了。”

出窑工们无话可说,他们尴尬地离开了。

排队拉红砖的车辆一直排到场地外,母亲望着长长的车队焦虑了起来,如果从现在开始排砖,再加上烧砖的一个星期的时间,拉回家一车砖最起码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房屋的地基打好了,急等着用砖,她无可奈何地在车队前徘徊着。

“岫蓉大姐,恁买的红砖没拉吧?恁家的地基打好了吗?”

“打好了。”

屈杰停住脚步,望了一眼车队。

“秋天了,砖厂顶多再烧一窑砖,再拉砖就困难了。”

屈杰说的话被坐在司机楼里的司机听到了,他从司机楼里探出头来问:

“大姐,你家盖房急等用砖?”

母亲怔怔地看着他。

“大姐,你不认识我了?”

母亲看到了他嘴角上的两撇小胡子,她猛然间想起了:一个月前是红砖最紧张的时候,为了拉砖加楔打仗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母亲买了八万块红砖,李凤龄给她开了砖票,并且雇了汽车,排了一周的时间才排到,不料小胡子家的坯房被洪水冲塌了,一家人在外面搭帐篷住,他拉砖心切,在即将拉到砖的汽车前加了楔,和后面车辆的司机打了起来,被打得头破血流,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拉驾。母亲放下车,把他俩拉开了,小胡子向周围的人哭诉自己家的遭遇,他们不但不同情,不给他提供方便,反而讥笑他无能。母亲雇的汽车恰好排到了,把拉砖的机会让给了他,而且自己还掏了运费;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一天都和排在最前面的司机商量,加倍给他运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把他买的几万砖运回到家。

“大兄弟,我家的地基打好了,是在急等着用砖。”

“哎呀!大姐,你把拉砖的机会都让给了我,你家的砖我全包了,一会儿装完砖就给你家运。”

她感到了过意不去,想要拒绝,小胡子看出了她的想法。

“我家的房子早就盖好了,我这是拉砖卖。”

他冲着她笑笑说。

母老虎的话音刚落下,一辆东风牌的汽车停在地基前,小胡子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手指地基问:

“大姐,这是王岫蓉家的地基吗?”

妇女们都被他问愣了,都怔怔地看着他。小胡子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

“岫蓉大姐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再说这里只有这一块地基,是岫蓉大姐家的。”

他抬头对着车上的装卸工说:

“就是这里,卸砖吧。”

装卸工们开始卸砖了,直到那一块块红砖码放在地基前,她们都猛然间醒悟过来:母亲盖的不是坯房,也不是泥垛的土房,确确实实是砖房,那码起的一架架红砖既让她们感到震惊,又让她们不能接受,她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地基的地方。

渔村里的人们都知道了母亲盖砖房的地方了,家里生活困难的家庭在冬季即将到来之前都想把火墙换了,正在发愁买不起砖,当他们听到了母亲把红砖卸在地基上,而且晚上没有人打京,他们推着小车往家里倒腾砖,骆驼大姐晚上溜弯的时候看到了,她也红了眼,鼓捣来她的十几个姐妹聚集在一起说:

“双山分场的那几个娘们倒腾王岫蓉家的砖了。”

“那几个娘们家穷,换火墙买砖的钱都没有,怪可怜的。”

“虎妹,你只知道那几个娘们家穷。”

她手指站在她身边的三个姐妹说:

“我们四家的火墙年年冬天冒烟,呛得半死,早就该换了,哪有钱啊?给孩子们交学费的钱都是借的。”

“我的妈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母老虎拍了一下脑门说。

“你们冬天别遭罪了,我们姐几个帮你们拉砖去。”

她们推着四辆小车去拉砖,直到拉回最后四车砖的时候,恰巧被溜弯的左红和梁春花看到了。

“妈呀!那两个娘们是二号分场的,她俩肯定会告诉王岫蓉的,咱们都成贼了,传出去没法活了。”

骆驼大姐望着她俩的背影说道。

“骆驼大姐,咱们不能把倒腾来的砖再给倒腾回去吧?”

她们都怀着犯罪的心理把砖卸在骆驼大姐家的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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