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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淑兰和苏里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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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草原上一片金黄,洁白的羊群像点缀在黄色的毡毯上的一簇簇白色的花朵,鹰在它们的身上恬静优雅地飞翔,给人一种寥廓苍凉的感觉。

马淑兰今天穿的衣服特别的漂亮,她又穿上了红色的外衣,锃亮的皮鞋,深蓝色的裤子,两个辫子梢系上红头绳,她站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两个辨子梢摇摆着,而系着的红头绳像是两只红色的蜻蜓站立在发梢上打秋千,同学们的眼神都随着她的两个发梢的摇摆而闪亮。

“春山,你的仙女婶婶今天打扮的漂亮,她是要下街呀?”

春山的同桌悄悄地问他,他摇了摇头。马淑兰今天上课有些走神,她讲着讲着课,眼睛却时不时地看着窗外,同学们也都好奇地看着窗外,看到的只是一片荒凉的野草和远处鹅黄的草原,而她的眼神和神情都被窗外的荒凉占据,久久地停留在那里,她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忘记自己刚才讲的是哪句话,当学生给她提示的时候,她才猛然间想起了,又开始讲课。

“春山,你的仙女婶婶怎么老溜号呢?她还老批评咱们溜号呢?她在想什么呢?”

马淑兰的目光扫过他俩的时候,他踹了同桌两脚。

下课了,马淑兰下课的时候很少走出教室,她利用课间时间批改学生作业,而今天,她却破例地走出教室,站在操场上,遥望着达赉湖上飞翔的海鸥。“淑兰,今晚上电影队来分场放电影,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她在分场的院里碰到了黄英,每次电影队来分场放电影都是黄英提前告诉她,而她每一次听到后都很麻木,因为自从听到了苏里得了癌症,而放映员不是他的时候,她对看电影失去了兴趣。今天,当她听到黄英说今晚放映电影的时候,她的心陡然间跳动起来,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像是一首甜美的爱情歌曲奏响在她的心里,令她心醉、令她不安、令她遐想。“苏里得了癌症,他到哈尔滨去治疗,他死在了那里。”老放映员在黄英询问苏里的病情时说过的话又响在她的耳边。她停下脚步,望着草原,仿佛是草原上传来了苏里的声音,“淑兰,你过得好吗?”她跑到草原上,四处寻找苏里的身影,苍茫的原野上寂寞凄凉,“苏里!苏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听到了你说话的声音,你出来吧!你出来吧!”回答她的是 瑟瑟的秋风和鸟儿的鸣叫声。“苏里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呼唤着我,他死了,他真的死了!”马淑兰从草原上走到学校的院里,她的心里骤然间漾溢出来甜蜜的思念,那是她和苏里相识,跳舞的时候萌发的爱情,让她脸红心跳的时光,已经在她的心里死去了八年,这种感情今天在她的心里如死灰复燃般的美丽,“苏里,苏里!他没有死!他会来放电影的,我晚上会见到他的。”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那早已泯灭的爱情在她的心灵里复活了,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瞬间被春风吹开了。

操场上的同学们都凝视着马淑兰,看着她面对远方的草原妩媚多情地笑。

“妮子,你看,你妈妈今天有点反常,她一个人在笑。”

“于春雷,不用你操心!我早就看到了。”

曹妮剜了他一眼;她向马淑兰跑了过去。

“妈妈,到上课的时间了。”

她像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冲着我们迷人的一笑。

“上课了,下午早点放学回家。”

同学们都跟着她一起走进教室里。

园波和园清跟在母亲的身后走进猪圈里,母亲一勺勺地喂着猪。

“妈妈!你快点喂呀!”

“园波,你不要着急,晚不了你看电影。”

“妈妈,啥叫电影呀?”

园清抓住母亲的手问。

“园清,你看了就知道了,别在这里倒乱!”

“我就要问!我就要问!……”

他拉住母亲的手不松开。

“园波,晚饭我做好了,你吃完饭去看电影吧。我和园清喂猪,明天早上猪没吃的;我和园清去割野菜。”

“妈妈,你不去看电影?”

“我也不去看电影,我让妈妈抓小鸟。”

“都是你!妈妈连电影都看不上!”

园波噘着嘴巴,生气地说。

黄昏,晚霞的余晖还没有落尽,一轮圆圆的月亮在蓝色的湖水里升起,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纤云,凉爽的秋风吹拂着,达赉湖里

的波浪像是连绵不绝的一曲轻音乐响起,缭绕在分场的院里,给人们带来了一种温馨浪漫的感觉。

我和春山、于小蕾、曹妮坐在会议室里的第一排,渔工和家属们都陆续地走进会议室里。

夜幕降临,圆圆的月亮仿佛是挂在了窗户上。

左红牵着姜宝玉的手,梁春花、于春雷和姜宝亮跟在她后面;她看到了春山,像看到了蛇一样惊竦,陡地把目光转向一边。

“妈妈,我要和春山坐在一起。”

梁春花使劲地拉着他的手,像是怕被蛇咬似的向后走去,倒是姜宝亮盯着春山看,目光里充满了仇恨,春山迎着他的目光倏地站起来,他也像是怕蛇咬一样向后跑去。

“小蕾,我坐在你身边。”

于春雷刚想坐下。

“于春雷,这是我给圆波占的座;园波,你过来。”

园波坐在于小蕾的身边,于春雷不情愿地向后走去。

“姚场长带着工长们到总场开会了,我坐第一排吧。”

文大头坐在我的身边。黄英、阿古、马淑兰和宋玉珠一起走进会议室里,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马淑兰的身上,她打份的时髦,而且化了妆,浓黑的眉毛,红红的嘴唇,凝脂般的脸颊上擦上了淡淡的红粉,身上飘出来浓郁的香气,她像是穿着红色衣服的仙女一样妖娆妩媚。春山猛地站起来了,他惊喜地喊道:

“仙女婶婶!……”

马淑兰看着我问道:

“园原,你妈妈呢?”

“马老师,我妈妈割猪菜去了。”

“春山,你快坐下!园原懂事,叫马老师,你不要叫仙女婶婶了,也要叫马老师。”

黄英说完,她们都坐在了我们的第二排,于小蕾频频回头,看着她妈妈,仿佛不认识了她;她从出生后,从来没有看到过妈妈化妆。

“小蕾,别回头了,你妈妈今晚心情好,她特意化妆。”

黄英小声说道。

“文大夫,今晚放什么电影呢?好看吗?”

“黄英,是《牧马人》,我也没有看过。”

“ 《牧马人》?那就是放牧的故事。”

“黄英啊,你真聪明!这部电影阿古喜欢看。”

文大头说完,看了看阿古。

放映员侧着身子走进了会议室里,他两手举着电影片子,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略显瘦削的身体在马淑兰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盼望的心像是浇上一盆凉水,骤然间降落到了冰点;她痛苦地低下了头,绝望的泪水奔涌而出。电影放映了,她的眼睛呆呆地停留在银幕上,像是放映机一样对准银幕上,只是机械地看着银幕上展现出来的画面,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忽然,银幕消失了,屋里一片漆黑。

“停电了!”

谁说了一句话。

发电的师傅猛地站起身子,他向发电房跑去。

“姚场长不在分场,要是他在分场,打死他都不敢来看电影!”

文大头发着牢骚。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会议室的电灯亮了,放映员走进会议室里,他削瘦的身体,头上一簇黑色的圈毛,炯炯的目光和马淑兰的目光相遇,他的眼神陡地一亮,马淑兰身上倏地颤抖起来,她认出了,他就是苏里,她想喊他,想要扑进他的怀里。黄英也认出了苏里,她死死地抱住马淑兰的肩膀。电影放映了,苏里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马淑兰。“苏里!我的苏里!你真的没死,你这几年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激动得泪流满面,在心里呼唤着他。黄英抱住她的手松开了,她被这忽如其来的身影深深地震撼了,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她走进了美丽的夜色里,她向招待所跑去,招待所里亮着灯,没有苏里的身影,她看到了桌子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马淑兰”亲启,他打开了书信。

我想念的兰姐:

请你原谅我这些年来没有和你联系,八年前,我来到二号分场放电影的时候就认出了你,因为那时我在医院里已经检查出了癌症,因为我对生活丧失了信心,痛苦和悲伤始终萦绕在我的心中,我感到了自卑和绝望,所以我选择了放弃、选择了远离、选择了逃避。当我看到你认出我来的时候,我更是悲喜交加,我终于看到了我日夜思念的人,当你认出来了我,我又选择了逃避。

兰姐啊!我是忍受着人世间的最痛苦的时刻,看着你在招待所的

窗户前站立,又是以世界上最残忍的手拉上窗帘,熄灭灯,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在窗帘的缝隙里凝望着我今生挚爱的女人,一直看着你含泪离去,那时的我真想打开窗户跳出去,把你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你……你离我而去,我冲了出去,跟随在你的身后,悄悄地送你回家,你没有发现我,我多么希望这条短的不能再短的路程,成为我们一生的里程,即使我一生跟随在你的身后,守望在你的身边,在你的身影里慢慢地变老,慢慢地死掉,我也心甘情愿……

兰姐啊,你走进家里,把我破碎的心也带走了……我在你家的房前屋后徘徊,看到你在马蹄灯光下的悲伤的脸庞,我的心有如万箭穿心,血一滴滴地流了出来……我就是这样的站在你家的窗前,看着屋里的灯光熄灭,看着窗帘拉上,一层薄薄的窗帘像一座大山一样把咱俩隔开了,尽管我看不到你,我仍然是站在你家的窗前,凝望着红色的窗帘:彷徨、伫立,伫立、彷徨,一直到天亮……

我患病之后,绝望的我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几次都想悬梁自尽,离开这个世界,但我的心里还有一丝的眷恋,还有铭刻在心里的爱情,我还盼望着和我最爱的人相逢,但是,绝症的现实又让我产生了自卑的心理。我回到家乡,回到了自已的工作岗位,又选择了离开我深爱着的电影队,到一个远离市区的养鸡场工作,在那荒凉的地方,我把对你的爱埋在心里。然而,经历了八年的时光,我以为我对你的爱会越来越淡薄,会在荒凉的地方彻底埋葬,但恰恰相反,不但没有淡薄和埋葬,反而与日俱增,我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欺骗自己的爱情,如果再见不到你一面,我在坟墓里也不会瞑目的。

今天晚上,我终于见到了我挚爱的人,了却了我一生的遗憾。

淑兰,爱情不一定是婚姻,但爱情的最终归宿却是婚姻,虽然我们没有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但是我们的爱情却比婚姻的爱情更加圣洁。

兰姐,你的倩影己经镌刻在我今后的短暂的生命里,我感到了满足,感到了没有白来世上走一回。

兰姐,请原谅我的逃避。

苏里 于即日

马淑兰流着眼泪读完了信。

“苏里!苏里!……”

她喊着他的名字跑到院里,在月光下寻找他的身影,空旷的大院里只有几棵老杨树,漠然地站立着。黄英在会议室里听到了她的喊声,她跑到她的身边:

“淑兰,淑兰!看电影的人都听到了,妮子要出来找你。”

“英子,我喜欢苏里,我爱苏里!我要见到他!”。

黄英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淑兰,听话,一会儿电影散场了,你会见到苏里的。”

黄英和马淑兰走回会议室里,曹妮回头奇怪地看着她。马淑兰的眼睛这回落在了门上,仿佛那里是银幕,她盼望着电影结束、盼望着见到苏里;她像是木偶人一样坐着。

“妈妈,电影散了,咱们回家吧。”

“淑兰!淑兰!妮子叫你呢!”

黄英摇动她的肩膀,她的眼睛从门上转到她们的身上。

“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爸爸到总场开会去了。”

曹妮的眼睛里挂满了泪水。

“妮子,噢!对了,你爸爸去街里开会去了。”

她回过神来,好像是在寻找曹老大一样;她缓缓地站起来,眼睛又盯着门口。

“妮子,你和小蕾到你于大娘家睡觉吧;我和你于大娘在这里坐会儿。”

会议室里空荡荡的,放映机站立在墙边。窗外的夜色依旧灿烂,院子里静悄悄的。

“英子,苏里还不来呢?还不来呢?”

马淑兰哽咽地说,她潸然泪下。

苏里在院子里看到了等待他的马淑兰,他徘徊着,绝症好像是把他的勇气全部都带走了,彻底地摧毁了他的精神力量,把他变成了一个懦夫;他看到了马淑兰抹着眼泪,看到她的眼睛望着窗外,那久久期待的眼神不知道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那是他八年来渴望见到的眼神,在暮秋的夜晚为他流泪、为他守候、为他痛苦,……苏里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带着满脸的泪水走向了会议室,他在门口出现的刹那间,马淑兰的肩膀颤抖了。

“苏里,苏里!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

“兰姐,我是苏里,我是苏里。”

马淑兰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苏里,你是苏里,你是我的苏里!”

她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他,仿佛是一眨眼睛他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抚摸他的头发、抚摸他的眼睛、抚摸他的脸颊。

“苏里,你是苏里,你是我的苏里!”

她的泪水掉落在他的怀里,站在院子里的黄英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苏里,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吧!”

他俩挽着手走进夜色里,走向达赉湖畔。月亮的清辉照在他俩的脸上,他俩的脸像被一层羞涩的面纱蒙住了,变得越来越羞怯;他俩坐在沙滩上,看着微风中卷起的波浪,而波浪轻吻着沙滩。

“苏里,……”

马淑兰像轻风一样的呼唤他。

“你知道吗?我听说你死了,得了一场忧郁症,差点没有自杀;你知道吗?苏里,我爱你!我爱你!”

她依偎在他怀里,嘴唇亲吻着他的嘴。

“苏里,你让我等的时间太长了!时间太长了!我恨你!我恨死你!”

她把全部恨都转化成了疾风骤雨般的吻,把他吻到了窒息。

“苏里,你得了癌症有什么可怕的?你要告诉我,我到医院里去护理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盯着他痛苦而又迷茫的眸子。

“兰姐,我怕拖累你。”

“苏里,我爱你!我们结婚,成了夫妻,你还能说拖累我吗?”

苏里的肩膀陡地颤栗了一下,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似乎在夜空里寻找丢失的东西。

“兰姐,如果我不是得了癌症,我早就向你求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盯住她的双眼,那黑色的曈仁,炯炯有神的目光,——是这像月亮一样明亮的眼睛俘虏了她的心。

“苏里,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兰姐,难道我是在欺骗你吗?”

深夜的风在湖水上睡着了,月光下的湖水像一面镜子,美丽的夜色仿佛是沉迷在他俩的怀抱里。她紧紧抱住他,急切地说:

“苏里!你可以现在向我求婚呀?”

他听到后满脸惊愕,他松开她的双手,站了起来,痛苦地说:

“兰姐,我得了癌症!”

她陡地从沙滩上站起来,两手抱住他的肩膀。

“得了癌症怎么了?得了癌症的人难道没有爱情?难道不能结婚吗?”

“我会让你守寡的!”

“我甘愿为你守寡!……”

她的喊声在宁静的夜色里响起,融入到了湖水里,在星光上闪烁。

“苏里,我们结婚吧!哪怕是生活一年、哪怕是生活一个月、哪怕是生活一天、甚至是生活一个小时,我都要嫁给你!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

“不!不!不!……”

他痛苦的宛如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兰姐,不!不!不!……”

他痛苦地喊道。他向分场跑去……

他的喊叫声惊飞了草丛里的两只鸟,也向着他跑去的方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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