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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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勇、差人一阵吆喝,百十人一转向,刀枪闪亮,横冲直闯,搞得街两边的人风吹麦浪一样往两边倒。祁凌致和他这帮九房典吏、书记攒点就不紧不徐跟在后面。
马武看得明白,祁凌致动了杀机,这些人人虽不多,去到码头一旦动刀动枪,何大爷的死罪就坐得实实在在,到时候不反恐怕都不行了,一旦反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自己大老远的跑来想谋个差事,这是很好的机会,反正是踩着死人的肩膀往上爬,算不得落井下石。
这时候要让何大爷屈服就要拿住他的命门,这一点利用好了可以避免双方流血,只要双方不动手,何大爷说不一定就还有生还的希望。马武这个人之所以能周旋于杨大爷和陈大爷之间,完全是因为掌握这二人的秉性,要说本事,他是屁本事没有,操扁卦不过是唬人的二流把式,不过,分析问题确实很有一套,鬼点子出奇的多。他跟何大爷并无交情,何大爷的底细却是知道不少,当大爷的,耍的都是牌面上的威风,能唬一个就是一个,真要真刀真枪玩命,他何大爷跟杨金山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杨金山要他来县城,多多少少有点要跟何大爷抢地盘的意思,这当口,何大爷扯旗子摆硬功夫不是野鸡闷头钻吗?
哥老会道义至上,落井下石害人性命的事不能做,但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何大爷左右躲不开此劫,就怪不得谁心狠手黑了。
在马武心里,是个人就有要害,人活在这个世上,家就是要害,老父老母、妻室儿女就是要害中的要害,何大爷再牛气,他的家始终在县城,要破他,就必须从他的家庭入手。既然他不顾别人死活,因为自己的利益把救命的粮食拦在河里不让上岸,那就拿他家的粮食来救命,只希望何大爷千万别动手,破财来消灾,还能保住一家人性命。
理出来这个头绪,还得要人,可谓人多势众,人从哪里来?
马武一转身,有了,大街上排队买粮的人已经从那条弄堂漫过赵家脚行,塞满了整条官道大街,箩筐扁担,人山人海,没有两千,只怕也有一千七八百!马武担心自己没有份量,说话无人相信,往赵家脚行一望,见袁掌柜就在脚行门口,赵家的掌柜总该有份量吧?于是甩开步子朝脚行门外的袁掌柜迎去。
此时的袁掌柜正在脚行门口气得不行,看样子也是想去帮忙,可惜身边缺人。马武三步两步迎上,老远一抱拳道:“掌柜的,望什么呢?我能帮到你吗?”袁掌柜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愣愣地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马武做了一个调皮的表情道:“我不认得你总认得赵大少爷吧?总认得赵老太爷吧?二少爷还跟我很熟呢,你只要一说马王爷,他准得向你点头认臭(承认)。”一说马王爷,袁掌柜不认识也认识了,还礼道:“马爷的大名袁某听说过……”说到这里,一副非常为难的表情,竟是有话说不出口。
马武指着满大街太阳底下的人道:“这个何大爷也太霸道了,简直看不惯,他这不是跟赵爷作对了,纯粹是跟官府作对,要是没人收拾他,他还真以为他老子天下第一了。”袁掌柜愤愤的道:“牛的很呐!欺负赵家也就罢了,欺负到官府头上了。赵爷这人就是太和善,一般情况下不对谁下死手,他反倒怕了他。只可惜,这些大老远来买粮的只怕又要白跑一趟。”
马武笑一笑,伸着脖子去问那排队的人问道:“你们想不想买到粮食?”排队的众人都一副气愤的样子,其中一个说道:“到这里来排队的哪个不是等着粮食救命?不想买粮食就不会上这儿来,但是,哪个不晓得何大爷耍霸王官老爷都拿他没办法,想有啥用嘛。”马武就摆出痞子的样子来道:“谁说拿他没办法?他何大爷在潼川府又算哪把夜壶?收拾他,简直就不在话下!你们倒说一说,在这个小县城里是赵家好呢还是何家好,赵家卖粮食是为你们不饿肚皮,这有他何大爷屁相干!他不让卖粮食就是要你们这样的人饿死!你们也答应?咹?”
众人见马武这架势是要打抱不平,只是他这个样子有点凶恶,只怕也不是好人,大多数人就低下头去沉默,有那不怕事的就回了一句道:“这个世道的恶人都飞起来吃人,我们这些丘二敢去惹哪个嘛?”旁边的袁掌柜说道:“马爷,这些都是老实人。”
马武道:“不然!老实人也是一个人,老实人多了,威力就大了!你们今天想买到粮食,总要帮赵家出个头,总要帮官府凑个人数,如果你们不想饿肚皮,等一下就跟我走,我也不要你们做个啥,就把你们的扁担握在手里,我们就去把何霸王的家围住,就像他们围赵家码头一样,人多势就众,我们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拿眼睛把他们家的大门恨住就行,这叫恨眼法。如果你们敢去,我就去把统领大人喊回来给你们伸腰,我还可以把县大老爷喊来给你们做主,何霸王不让官府卖粮给你们,我们就到他何大爷家里去开仓放粮,搞不好你们今天的粮食还不花一文钱!而且远比买的还要多!敢不敢?”
排队买粮的笑起来,袁掌柜也笑起来道:“我们都拿这个何霸王没办法,马爷这是一个好办法!大家说怎么样?敢是不敢?”人群中就有那不怕事的嚷道:“我就敢!”马武趁势扇阴风点鬼火:“这个何大爷简直是混账!你们也不要怕他会把你们怎么样,他今天公然和官府作对,就犯了大清朝的斩刑律,不但周统领不饶他,县大老爷不饶他,府台大人更不会饶他,过不了明天,他就会被官兵围剿,他有十颗脑袋也保不住,还有哪只手来欺负你们?”
人群一下相互传开了,他们虽然老实,但并不傻,这种事非同儿戏,做得好就大家受益,做的不好就会一起遭殃,受益需要冒险,不冒险就有可能继续挨饿。这里几乎都是家家断粮,户户断炊,早已是在饥饿困苦边沿挣扎的人,许多人就跃跃欲试,都说只要有县大老爷做主,有统领大人撑腰,他们都敢去。
民势已成,马武就让大家先不要声张,一切都要等他去叫回周乾干和杨铁山回来再说。
到了这个时候,袁掌柜恨何大爷恨得牙齿痒,也不再客气了,马武这一招虽然阴狠,但正好好好教训何大爷一通,他也告诉灾民切莫走露了风声,到时候只管去挑粮食。灾民们也为不花钱的粮食动心,但他们多数都是胆小怕事之人,很怕何大爷算旧账。袁掌柜就在买粮队伍中一个一个的小声鼓动开了。
马武时常在县城里走动,对赵家的码头也很熟悉,一走出城区,老远就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河坝上的人山人海也映入视线。此时的涪江河水位很低,赵家的两条粮船远远地困在河心,水岸边一条乱石垒成的石头墙一字长蛇,足有数百米长,把整个河床与河坝完全隔离开来,堤坝上站满了人,这些人把堤坝上的鹅卵石当着是攻击粮船的炮弹,扔出的石头落在河中击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掀起一团团白雾,呼喝骂阵之声不绝于耳,打击场面和锣鼓声附和,十分壮观激烈。
攻势凌厉,赵家的船被迫后退,抵在了对岸。船头上的赵老三、何老五等人虽然愤怒,但对这帮人的攻击显得束手无策。
马武再往前走,视线渐宽,河坝中央出现了一个石台子,台子上隐隐有人在舞刀弄剑,倒很像是一个正经求雨的道士。石台之下,一帮人坐在那里敲锣打鼓,另一帮人执旗弄阵,围着石台子转圈子,很有一股子点将台上将军挥军出阵的架势。锣鼓声很是激烈,仿佛周围的一切打斗与他那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毫不相干。
马武往前走下一条斜坡路,整个河坝就完全暴露出来,赵家接船的脚夫和红顶子的兵勇成一个阵营,芝兰帮众独自成一个阵营,两支队伍拉开数十丈的阵线在那里扔石头,芝兰帮众拒敌的方式跟堤坝上的对敌情形差不多,也是一条人墙在求雨台外围站成一条线,鹅卵石满天乱飞。赵家脚夫和兵勇阵营被硬生生抵挡在了十丈开外,他们的人数跟芝兰帮众比起来就没得比,声势简直是小得可怜,周乾干这个莽夫正以刀护顶试图冲过去,几次都被石头打了回来。
堤坝上这样打着,求雨台里面这样打着,尽是芝兰帮众得意的叫骂和嬉笑,似乎这就是一场老鹰捉小鸡的玩儿游戏。
走得近了,马武看清求雨台的右边居然搭着一张茶桌,茶桌上几个长辫子的大汉屁股对着这边像是在敲锣念经,想必那就是何大爷和他的二爷三爷五爷了,他也不去管哪个是何大爷,直接走到祁凌致和杨铁山的身边抱拳道:“祁大人,杨师爷。”
祁凌致并不认得马武是谁,瞟了他一眼移过目光去观望石头大战,杨铁山没好气地道:“我不是叫你滚吗?阴魂不散是不是?”
马武笑道:“杨师爷,这样就不友好了。”杨铁山怒道:“谁稀罕你的友好?你不是浑水老戗吗?不是能说服那个谁谁谁吗?去,过去和他单挑去!”
马武笑道:“对付这样的人哪里用得着单挑,他犯的是死罪,我和死人单挑有什么用?你给我十个人,我立马破了他这个局。”
杨铁山冷冰冰地道:“几百人在打仗,你十个人就能破了局,本事不小。可是我能给你十个人吗?你不是很会单挑的吗?怎么不敢了?”祁凌致转过脸来道:“你怎么就能破他这个局?”
马武道:“大人别管我怎么破,反正我就能破。”祁凌致道:“那我就给你十个人。”马武道:“大人,此话当真?”祁凌致道:“你当本官跟你儿戏?但你要说得能让我相信。”马武鞠了一躬道:“请大人先说,何大爷这样蔑视朝廷律法,公然跟衙门作对,犯的是什么罪?”祁凌致道:“你不是已经说对了吗?他犯的是死罪!”
马武道:“他既然犯了死罪,我说的十个人就简直足够了,我就要杨师爷、周大人、外加官差八人,保管他手到擒来,跪地求饶。”
祁凌致苦笑不信,说道:“你有多大本领?兵勇百人、捕快二十,外加赵家百十个脚夫全在这里,冲了这许久都没冲过去,你十人能冲过去?”马武笑道:“冲过去我就成死人了,他犯死罪我去死不划算。大人试想,这个时节的民心是何等的涣散,少判一个死罪就多安一份民心,冲过去和他硬拼造成流血伤亡,他就自知死罪难逃,必然拼命,不反也得反了,一旦反了,只怕彼此就难以收拾不是?我敢保证他此时十分忐忑,已然后悔,只是骑虎难下,大人越是要进攻,他就越是要反抗,说不定大人令人退去,他就会主动让开。然而他不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表面上是在求雨。但不管他做什么,犯了王法是铁定的,我们绝不能轻饶于他,要拿住他的命门,让他束手就擒,就只有把他粮仓里所有的粮食尽数分与灾民来赎罪,留他一命岂不是好?又何必要冲过去把乱象扩大。大人,你说呢?”
祁凌致、杨铁山二人被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他们只想冲过去拿住何霸王,将他就地正法,这种退一步的做法都是他们没有去想过的。仔细一分析,还非常有道理,何霸王最初肯定也是只想着维护自己的利益,有意要给官府一个难堪,没去想自己的行为会犯死罪。现在两兵相接,后果就变得非常严重了,反他是不敢反的,后悔是必然的,但要他把粮食拿出来分给灾民也不可能。
杨铁山道:“你怎么把他的粮食拿来分给灾民?难道去抢?”马武道:“杨师爷说对了,但不是去抢,而是要到他家去开仓放粮。允许他犯死罪,就不允许我们帮他做件好事吗?他要闹,大人就在这里陪着他闹,缠住他,我们……”
祁凌致哈哈笑起来道:“就这样办!但是本县得亲自到他的家里去,陪他玩还是周大人比较合适。”说完冲杨铁山一挥手道:“走!”
杨铁山暗赞这一招好毒,但又不得不拍手称快,既然祁凌致都认为这一招可行,那他也巴不得收拾收拾这个土霸王。
祁凌致话落,身边的随从就簇拥着他往回走,马武见这位大人说走就走,需要的官差也忘了,说道:“大人且慢!”祁凌致闻言站着回头来望着他道:“怎么?本县还没有问你呢,你姓甚名谁,为什么要来帮助本县?”马武道:“大人,小民姓马名武,为什么来,杨师爷知道。”祁凌致哦一声看着杨铁山,一脸疑问。杨铁山看看马武道:“大人,这位爷神通广大呀,他是羊杂碎派来帮忙的,还说要在周大人手下谋差事。”
祁凌致有点意外,却不好再问,半懂不懂的点点头,向马武道:“你还有什么要说?你不是说不能再等了吗?马武一看周围的人,拱拱手道:“请大人借一步说话。”祁凌致有点尴尬,踌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