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母亲和父亲在东北过了第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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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和左红的狐狸皮的围脖,让我们都观看了成精狐狸的电影,下面我们再观看《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电影。”
张宏武站起来,捏着嗓子,娘们唧唧地说,会议室里顿时哄堂大笑,笑得他们都前仰后合。
“张大包!你不男不女的,你是太监吗?恶心死人了!”
黄英站起来,对着他骂道,他被骂得鼻梁上的大包通红,像红色的樱桃一样好看,害怕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红包也在抖动,他滑稽的像大猩猩,又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会议室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屋里暗淡下来。马淑兰的眼睛自始至终地盯着门口看,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丝毫没有影响她。放映员走进会议室里,他三十出头,矮个子,身上和脸上都一样滚圆溜胖,他向后面走去,马淑兰的眼神由期望变成了失望,她把头埋在怀里,嘤嘤嘤嘤地哭了。黄英碰碰母亲的手,向马淑兰努努嘴。电影里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哭泣声,搅得母亲无心看电影,她掏出手帕擦干眼泪,走出会议室。电影放映已经有一个小时了,马淑兰还没有回来。母亲看不下了,她走出会议室,走到院子里,只能听到发电机的响声,院子里空无一人。放电影的师傅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奇怪地看着母亲。“淑兰她可能回家了?”她想着,向家里走去。母亲走进她家,果然看到她趴在桌子上。
“淑兰,淑兰!……”
她摇晃着她的脑袋,她抬起头,眼睛都哭肿了。她陡地站了起来,两手抱紧母亲,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呜呜呜地又哭出来。
“淑兰,淑兰!恁冷静一下,恁咋了?”
母亲劝她,她反而哭得撕心裂肺。
“淑兰,淑兰!……”
母亲抱住她,把她按在凳子上。
“淑兰,淑兰!恁别哭了,发生了什么事,恁说呀!”
“岫蓉!苏里……苏里……他……”
他咽哽地说不出口来。
“恁别着急!苏里他怎么了?”
“他得癌症了!……”
母亲怔怔地看着她。她走到墙角,往洗脸盆里倒进去一盆凉水。
“淑兰,走!洗把脸!”
母亲把大衣给她脱下来,扶着她走到洗脸盆前,给她洗个凉水脸,她清醒了许多,但她脸色苍白,眼皮肿得厉害,像青蛙鼓起的眼睛一样。
“淑兰,恁没头没脑的,恁咋知道苏里得了癌症?”
她冷静下来。
“岫蓉!俺命苦呀!……”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电影的时候,俺没有看到苏里,俺就出去找放电影的师傅,他姓姚,俺叫他姚师傅;姚师傅很客气,告诉俺苏里没来分场放电影,是因为他得了癌症,现在在哈尔滨医院治疗。”
她说完之后,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仿佛瞬间变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淑兰,去俺家吧!老大回来了,他别多想。”
“岫蓉!俺就想让他知道!俺喜欢苏里,俺要到哈尔滨医院去伺候他!”
“岫蓉,岫蓉!恁听俺的。”
母亲把她拉进自己家里。
电影的故事情节把黄英带回到了老家,她看到前排的许场长乌黑的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在她的面前闪来闪去,她仿佛是坐在家乡的打谷场上,看到坐在前排的洪双喜翘起的一撮头发在飘动,那是夏天的微风吹过他的头发。看的电影也是《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电影里漂亮的女主角一出现他就频频回头看看黄英,“双喜,双喜!电影里的女主角都出来了,你怎么还不回过头来看看我呢?”她在心里抱怨地说。当女主角脉脉含情地凝视着男主角的时候,洪双喜又深情地转过头来,凝视着她,眼睛里的目光像河水一样灿烂,“双喜,双喜!你为什么不回头呢?我想看看你明亮的双眼。”前排凳子上的许场长纹丝不动,他像是一个木头墩子一样的感觉,她的心冰冷到了极点,悲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电影散场了,人们都往外走,黄英一个人坐着,她出神地望着许场长,看到他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双喜,双喜!你看完电影站在原地等待着我,你为什么一个人走了?”她陡地站起来,向许场长的背影冲了过去。
“英子!英子!你跑啥呀?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阿古抓住她的胳膊。会议室里只剩下宋玉珠,阿古和黄英三个人。
“岫蓉呢?……”
“英子,你忘了?她早就走了。”
“阿古,我忘了。”
他俩走到院子里,黄英还在念叨着。虽然没有风,但天气嘎嘎冷,屋顶上和院子里看不到麻雀的身影,它们都躲在屋檐下,冻得浑身发抖。寒冷像无数把刀子刺向她们的全身,黄英和赵玉珠冷得直打哆嗦,脸颊冻得通红,呼出的热气像微弱的蒸气,凝结在她俩的衣领和头巾上,空气里间像下了一层厚厚的霜,而阿古并不觉得冷,她的围脖像傲寒的腊梅绽放的花朵,映衬出她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阿古,你多幸福呀!有人疼,送给你狐狸皮的围脖。”
“玉珠,阿古是草原上的公主,咱俩能跟她比吗?”
她俩牙齿打颤地说。
“分场有了过节的气氛,三个网的渔工都在欢度元旦。你俩看,食堂里多热闹!”
阿古手指着三个网的食堂的窗户说,透过玻璃窗隐约地看到渔工们忙碌的身影。张宏武两手插进袖子里,匆忙地向食堂走去。
“你们傻站着呢?快回家吧!多冷的天呐!”
他呼出的热气沾满胡须,花白的胡子宛如七旬老人。他看到她们没有走的意思,阿古仍然是望着食堂的窗户。
“食堂里中午宴会,阿古!咱们一起去吧。”
黄英和宋玉珠有些迟疑;阿古拉住她俩的胳膊。
“我没有吃过食堂的饭,咱们吃一顿,尝尝好不好吃?”
她们向张宏武走去。食堂里的长条桌子上摆满了饭菜:手把肉、炖牛排、骆驼骨头摆放在桌子的中间,像小丘一样凸显出来,四周围摆放着炸白鱼、炸鲤鱼、炸白虾以及马肉、牛肉、骆驼肉的各种拼盘,菜的周围摆满了各种白酒和鲜红的平果,真的是肉山酒海,让人馋涎欲滴。
“你们看!我给你们带来了美女!”
张宏武一走进食堂,扯开嗓子喊出来,渔工们顿时像炸了窝,都蜂拥而起:
“美女嫂子!姜女嫂子!挨着我坐!挨着我坐!”
他们都拉着她们的衣襟,往自己的座位旁边让,都争得面红耳赤。父亲站起来说道:
“你们谁也不要争了,让她们坐在桌头上;你们谁都能看到,让你们今天看个够。”
黄英、宋玉珠和阿古并排坐在桌头,像三朵玫瑰花一样美丽,渔工们都兴奋得不得了,他们的眼睛一刻都离不开她们的脸颊;阿古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了。
“姚工长,大包!你俩真会开玩笑,我们都老天拔地了,算什么美女呀?姚工长,你今天不说‘恁’,说‘你’了?你今天正式成为了我们东北人了。”
父亲刚意识到,他来到东北大半年了,口语渐渐地融入到了东北话。
“阿古,你说的对,我也不说‘恁’了。”
曹老大举着酒碗,冬天已经把他锤炼成了东北的爷们。一碗酒下肚,渔工们都纷纷地给她们夹菜。
“你们别受累了,她们能夹到菜;她们今天最爱吃的是平果。”
张宏武把三个平果送到桌头,她们都拿起来,大口地吃着。
“大包,他最女人的心。”
“要不他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女人。”
“英子姐,把你吃的平果给我吃一口吧?”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其他渔工都伸长脖子,张着嘴,食堂里高潮起伏。黄英羞涩得像一朵含羞草。隔壁的二号网和三号网的食堂里像寺庙一样沉闷,虽然两个食堂的餐桌上布满了酒肉和平果,却没有过节的一点热闹的气氛。姜树枝和于福田被冷落了,他俩坐在各自的食堂里喝闷酒,渔工们都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碰着碗喝酒,他们都压抑着满腹的牢骚和不满的情绪,倾听着隔壁食堂里的欢声笑语。许场长和文大头来敬酒的时候,看到了两个网的食堂里的冰冷场面,只是简单地敬了杯酒便离开了。他俩走进一号网的食堂,被热闹的气氛包围了,他俩还没有坐下来,宋玉珠给他俩倒了一碗酒,阿古端起酒碗和他俩碰碗,豪爽地说:
“我这碗酒敬许场长和文大夫,我先干为敬。”
她咕噜咕噜地喝干一碗酒,把酒碗朝下,没有掉下一滴酒。渔工都看傻眼了,随即是一片喝彩声。许场长和文大头窘迫地站着,端酒碗的手腕颤抖,不胜酒力的他俩乞求地看着阿古,而阿古没有一丝宽容的表情。他俩端起酒碗一口一口地喝着,文大头刚喝完半碗酒,他两腿打颤,摔倒在地上;许场长像喝毒药一样喝干了碗里的酒,瘫坐在凳子上,头倒在桌子上,一醉不起。
“许场长、文大夫,你俩不能怨我,谁叫你俩喝酒是黄羊的屁股——白白的呢。”
她优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像一朵格桑花一样傲视群芳。
左红拎着手把肉和酒来到了马圈里,她看到吴邪在里面转圈圈。
“我的小阿妹,你想把我饿死?”
左红瞟了他一眼,嘴巴一撇一撇的。她走进休息室里,把手把肉和酒扔在桌子上。吴邪看到她没有戴狐狸皮的围脖,知道她在和阿古比。故意问:
“小阿妹,谁惹你生气了?”
左红把大衣脱掉,向他的脸上摔了过去。
“我和你这个豆杵子生气!……”
吴邪抱住她,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小阿妹,你想死我了!……”
“没良心的!你把好狐狸皮留给阿古,把次的送给我,你安的什么心?”
“小阿妹,你俩的狐狸皮是一对;她戴的是公狐狸的皮,虽然火红,但发热量大,容易上火;你戴的是母狐狸的皮,虽然不火红,但发热量小,能戴一个冬天呢!”
吴邪的眼球滴溜溜转了一下,停在她的脸上,一副真诚的笑容。
“豆杵子,你没有骗我?”
“我要骗你,就是这个。”
他用手做了一个王八的手势。左红看到后转怒为喜。
“阿哥,我知道你对我好!”
她倒了两碗酒,坐在他的大腿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
的嘴唇。
“阿哥,渔工都在食堂里喝酒吃饭,我想你了,陪你过一个元旦。”
“看电影的时候,咱俩对暗号了,我早早地把大包打发出来,他可能在食堂里喝醉了?”
他俩相依相偎地喝着酒、吃着肉,一瓶酒喝完了,肉也吃光了。
“阿哥,姜树枝知道我怀孕了。”
“他知道了是咱俩的?”
“你缺心眼儿!他要知道了,还不把我杀了!阿哥,我就喜欢你这个傻劲。”
左红收拾完桌子,洗完手,又依偎在他怀里,她丰满的胸部把他瘦小的身躯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温柔的湖水上漂游,这样柔美的感觉好像是离开他的时间太久了。左红在他的耳畔喃喃细语:
“阿哥,你在妹妹的怀抱里睡觉吧。”
吴邪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了异样的冲动,他把她抱得紧紧的。
“阿哥,我已经有了身孕,咱俩不能再做那事了。”
他不仅不听话,反而越来越放肆了。马圈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慌得松开双手,贴在他的耳朵上说:
“有人来了!……”
吴邪惊出一身冷汗。他跳下床,趿拉着鞋向马圈里走去,张宏武在给枣红马系着松开的缰绳。
“大包来了!……”
“吴邪呀,大过节的,你上上心!枣红马的缰绳松开了,它要是跑丢了,许场长不会饶过咱俩的。”
他系好了缰绳,把一包肉和一瓶酒递给吴邪。
“你喝酒了?谁陪你喝酒?阿古、黄英、玉珠在一号网吃饭呢。”
他向休息室里走去,吴邪赶紧拽了拽枣红马的缰绳,它猛地一声嘶鸣,他被惊吓的转过身子,走到枣红马的面前,瞪眼看着它。
“吴邪,刚才枣红马受惊了?它怎么会受惊呢?”
“大包,刚才有一个耗子在马槽子里,它惊叫了一声。”
“我刚才没看到马槽里有耗子。”
“大包,你看!耗子在马蹄上跑。”
他手指着一排马蹄说道。
“怨不得枣红马会受惊了。阿古在食堂吃饭,她特意让我给你送酒肉,多好的老婆;你快吃吧,我到食堂吃饭喝酒了。”
他说完,走出马圈。吴邪拎起酒肉走回休息室里。左红抱住他。
“阿哥!吓死我了。……”
吴邪感到她的心还在怦怦跳。
“阿妹,没事的!只要有阿哥在,天大的事,我都能化解。”
“阿哥,你聪明绝顶!耍了点小把戏就把大包糊弄走了。”
他俩拥抱着倒在床上。
“阿哥,你别碰到肚子里的孩子。”
吴邪抚摸着她的肚子。
“咱们的儿子踢腿呢。”
“他踹你呢,踹他这个不争气的爸爸!”
左红佯嗔地说,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柔情蜜意地说:
“阿哥,咱俩是最后一次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再给你。我的好阿哥,我的好阿哥!听话呀!听话……”
她的嘴唇被吴邪的嘴唇封住了。
元旦过后的天气异常寒冷,每天温度都在零下五十多度,母亲在家里挺着大肚子给春山和他的小朋友们做着新年的衣服,她每做完一件新衣服都放下手里的活,到马淑兰家看看她;她看到她总是站在窗前,望着白茫茫的草原发呆,忘记了给炉子里填煤,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屋里的冷;母亲把煤给她收进屋里,炉子里填满煤,把饭给她做好,烧开的水倒进暖瓶,她毫无反应,她的情感世界里和灵魂世界里仿佛都投入了到了白雪皑皑的草原上。母亲不去打扰她,让她沉醉在大自然的世界里,摆脱苏里患病给她带来的担忧和恐惧的情绪。母亲回到家里,她安下心,在缝纫机前扎衣服。
“岫蓉,岫蓉!……”
黄英进屋喊着她。母亲停住缝纫机的踏板。
“岫蓉,今天是星期五,有大客车,把你给卡佳包的饺子和鲤鱼捎去吧。”
“我这几天一直惦记着。”
“岫蓉啊!你和姚工长,老大,还有淑兰都改东北话了?”
黄英笑得合不拢嘴。黄英背着两个胶丝袋子向分场走去,她又坐在缝纫机前做衣服。
父亲收网回来,母亲早把饭做好,热在锅里。
“姚侗,你先吃饭吧!我干完活再吃。”
“老大的饭,你给他做了?”
“放心吧,做好了!”
母亲扎起了布。
春节快到了,母亲忙完给孩子做的新衣服,又开始忙碌着准备过春节的食物,她像是在农村过年一样开始蒸起了发糕,家里的白面虽然都给卡佳包了饺子,但她照样蒸苞米面的发糕,而且发糕里插入红枣,蒸出的黄橙橙的发糕上缀满了红枣,煞是好看,她蒸完了能吃到正月十五的发糕,又盘算着给来拜年的孩子们买糖果和水果。她走进小卖店,长得精瘦的男人正在扫地。
“岫蓉,快进来。”
他把笤帚放下。
“贾哥,过年了,我买点糖块。”
母亲看着柜台上的两种没有包皮的糖块。
“贾哥,没有包皮的糖吗?”
“包皮的糖太贵了,上了货之后,没有人卖。”
“过春节了,你该上些水果呀?”
“岫蓉,平果之类的水果更贵了,没有几个人买,去年我上了几箱平果都烂了,倒是赔了钱。”
“我现在给你交钱,你能帮我买些糖果和水果吗?”
“我下午去街里上货,明天上午回来,能买到。”
母亲从兜里掏岀来十张十元的钞票递给他。
“贾哥,这是一百块钱,你数数。”
他看到钞票惊呆了,说话都哆嗦了。
“岫蓉,一百块钱够我上半年的货了,你家用不了这些东西。”
“贾哥,我不是给自己家买东西;我是给到家拜年的孩子们买糖果和水果。”
“全分场的孩子都去吃也吃不完哦!”
“贾哥,你把这些钱都买糖果和水果吧,孩子们吃不完,还有大人们。”
母亲说完,转身离开小卖店。
他手里拿着一百块钱愣神,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母亲是为什么。小卖店的门开了又关上,他仍然在愣神。
“老贾!你大白天做梦娶媳妇呢?”
左红和梁春花站在他的面前。
“左红——”
“你手里拿着这么多钱,是想给谁送彩礼?”
“左红,春……花……”
“你看我说对了吧,你嗑巴了吧?你相中了哪里的小寡妇?”
她们看到他窘得脸通红,都哈哈笑起来。
“左红,春花,不是那回事!”
他把钱摔在柜台上,一脸严肃地说:
“这些钱是岫蓉刚才给我的!……”
“岫蓉?她为什么给你钱呢?”
梁春花满脸疑惑,她和左红来了兴致,想探出来一条花边新闻。
“她给我一百块钱,是让我帮她到街里买糖果和水果,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吃。”
她俩兴奋的目光消失了,倏地变成了惊异的神色。
“岫蓉她疯了吗?拿出一百块钱给孩子们买东西。”
梁春花拿起柜台上的钞票数了数;她数完了之后,自言自语地说:
“还真是一百块钱呢!……”
“春花,一百块钱够咱俩过年买一身好衣服和皮鞋的;多少年来我都舍不得买双皮鞋穿。”
“岫蓉和马淑兰、黄英到街里,她都没舍得买双皮鞋,到现在她穿着自己做的布鞋;她是为什么呢?”
“她就是缺心眼!傻瓜!和姚侗是一路货色——就是白痴!”
“你说对了,她就是个傻瓜!白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要不,他俩对眼了。”
她俩又找到让他俩兴奋的共同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完,开心地笑出来;她俩不买东西了,手挽着手,走出小卖店去宣传刚才捕捉到的笑料,和她俩圈里的妇女们寻求开心的快乐时光。
贾掌柜鄙夷地望着她俩的背影,恶心地吐了一口痰。骂道:
“两个畜牲,一点人性都没有!简直他妈的不是人!”
父亲收网回来,胶鞋上冻上一层厚厚的冰,几乎看不见黑色的颜色,母亲帮他脱胶鞋,发现胶鞋里冻上了冰,套靴和胶鞋冻在一起,她把凳子搬到炉子旁,让他坐在凳子上,融化胶鞋里的冰。脖子和脸上的驼绒套也冻结在脸上,脱不下来。
“姚侗,你的脚、脸、脖子肯定冻伤了。”
父亲脱下手套,粗糙的手掌已经磨出厚厚的茧子;母亲抚摸他手上的茧子周围的纵横交错的裂痕,和裂痕里面的血丝,心疼地说:
“你哪里是工长?出一天网,网上的每一个活你都干个遍;你一个人都比五个渔工干得活多。”
“岫蓉,我是庄稼人,干得活多不会累死的。”
胶鞋和脖套里面的冰都融化了,脸上和脖子里都浸满水,母亲把毛巾围在他的脖子里,冰水湿透了毛巾;她又用另一条毛巾擦干他的脸和脖子,拧干湿毛巾的时候,冰水有如瓢泼大雨一样落在脸盆里。
“姚侗,你的脸和脖子上没有血丝,都冻伤了。”
上次父亲冻伤的情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紧张地脱掉他的胶鞋、套靴和套袜,他的双脚煞白。
“姚侗,你的脚也冻伤了;我去外面盛雪,赶紧给你搓脚。”
阿古的话又响在她的耳边,“冻伤变质了,会截肢的”。她端来雪,一点一点地搓冻伤的地方。
“姚侗,我的手劲大,要是搓疼你;你吭声。”
“能有多疼呢,你放心搓吧!”
母亲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父亲冻伤的脸、脖子和双脚都搓得出现了血色,她放心地坐在凳子上,脸上流出汗水。父亲起身想收拾地上的冰水,母亲慌忙地按住他:
“你的冻伤刚搓好,坐着别动!”
母亲拿着抹布,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水擦干净,把套靴,套袜和手套都挂在火墙上,然后把锅里的肉和发糕都放在桌子上。
“姚侗,你饿了吗?快点吃饭吧。”
母亲扶着父亲走到圆桌前坐下。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屋里的光线暗淡下去,母亲点亮马蹄灯,看到院子里的树枝已经融入到了夜色里,前趟房的窗户上都亮着桔黄色的灯光。
父亲吃完饭穿上皮鞋,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姚侗,你的冻伤没好利索,你干啥去?”
“分场里没有会写毛笔字的,许场长让我去写春联。”
母亲想要拦住他,而他早已经离开。母亲坐在马蹄灯下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红色的小棉被,外面又起风了,吹的地上的雪花沙沙作响。蓝色的夜空渐渐地消失了,蒙上了铅灰色的阴影,月亮和星星都隐藏起来,窗户上落下了雪花,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放下手里的活,往炉子里填满煤,红色的火焰窜上了炉圈,映红了墙上的角落,屋里热了起来,“老家现在也是三九严寒的冬天,在屋里穿着棉袄,烤着火盆里的火还冻得发抖。我和姚侗给家里寄去的钱,爹给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缝制棉袄棉裤了吗?做新被褥了吗?添置家具了吗?”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又想起老家的贫穷,每天都吃不饱的日子,她一阵心酸,几乎掉下眼泪。她又拿起小棉被开始缝了起来,马蹄灯的灯油耗尽了,她又添满了油,把做好的小棉被叠起来,放入柜子里。她走进里屋,拉开窗帘,看了看铅灰色的夜空。“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姚侗还没有写完春联吗?我在等等他。”她心里想着。她穿着衣服躺在炕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关门声和脚步声。
“姚侗,你回来了?”
母亲提着马蹄灯走到外屋。
“岫蓉,你没睡觉呢?”
“我等你,等着等着你就睡着了;你上炕睡觉吧。”
母亲歉意地说。
“岫蓉,现在是早上四点了。”
“你写春联写了一宿?”
“总算把分场的春联都写完了。”
父亲兴奋地说,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疲倦。母亲生火,给父亲做饭。
“姚侗,你一宿没合眼,在冰上站一天能受得了吗?”
父亲吃完饭。笑哈哈地说:
“岫蓉,别说一宿没合眼,就是三宿没合眼我也没事。”
父亲穿上胶鞋走出家门,他笨重的胶鞋踏得院子里的雪地“咯吱咯吱”响,响声传到了屋里,母亲望着他的羊毛大衣上落满了雪花,像一匹白色的野马一样消失在风雪迷漫的夜色里。
大年三十的上午,贾掌柜从街里买来了糖果和水果,货车停在门口,贾掌柜扛着一袋子糖果在走廊里喊着母亲的名字,他走进屋里把袋子放在地上:
“岫蓉,这一大袋子糖果,够孩子吃的了;糖果都是我从来没有上过的货,都是高级的奶糖和酥糖;别说孩子们没有吃过,他们连见都没有见到过。”
他把母亲说高兴了,他也高兴了起来。
“岫蓉,我买的水果有平果,还有孩子们没有吃过的桔子和香蕉。”
他把六大筐水果搬进屋里。
“岫蓉啊,二号分场的孩子们可过个好年吧。”
他的语气里含满了感恩和敬仰。
父亲收网回来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都穿着母亲做的新衣服放鞭炮,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时断时续。
“岫蓉,老家的年味比这里的浓,三十晚上鞭炮齐鸣,震得耳朵发麻。”
“我也愿意在老家过年,吃得不好,热闹得不行。姚侗,贾掌柜把糖果和水果送来了。”
母亲指着六筐水果和一袋糖果说。
“够孩子们吃的吗?”
“足够了。”
母亲打开袋子盛了一盘糖果,摆放在桌上,又把平果、香蕉、桔子盛满了三盘,摆放在桌子上。父亲看着糖果、香蕉和桔子说:
“哪是香蕉?哪是桔子?我没吃过。”
母亲拿起一个桔子,掰断一个香蕉,塞到他的手里;他只是把桔子和香蕉放在鼻子上闻闻,又重新放入盘子里。
“岫蓉,你也没吃过桔子和香蕉,你吃吧。”
母亲望着桌子上的桔子和香蕉说:
“我和你一样,闻闻味道就行了,明天孩子们来拜年,让他们吃个够,俺看着高兴。”
母亲边说,边把做好的炖肉和发糕摆在桌子上。
“大年三十的,应该吃饺子,咱家没有白面了。”
“岫蓉,炖肉和发糕,比咱在老家吃的好。我今晚喝点酒。”
母亲和父亲吃着炖肉和棒子面的发糕在东北过了第一个除夕。父亲还像往常一样起的早。
“姚侗,今天是初一,你们放假了,还起这么早?”
“你不是说,我还忘了;我习惯了,睡不着觉。”
父亲走到外屋地,开始做饭;等到母亲起来的时候,他把饭做好了,两盘菜摆放在桌子上:一条炖鱼、一盆土豆纯牛肉。
他们吃饭的时候,春山和他的小伙伴们来拜年了。他们进屋都齐声喊着:
“姚婶过年好!姚叔过年好!”
母亲赶紧站起来,给他们每一个人的兜里都塞满了糖果;他们都互相瞅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是糖!你们把糖纸扒掉,吃吧!”
他们听了父亲的话,都把糖纸扒掉、把糖塞进嘴里。
“我吃的糖是奶味!”
“我吃的糖又酥又甜!”
“这是什么糖呀?”
“我没吃过!”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母亲指着白里透红和黄颜色的糖纸说:
“这是奶糖,这是酥糖。”
他又从盘子里拿出桔子和香蕉递给他们。
“姚婶,这是什么呀?”
“春山,是桔子和香蕉,你们吃呀!可好吃呢。”
他们没有扒桔子皮和香蕉皮,就往嘴里塞。
“你们把皮扒了呀。”
母亲拿起桔子和香蕉,把皮扒掉,递给春山。
“姚婶!桔子又酸又甜。”
他又吃了口香蕉。
“姚婶,香蕉又软又甜。”
小伙伴们扒掉桔子皮和香蕉皮,吃了起来,看到孩子们吃的香甜劲,母亲开心地笑了。
“姚婶,我想吃你家的发糕。”
春山看到母亲和父亲吃发糕的香味劲,他也想尝尝。母亲每一个人都给他们一块发糕,又把桔子塞满他们的兜里,然后,又送给每一
个孩子一串香蕉,他们的兜里都鼓鼓囊囊的,两手都抱着一串香蕉,像小鸟一样地飞走了。
左红、梁春花和她俩的姐妹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说有笑地在院子里走着,她们看到孩子们都抱着一串香蕉。
“春山,你们是从哪里偷来的香蕉?”
“我们不是偷的,是姚婶送给我们的。”
“姚婶还送给了我们桔子。”
一个小伙伴从兜里掏出桔子,晃动着说。
“姚婶还送给我们奶糖和酥糖了。”
另一个小伙伴从兜里掏岀来糖果,他手举着说。
“你们刚才吃的是啥呢?”
“姜婶,是姚婶家的发糕。”
左红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
“这是棒子面的发糕,和窝窝头一样,大过年的,你姚婶家不吃饺子,吃发糕,谁相信呢?”
“姚婶家早上吃的就是发糕,不相信,你去看看!”
春山像是自己撒谎了一样委屈,他抱着香蕉和小伙伴们向家里跑去。
“岫蓉家大过年的不吃饺子,吃窝窝头,肯定是春山撒谎。”
“左红,我听黄英说她把白面都给别人包了饺子;她家里没有一点白面。”
一个妇女说。
“白面都给别人包了饺子,她这不是缺心眼吗?”
“她就是缺心眼!她买一百块钱的糖果和水果给孩子们吃,自己却穿着布鞋;她就是一个傻瓜!一个白痴!”
梁春花说完,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母亲家的窗户,在窗户里能看到傻瓜的身影。分场的孩子们都到母亲家拜年,都享受到了和春山他们一样待遇;孩子们吃完母亲给他们的糖果和水果,就到母亲家来,他们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随意拿糖果和水果,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母亲收拾水果筐的时候,发现筐里还剩下一个香蕉和一个桔子,香蕉的皮已经变成了黑色,桔子的皮像棉花一样软,她把香蕉和桔子的皮扒掉,和父亲分吃了,这是他俩第一次吃香蕉和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