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马淑兰在草原上遇到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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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更加的炙热,他们刚一出门就仿佛是走进了蒸笼里,汗水从脸上流下来。
“小姚、小曹,你们怕热吗?”
“张大哥,俺们都是关里人,老家的天气比这嘎达热多了,俺们都照常下地。”
“我们河北老家也热得要命,东北的夏天热不到哪里去,他们东北人怕热怕得厉害,一到这天气,都躲在家里不出来,都喝凉水解暑,不怕闹肚子。他们都不怕冷,多冷的天都出去干活。”
“张大哥,恁喝过凉水吗?”
父亲问道。
“我刚来的时候不敢喝凉水,怕闹肚子,咱们关里的人从来都不喝凉水,一喝凉水都闹肚子;我后来也喝凉水,喝了以后不闹肚子。这是咋回事呢?关里家的凉水喝了闹肚子,这里的凉水喝了不闹肚子。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张宏武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他们来到了家对面的山上,山的东面是大石砬子和一望无际的达赉湖,山的北面,南面,西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张宏武弯腰拣起了几块牛粪说:
“咱们把拣到的干牛粪都集中放在这里,牛粪拣够了,咱们一起背回家。”
张宏武说完,坐在草地上开始吸烟,他慵懒地躺在草丛里。
他们每个人都挎着一个篮子,漫山遍野的拣牛粪,像是他们少年的时候背着粪篓子,满街的拾粪,给地里上肥。
马淑兰一声尖叫,像见到鬼一样吓得两手抱住肩膀,蹲在地上哭出来。张宏武躺在草丛里,半睁眼睛,似睡非睡,听到马淑兰的尖叫声,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向马淑兰跑去。此时,母亲、父亲、曹老大已经跑到她的身边,看到一条绿色的蛇盘在草丛里,两个眼睛像钻石一样的亮,舌头像弹簧一样的在它的嘴里伸缩着。
母亲抱住马淑兰的肩膀,害怕的不敢看蛇。父亲和曹老大仿佛被吓呆了一样,如两块石头般的站立,面对盘在草丛里的蛇一筹莫展。
张宏武气喘吁吁地跑到了。
“淑兰,咋回事呀?看到啥了?把你吓成这样?”
曹老大颤抖的手,指着蛇说:
“张大哥,恁看,一条大毒蛇。”
张宏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草丛里的蛇。他向蛇走去,父亲和曹老大吓得半死;蛇看到他走过来,舒展开来身体,舌头收缩进嘴里,掉转头,向前面爬去;张宏武抓住它的尾巴,把它吊起来,蛇身和井绳一样的粗,蛇长足有一米半;他拎着蛇向他们走来,吓得他们的身上起鸡皮疙瘩。
“小姚、小曹、岫蓉、淑兰,你们不要害怕,这不是毒蛇,是一条草蛇,它不咬人,毒不死人。你们都好好地看看它、认识认识它,以后再见到它就不会害怕了。”
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被吊起来的蛇;它的舌头不见了,头向上抬着,弯着脖子看他们。马淑兰渐渐地消除了蛇在她心中的阴影,平静地对视蛇,她心里的作用有一大半是张宏武在场。
曹老大恢复了平静,他有了胆量和勇气。
“奶奶!张大哥,给俺拎一会儿。”
曹老大从张宏武的手里接过蛇摇摆,蛇仍然保持原来的状态;他停下来,蛇转过头来,伸向他的裤子,在他的裤子上嗅着,然后又转过头来,翘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俺以为它多厉害呢,比关里家的鼻涕虫还熊。”
曹老大鄙视地说道。马淑兰倒憋不住委屈了。
“恁能,恁能!刚才恁吓得半死,这回来能耐了,要不是张大哥来,恁会被蛇活活吓死。”
马淑兰平时说话软言细语,柔弱的外表像林黛玉一样,今天终于敢高声说话了。她发怒的时候,脸上也是红彤彤的,而且两根大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目光里瞬间是嗔怒,瞬间又是疼爱,两种目光相互转换着,放射出两种感情的光芒,曹老大被这两种目光折磨的一会儿自卑,一会儿亢奋。曹老大和马淑兰结婚以来,他第一次领略了她性格的另一面,而这另一面性格的暴露是他们第一次心灵的碰撞,这心灵的碰撞倏地产生了眷恋、信任、依赖、爱慕的火花,在他们各自的心灵深处慢慢地燃烧起来。
“小兰子,俺熊,俺熊!中了吧?中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活像一个犴达罕,逗得他们都笑了起来。马淑兰瞬间又变成了窈窕淑女,笑不露唇了,只是抿嘴微笑。
“好了,好了!咱们快拣牛粪吧!英子把鱼快炖好了。”
他们四处散去,寻找草地上的干牛粪。张宏武又躺在草丛里,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翘起来摇动,嘴里边吸烟、边吹口哨,宛如一个浪荡公子。
牛粪拣得堆成了小山,张宏武站起身来,喊道:
“小姚、小曹,不要拣了,回家吃鱼喝酒!”
他们刚把牛粪装进五个麻袋,春山从家里跑来了。
“妈妈在家炖好鱼,等你们回家吃饭。”
张宏武似乎被酒虫咬的酒瘾犯了,他没有背麻袋,大踏步地向家里走去。
晚霞的余晖在绿草丛里跳跃,给它们描画上了绚灿的晚妆,它们都摇曳着柔软的腰身,迎接夜晚的到来。蝈蝈儿停住了鸣叫,它们在草尖上飞来飞去,白色的透明的翅膀轻轻地飞翔,把黄昏推进了夜晚的沉静。
他们回到家里,黄英把炖好的鱼摆满一桌子,屋里飘满炖鱼的香味。
“你们上山都拣了三个小时了,都饿了吧?快坐下来吃鱼吧。”
黄英摆着筷子,摆着碗,笑吟吟地说道。
“咱们拿什么喝酒呀?”
张宏武着急地说。
“喝酒是你的命根子呀?一天不喝酒,你就会馋死。”
“英子,我一生就这点爱好。”
张宏说完,咧嘴笑。他这回说话的声音倒是没有鼻音。
“这回喝酒别用大碗,用小碗吧。”
黄英又每一个人都添加一个小碗。张宏武拿起塑料壶,每一个人的小碗里都倒满一碗酒。他还没有吃一口菜就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酒咽下去,嘴还叭唧,香甜的味道宛如吃了口天鹅肉。
“好酒,真是好酒呀!我一天不喝酒就没魂。”
“我爸是大酒包,我妈是喝了酒耍酒疯。”
春山说完,黄英瞬间脸红了,羞涩的眼神瞪着春山。
“小兔崽子,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英子,拿个小盆来,把鱼头盛给小曹吃。”
张宏武把鱼头盛在小盆里,大鱼头在小盆里露出一大半。
父亲给每一个人都盛满一碗鱼。张宏武站起来,把盛的一碗鱼和父亲的一碗鱼换过来说:
“小姚呀,夏天呀,鱼尾是最好吃的。”
“小姚,张大包说的对,冬吃头夏吃尾春秋两季吃分水。快吃吧,好吃着呢。”
“咱们喝酒吧!”
“张大包,你喝你的,让弟弟妹妹们先吃点鱼。”
曹老大的半个鱼头吃掉了,他吃的满头大汗,香的叭唧嘴。
“奶奶!俺这辈子能吃到这么大的鱼值了,半个鱼头俺就吃饱了。来,张大哥,嫂子,咱们喝酒。”
他们举起酒碗刚喝一口酒,张宏武已经喝第二碗了。
“岫蓉,淑兰,你俩吃鱼泡。”
黄英把两个鱼泡分别放进母亲和马淑兰的碗里;两个白色的大鱼泡像两块肥肉一样,她俩嚼起来筋筋道道的,越嚼越香,越嚼越上瘾,一个鱼泡咽下去,仿佛吃了一小碗米饭。
母亲和马淑兰吃完鱼泡感觉到胃里饱饱的。张宏武笑着说:
“岫蓉、淑兰,一个鱼泡春山就能吃饱。咱们都喝点酒吧。”
黄英举起碗,说道:
“咱们以后是邻居了,你们住前趟房,我们住后趟房,离几米远,这往后呀,你们谁家有什么活,我和张大包帮助你们干。咱们共同喝干碗里的酒吧。”
黄英说完,一口喝干碗里的酒。一碗酒下肚,黄英的脸上涌出来一片红潮。她兴奋地用手捋一捋她的短发,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时而抿嘴,时而张嘴,激情漾溢出来,而这漾溢出来的激情
洋溢在她红潮的脸上,使她更加的光芒四射,风情万种,宛如杨贵妃出浴一样的妩媚。
只有母亲和马淑兰没有喝干碗里的酒。
“岫蓉、淑兰,你俩把碗里的酒喝了呀,你看我都喝干了。”
马淑兰像燕子呢喃一样的低声说:
“英子姐,俺和岫蓉姐真的喝不了酒。”
“英子,岫蓉和淑兰不能喝酒,你就别逼她们了!咱们喝酒。谁像你是的,跟个母夜叉似的。”
“你个张大包!谁‘跟个母夜叉似的’?武大郎都比你长得漂亮,你是天底下长得最丑的男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蟑螂一样,恶心死我了!我这辈子跟了你,倒了八辈子霉!”
春山看到妈妈和爸爸斗嘴,他偷偷地溜走了。
“英子,别提那些老掉牙的事情,咱们喝酒吧。”
黄英不依不饶地说:
“你就知道天天喝酒,你还知道啥?”
“英子,我就知道天天喝酒,就知道下床穿鞋,脱了鞋,上床找老婆,是不是?”
他的话把大家都给逗笑了。马淑兰的目光停在曹老大的脸上,似乎凝固在那里。
“岫蓉、淑兰,我这辈子活得太憋屈!”
黄英说着说着眼睛里洇满了泪水。
“我和张大包结婚是换亲。”
“英子,快别说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
“我偏要说,我和岫蓉、淑兰说了心里痛快。
“我在农村的时候,和我们班的一个男同学好上了,男同学追求我,我俩发誓今生不能做夫妻,就双双殉情,在地下做永世的夫妻。
“我们家里穷啊,我哥哥偏偏喜欢他的同桌,哥哥的女同学长得几个乡里都找不到的美人;这个美人就是张大包的妹妹。”
张宏武一口口地喝起闷酒来,他不吃菜,老老实实地听黄英讲她的故事。
“我们家里穷,没有钱送彩礼,哥哥天天寻死觅活地要娶她。爹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换亲。哥哥高兴了,娶了一个如意的媳妇,可爹娘把我给坑了,嫁给了张大包。”
黄英说到这里,泪水流下来。马淑兰掏出手帕递给黄英,黄英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我和我的男同学双双跳河,被村里的人发现,把我给救上来,满河里找个遍也没有找到他;他至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已经十几年了。”
“你还想他呗?”
“张大包,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呀!我凭啥不想他,他是我今生最相中的男人,也是我最美好的初恋!我凭什么不想他!……”
黄英敢爱敢恨的性格深深的感染着母亲和马淑兰,她俩同样都生活在农村,家里都一贫如洗,婚姻大事经过媒人的介绍,却不像黄英遭受了换亲的悲剧,她俩比黄英幸运多了。
母亲和马淑兰劝慰着黄英,黄英停止了哭泣。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岫蓉、淑兰,你俩多有福呀,都找了个好丈夫;不像我,命苦呀。咱们不说这些!来,咱们喝酒。”
黄英心里的憋屈发泄完了,她恢复了平静,有说有笑。
“英子,你睡梦中喊叫的‘洪双喜’,就是你原来的对象?”
父亲说:
“你们都是十几年的夫妻,春山都七岁了,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吧。”
“小姚,英子时常在梦中喊‘洪双喜’的名字,我一猜就是她对象的名字;我从来都没有吃过醋、从来没有和她翻过脸。”
“你凭啥吃醋呀?你吃的哪门子醋?”
“岫蓉、淑兰,你俩看看英子多不讲道理。要是洪双喜不死,你还要和他结婚?”
“张大包,算你说对了,洪双喜如果不死,我和你离婚,和他结婚,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你要是个爷们,你就履行咱们刚结婚时你的承诺‘如果洪双喜不死,我成全你俩’,这是不是你说的,张大包?”
“英子,我当他们两对夫妻的面说,那是我说的。”
“好,张大包,你是爷们!如果洪双喜没有死,他来找我,我就和他一起走。你要能够履行承诺,咱俩干了这碗酒。”
张宏武倏地站起了,他的膀大腰圆像一面墙一样的矗立在桌旁,端起碗,有如上战场的士兵喝壮行酒一样的一口喝干。
“小姚、小曹,别看我张大包长得丑,但我站起来是个爷们,爷们就要有做爷们的样子!”
黄英喝完碗里的酒,说道:
“岫蓉、淑兰,你们为什么不早来呢?如果早来的话,咱们姐妹说说心里话,我们多开心呀!我十几年的憋屈都说出来了,心里终于痛快了,我再喝一碗酒。”
尽管母亲和马淑兰的百般相劝,她还是倒满了一碗酒。
“岫蓉、淑兰,你俩都看到了吧,英子直爽,心里从来不藏着掖着,有啥说啥,这样的人好处。”
父亲和曹老大看着说话鼻音更重的张宏武由衷的佩服,竟然为了十几年前的一句承诺,舍得离开他相濡以沫的恩爱妻子。
他们把碗里的酒喝干,收拾完碗筷,黄英看了一下她腕上的表说道:
“快半夜了,你们休息吧,我和大包回家睡觉。”
黄英搂着张宏武的胳膊,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走出房屋,好像刚才说过的话都是演戏,在他俩的心里根本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岫蓉姐,他俩会不会离婚?”
母亲说:
“淑兰,你听他们的话都像刀子一样,其实呀,他们恩爱呢。”
曹老大拉着马淑兰的手说:
“恁咋那么实在呢!俺俩走吧,别耽误姚大哥和嫂子休息。”
许场长给他们一个星期的假休完了。张宏武领着父亲、曹老大去找许场长。许场长从办公桌前站起来,笑哈哈地说:
“小姚、小曹,你俩没有把张大包灌趴下呀?”
父亲说:
“俺们没有把他灌趴下。”
许场长哈哈笑起来说:
“你们绑在一起都喝不过他,草地的老蒙古都被张大包灌趴下了,他是个人才呀。”
“许场长,我没有给你丢脸吧?”
“大包,你没有丢脸,你没有丢脸呀!”
许场长坐在椅子上说:
“大包呀,我准备下一个月开秋网,这人手呀,算来 算去都不够,有几个职工请假回家修理房子过冬,暂时回不来。我打算呀,成立一个秋季妇女网,这妇女呀,至少还缺两名,我再向总场要人。这几天呢,你领着小姚和小曹学习撒网,拉网,最主要的是让他俩学会摇大橹;小姚、小曹,就是我们说的摇船。秋网开了以后,你和小曹回分场干零活。”
“谁当妇女网的工长呀?”
张大包瞪着滚圆的眼珠问。
“张大包,我知道你是十几年的老工人,你打了十几年网,打网你样样精通。可是,当工长需要领导人,需要有文化的人,每天还要报工、报产量,你一个大字不识,你能当工长吗?”
许场长的一番话说得张宏武低下头。
“张大包呀,你是老工人,好好指点指点他俩,不需要你出力。”
许场长说的他心花怒放。
“妇女网的工长,我考虑让年轻人干。”
他抽起了一根烟说:
“我考虑了一下,妇女网的工长由姚侗当。”
父亲感到惊讶。
“俺刚来到分场不到一个月,哪里能当工长呢?”
“小姚呀,不要谦虚,你有文化,脑子灵,我不会看错人的。大包,你下午领着他俩学习摇橹和下网吧。”
父亲和曹老大回到家里,看到黄英正在和母亲、马淑兰安装窗帘:
“姚侗,黄英把她嫁妆的被单改作窗帘,给咱们两家安装窗帘。”
“你们两家都过了快十天的日子,都是年青的夫妻,没有窗帘不方便呀。分场的孩子倒蛋,他们专门晚上趴新婚夫妻的窗户看。”
黄英的话说的母亲和马淑兰的脸红了。
“姚大嫂,俺告诉恁一件事。”
曹老大说了一句,他不说了,吊着他们的胃口。黄英安装好窗帘,从椅子上跳下来,问道:
“你们两家的窗帘都安装好了。小曹,什么喜事呀?你别卖关子,快点说呀!”
“俺姚大哥当妇女网的工长了。”
“当工长了?……”
母亲惊喜地问。
“刚才,张大哥领着俺俩到许场长办公室,许场长说的;许场长让张大哥下午领着俺俩学习下网、学习摇大橹,过几天就开网。”
“哎呀,岫蓉,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你看人家小姚,刚来到分场几天就当上工长,将来会有出息的!我家的大包呢?”
“嫂子,张大哥回家了。”
“小曹,他回家了?这个懒虫,他来分场十几年,我天天盼着他当个官,可是,这个窝囊废,他偏偏不争气。他这是看到小姚当工长了,心里不平衡。没出息的东西!我回家看看他去。”
黄英转身出门的时候,张宏武走进屋里。
“张大包,你看到小姚当工长,你回家生闷气去了?你个窝囊废还来干嘛?”
黄英说的张宏武难为情,脸倏地红了。
“英子,小姚当工长,我生什么闷气呢?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生啥闷气?”
“得了吧,你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你看岫蓉长得四方大脸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我跟了他算是倒霉了,你比咱家的老
母猪还窝囊!”
黄英撇着嘴,眼睛睥睨着他。
“英子,我是窝囊,咱俩也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滚犊子!谁跟你对眼,我看到你就恶心!……”
黄英说完,使劲甩了一下头发,走了。
“这娘们又犯病了!小姚、小曹,许场长刚才找我,咱们分场又来了两家,让咱们去帮忙。”
母亲、马淑兰和他俩一起走进分场大院,看到许场长正站在一辆解放牌汽车前。
“岫蓉、淑兰也来帮忙,好啊!于洪徳,吴邪,你俩过来;这是从五号分场调来的于洪徳,这是从大石莫招工来的吴邪,你们以后是邻居了,都认识一下吧。”
于洪德和吴邪两人的个子都很矮,但于洪德长得略微胖,浓眉大眼的,而吴邪长得精瘦,两个小眼珠滚来滚去。他俩都三十多岁。
“许场长,给我俩也介绍一下。”
一个高个子的妇女牵着另一个高子的妇女走过来说道。还没等许场长说话。高个子妇女高声说道:
“我是于洪徳家里的,我叫宋玉珠,她是吴邪家里的,她叫阿古。我和于洪德是山东省乳山县的人,她是大石莫的人,她和吴邪都是蒙古族。”
宋玉珠一口气说完,她说完以后格格地笑起来。阿古只是微笑地看着母亲和马淑兰。宋玉珠长得亭亭玉立,说起话高嗓门,说话的时
候甩着她的长发,眼睛里放射出迷人的火花。阿古脸白的像牛奶,梳着马尾辫,她甜甜的笑像草原上开放的红百合花一样。
“岫蓉妹子,淑兰妹子,谢谢你们两家来给我们帮忙。”
母亲和马淑兰只是一会儿看看她俩,一会儿又瞅瞅她俩的丈夫。
“岫蓉妹子、淑兰妹子,你俩是不是在想我和阿古怎么找了两个矬巴子的男人,这都是命呀,见到我们的人都说两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她说完,格格地笑着,一手拉住车的护栏,跳上车,开始缷东西。大伙都站在汽车旁接东西,唯独吴邪站立不动,嘴巴嘟囔着,斜眼睛看着宋玉珠。
“吴邪!你家的东西,你都不卸呀?我说两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
对吗?你找阿古当媳妇算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她说完,又是一阵格格地笑。吴邪让她剌激的别别扭扭的,抱起东西便跟着曹老大走了。
“吴大哥,恁是蒙古族呀?”
“兄弟,我是蒙古族,从小就生长在草原上。”
他说话的嗓音沙哑,刚才的尴尬情绪仍然留在脸上。
于洪德和吴邪家的家具都是各式各样的,里外屋都摆得整整齐齐。
母亲和马淑兰手摸着油漆刷的锃亮的橱柜,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岫蓉妹妹、淑兰妹妹,你们喜欢橱柜呀?你们都是新婚,家里的橱柜比我家的橱柜漂亮吧?”
“玉珠呀,他俩家是从山东农村来的;来分场的时候只带来一套被褥,哪里有橱柜呀。”
“宏武兄弟,你看看我这嘴,当年我和于洪德来的时候,也只有一套被褥,这些家具都是后来置办的。岫蓉妹子、淑兰妹子,我家老于是木匠,你俩家要什么家具让他给你们做。”
母亲和马淑兰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于洪徳,你去河泡里抓几条鱼,吴邪,把你拿来的羊肉炖了,咱们在我家吃第一顿安家饭。宏武,把嫂子叫来,咱们一起喝点酒。”
宋玉珠吩咐道。
“刚进门就闻到羊肉的香味,哎呀!妈呀,菜做的这么丰盛呀。”
正在锅里盛鱼的宋玉珠问道:
“是黄英妹妹吧?”
“你是玉珠吗?那你就是阿古了?”
当宋玉珠介绍完于洪德和吴邪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变得怪怪的。
“黄英妹妹,你是不是觉得两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黄英倏地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玉珠姐!你真会开玩笑,于大哥、吴大哥长得比我家的张大包英俊帅气。”
张宏武刚刚进门。
阿古说道:
“张老弟长得膀大腰圆的,多威风呀!”
“你看他鼻梁上长得大包,多砢碜呀,只要你们吃饭的时候不恶心就行。”
他们都坐在桌旁,只有于洪德滴酒不沾,他老实的像一尊佛像一样坐着,只有吃菜的时候动动手,其他的时间都是听他们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围在桌前吃饭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宋玉珠和黄英成了酒桌上的主角,她俩一唱一和的说着祝酒词,屋里不时的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春山跑进屋里,惊奇地看着宋玉珠和阿古。马淑兰拉着他的手说:
“这是你于大娘,那是你吴大娘,她俩才是仙女呢!”
“她俩不是仙女,你是仙女婶婶。”
春山的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春山有眼光,坐在大娘的身边吃肉。”
“玉珠,春山刚才吃过了,给他一块羊骨头就行了。”
“黄英,春山真的吃过了?”
宋玉珠从盆里拿到一块羊骨头,她还没有递到春山的手里,他早已抢过羊骨头,转身跑去。
“春山说的好,淑兰长得比仙女还好看。”
宋玉珠的一句话把马淑兰说的低下头。
张宏武这回找到了喝酒的朋友,他和吴邪挨在一起,不时的咬
着耳朵说悄悄话,说高兴的时候,两个人一口一口地喝酒,一个像
骆驼,一个像小绵羊。
“张大包,你别喝了,下午还干活呢!”
“英子,下午不干活了,我和吴大哥今天多喝点。”
这话说到了吴邪的心坎里。他眯缝着眼睛直笑。
“阿古,张大包是懒虫加酒鬼,吴大哥不是这样吧?”
“他呀,是懒鬼加酒虫。”
“阿古呀,我就是爱喝点酒,你别揭我的伤疤。”
吴邪说完,又喝了一大口酒,和张宏武两人吸起烟来。
“你看小姚、小曹两个人多好呀,人家不吸烟,酒也喝得少,谁像这两个酒鬼!阿古,张大包到你家去,不准管他酒喝。”
张宏武和吴邪喝的东倒西歪,黄英和阿古把他俩架回家去。
清晨,天空里飘满乌云,海鸥在乌云下飞翔,羽毛洁白的耀眼,红色的眼睛像山崖上的一朵红色的花,闪现在他们的眼前。
张宏武一边拽着在湖水里的大船,一边说:
“小姚、小曹,打秋网是从这里把网放在船上,这边留几个人,船上留几个人下网。”
他把船拉到岸边,抱起锚走上船说:
“岫蓉、淑兰,你俩在岸边吧。”
张宏武摇动大橹,大橹在船尾摇摆,大橹在轴柱间发出了吱扭吱扭响声。
“小姚、小曹,夏天打鱼,摇大橹是最累的活,没有一把子力气是摇不动的。你俩看。”
他向他俩做示范。
“如果想让船右转,你就拉动大橹的绳子;如果想让船左转,你就推动大橹档水;如果想让船向前走,你就左右摇摆大撸,保持船的平衡;如果想停住船,你就把大橹放松在湖水上。”
“张大哥,俺来试试。”
曹老大接过大橹,他猛地使劲,船倾斜着向右转去。
“小曹,不对,咱们现在向左转,不是拉绳子,摇动大橹推水。”
船渐渐地向左转去。
“小曹,不要用大力气,要随着大橹的变化,稍微使点力量就好
了。”
曹老大紧张的心情平静了,他轻松地摇橹,大般在湖水上运行。父亲接过了大橹,他左右调转船的方向。
“小姚摇得快。小姚,调转船头,我们该上岸了。”
父亲调转船头向岸边摇去。
“你俩都看到了吧,咱们就是这样把渔网撒一圈,在这一边再留几个人,就可以收网了。”
船已经靠近岸边。张宏武跳下船说道:
“小姚、小曹聪明,一会儿就学会了。”
“张大哥,你别抛锚,俺和岫蓉姐也学学摇橹。”
“好啊。”
张宏武说道。他又跳上了船。
“张大哥,你下来,俺俩不用你教,你刚才教他俩怎么摇大撸的话,俺们都听到了。”
母亲倔强地说道。张宏武仰头看了看天空,担忧地说:
“快下雨了,岫蓉和淑兰可别出事。”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忧虑。父母和曹老大的心倏地吊在了乌云上。母亲摇着大橹左右调转船头,他们才喘出来一口粗气。张宏武点着一根纸烟吸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岫蓉不用教就会,她真是打鱼的一把好手呀!只可惜是女儿身。”
马淑兰接过大橹,她使劲一摇大橹,大橹跳出槽,掉落在船尾。天空中出现了电闪雷鸣。张宏武喊道:
“岫蓉、淑兰!赶快回来吧!马上要下雨啦!”
他的喊声刚落下,南风大作,瞬间吹得大船向湖心飘去。
“岫蓉!赶紧调转船头!赶紧调转船头!……”
他声嘶力歇地喊道。尽管母亲使出全身力气,摇橹推水,调转船头,可是母亲的力量抵挡不住狂风的力量,大般向湖心飘去。
“天老爷,这可咋办呢?这要出人命的。小姚、小曹!你俩会水吗?”
父亲和曹老大直摇头。张宏武吓得脸色铁青,他得得瑟瑟地脱下衣服,穿着裤衩跳进水里,他想游起来,可他沉入水里,在水里出没着头,嘴里吐出来一口口的湖水。
“张大哥,不会游泳?……”
父亲说道。父亲和曹老大脱掉衣服跳进水里。
飘泼大雨从天而降,达赉湖漫漶在风雨中。他俩在水里扑腾着,看不到张宏武出没的头了。
“姚大哥,他在那里!”
张宏武在距离他俩两米远的地方,狂风刮的他向湖心去了。父亲猛地向前冲去,湖水淹没了他。他陡地从湖水里蹿出来,嘴里呛进几口水。
“曹老大,我浮在水面上,你千万要抓住我的腿。”
父亲浮在水面上,向张宏武游去,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使劲向岸边拽着;父亲的使劲把曹老大也拽进水里;曹老大在水里屏住呼吸,两脚蹬住水底,用尽全身力气,吃力向岸边拽去;他不知道自己离岸边还有多远,只觉得实在憋不住了,站立起来,大喘粗气,看到父亲拽着张宏武的头发,浮出水面;他把父亲抱到沙滩上,然后,他又跳进水里,把张宏武抱到岸边。
父亲和张宏武被水呛的肚子鼓鼓的,两个人的面色苍白,眼睛紧闭,没有了呼吸。曹老大吓得不知所措,站在他们的身边,哇哇大哭起来。
黄英在家里看到窗外的暴风雨,她心里犯嘀咕,“下这么大雨,张大包该回来了吧。”她的心里一阵阵地惊悚。她给春山穿上雨衣,牵着他的手,走向了暴风雨的沙滩,听到曹老大的哭声,她心里发毛,拉着春山跑到曹老大的身边。
“小曹,他俩这是怎么了?”
曹老头只是哇哇大哭,手指他俩说不出话来。
“他俩这是落水啦?小曹,你赶快把小姚的身体倾斜过来,给他捶背。”
曹老大学着黄英的样子,把父亲倾斜在沙滩上,给他捶背,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哇哇地吐出水来;他俩肚子里的水全部吐出来,肚子瘪了下去。春山吓得大哭,两手摇着张宏武的胳膊,喊着“爸爸!爸爸!……”
“春山,别哭了,你爸爸没事的。”
曹老大听黄英这么一说,心里安静下来。他俩都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张宏武惊竦地问:
“大船呢?岫蓉和淑兰呢?”
“张大包!她们在船上?”
黄英听到后,倏地站起来,望着白茫茫的湖水,不祥的预感掠过她的眼睛。
“我的妈呀!风把船不知道刮到了哪里?要出人命啊!”
她惊叫连连,晕倒在地上。
父亲和张宏武赤裸的身体被水浇得发抖,他俩穿上湿漉漉的衣服。
“小曹,赶紧去叫许场长!”
张宏武牙齿打颤地说道。曹老大吓得像一根呆立在沙滩上的木桩子。张宏武的话像雷劈一样把他惊醒了;他撒腿就向分场跑去。
许场长和于春德夫妇、吴邪夫妇跑到沙滩上,看到黄英躺在沙滩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都惊呆了。
“张大包,这是怎么回事?”
张宏武把刚才的事情述说一遍,许场听后暴跳如雷,手指着他的鼻子说:
“张大包呀张大包!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懒虫,岫蓉、淑兰不会摇橹,你为什么不在船上看住她俩!如果她俩死在湖里,你就是罪魁祸首!我要开除你!”
父亲和曹老大一听许场长说“死在湖里”,他俩的精神彻底的崩溃了,顿时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春山哭着喊道,“我不让姚婶,不让仙女婶婶死!……”
宋玉珠和阿古扶着黄英坐起来,她冲着张宏武骂道:
“许场长!张大包是混蛋,你赶紧开除这个混蛋!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找了一个丧门星!”
张宏武被骂得头扎进了裤裆里。
母亲把大橹放进槽里,两手使劲摇橹推水,但狂风把船头焊得死死的,尽管母亲使出全身力气,船仍然被风吹得慢慢地向湖心飘去。马淑兰吓得瘫坐在船上,她几次站起来,都被风刮倒在船上,脸和手都磕得流出鲜血。
母亲两手紧紧抓住大橹,浑身上下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狂风刮得她的头发盖住眼帘。船里落进雨水,母亲两脚用力过猛,摔在船上,膊胳和膝盖摔得流出血来,血滴落在水里,淤积在船里的水渐渐
变成红色。母亲摔在船上,她顽强地爬起来;几十次地摔倒,几十次地爬起,她像一个铜墙铁壁的人一样,以她超人的毅力和顽强摇着大橹和暴风雨搏斗。狂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零乱不堪,像一个疯癫的女人,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她的脸上,她像是面对小雨一样的毫无畏惧。两个臂膀摇橹摇得酸痛,她咬紧牙,脸上露出了倔强的表情,眼睛像闪电一样的闪亮,那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剑一样刺向乌云、刺向暴风雨。
许场长在沙滩上急得团团转,父亲和曹老大的眼泪哭干了,两个人怔怔地望着前方,雨水在他俩的身上如河里的流水一样流着,而他俩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两个石墩一样面无表情。
张宏武看到一向沉稳的许场长变得焦躁不安,怒火冲天,他更加
害怕了;他来到分场十几年,从来没有见到过许场长气成这个样子。
“许场长,你消消气,都怨我!都怨我呀!”
张宏武忽然跪在岸边,嚎啕大哭起来。一阵电闪雷鸣,震惊的张宏武浑身都得瑟,他停止了哭泣,用手擤鼻涕。
“张大包,分场从成立以来都没出这事,都是你给我惹的祸。岫蓉和淑兰如果死在湖里,你就在这里跪着死去。”
“死亡”的字眼又一次从许场长嘴里说出来,春山又哭起来,“我不让姚婶,仙女婶婶死!……”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只有那闪电刹那间照亮湖水,看到乌云把湖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他们都在闪电的瞬间眼睛盯着远方,多么希望在远方看到大船,但在一次次闪电的光照下,只是一道铅灰色的水;他们的希望一次次地破灭了,死亡像一匹匹北方的狼一样咬噬着他们的灵魂,希望——破灭,破灭——希望像潮水一样在他们的脑海里涌起来又落下。狂风暴雨撕打着他们的全身,他们被狂风暴雨压迫得无法自拔,都似乎想跳进湖水里,在那里找到心灵的宁静。
五个多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狂风暴雨把大地肆虐的面目全非,它的嚣张气焰殆尽了,虚弱无力地喘着气。乌云在天空中散去,几只海鸥在天空上飞翔,凄凉地叫着,似乎在寻找失散的同伴。凶猛的浪涛声变成了浅吟低唱。
沙滩上仍然像死亡一样沉寂,在他们的心里似乎是母亲和马淑兰已经和船都葬身于湖底,心里和脑海里没有一丝的希望。
春山忽然站起来,手指着湖水说道:
“大船来了,姚婶和仙女婶婶来啦。”
春山的话不啻一声滚滚的春雷惊醒了他们;他们都倏地站起,向远方眺望,果然看到大船在湖水上向岸边驶来。母亲平稳地把船靠在岸边,她和马淑兰跳下船,抱着锚踉跄地向岸边走来。他们都睁大眼睛,注视着她们,仿佛她俩不是从湖水里走来,而是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满身挂花地向他们走来。
许场长说道: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如果是分场的两名身强体健的老渔工遇到这种情况,都很有可能不会回来,何况两个没有打网经验的妇女。巾帼不让须眉,我今天终于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