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设坛求雨犯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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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杨铁山、周乾干这两个哼哈二将那日回到县衙,把路上的见闻和富谷寺的具体情况以及发生的争斗跟祁凌致说了,周乾干当即要求带兵前去声讨陈桂堂。
杨铁山阻止道:“旱情一天天严重,我们要做的事很多,这事儿还是等灾后再算总账吧。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尽快筹粮,全力解决富谷寺和太平场的饥饿危机。”
周乾干一听,赈灾为上,这事儿真不能耽误,遂赞同杨铁山的说法。
祁凌致当初去丰乐场杨家祝寿,坐轿坐船,顺水去顺水回,对于乡间的干旱的场景、乡民饿到了什么程度还是一知半解。
杨铁山又道:“现在的民间,除了财主、地主、富农而外,一般的佃户可以说已经吃光了所有能吃的粮食,有好多已经吃上了高利贷,那些死也不愿意吃高利贷的已经吃光了麦草,到了绝境了。富谷寺这一带农人历来憨厚老实,治安环境相对较好。富谷寺已经到了这地步,怀德乡、务本乡那些民风彪悍的地方,尤其是观音阁的治安隐患就可想而知了。大人,之前计划的五百担恐怕应付不了了。”
祁凌致茫然道:“那怎么办?衙门是无粮可放的,只能靠赵家从外面买进来,他们买多少我们卖多少就是。”
周乾干说了一句:“现在只靠赵家肯定是不行,赵子儒能有多少脚夫?就算他有两百个脚夫在运粮食,从川西平原到绵州的码头几百里路,这两百个脚夫是飞毛腿一天也只能走一趟,返回去又要一天,这还必须是卖家的粮食源源不断的情况下,如果出现卖家故意抬高粮价,那么赵子儒原来的价位就保不住,他是不是得考虑考虑另找卖家?或者另寻出路?这期间,粮食还供应得上吗?”
祁凌致那张石像脸就萎靡着,没了主意,杨铁山道:“所以我们也要拿出一些章法来,逼迫那些大财东卖些粮食给我们,以缓解当下的紧张局势。”
祁凌致仰起脸苦笑,良久方道:“这个事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非能出市场价的价钱,就算是市场价也没有他高利贷的价位高,这样得来的粮食跟高利贷又有什么区别,农人吃不起。”
杨铁山道:“我的意思是,平价收购。”祁凌致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周乾干的怪物脾气就又上来了,他气哼哼地说道:“谁要是不干,我就先斩了他再说!”祁凌致道:“这不是胡闹吗?农人没闹,我们先闹起来了。”周乾干急了道:“大人,再迟十天,不,只需五天,农人若还没粮吃,他们闹起来,可比我们闹起来厉害多了。”
祁凌致被吓住了,他担心的不是农人闹起来,他担心的是那帮闹教案的大爷,更担心义和团那帮余孽趁势动刀枪。
杨铁山道:“莫急,就看子儒兄这次能送回来多少粮食,实在不行,我看能不能说服我那个老兄,让他卖出一千担粮食来。”
周乾干道:“那好,就等两天,如果杨师爷能说服你老兄卖我们一千担平价粮,不!哪怕比平价高出那么一点点,我就要去找何大爷,也要他卖我们一千担,有了这两千担,再加上赵大少爷的粮食,就不愁这个粮荒解决不了。”
祁凌致连连摇头道:“何大爷连粮店都关了,他不闹事就阿弥陀佛,你还指望他出一千担粮食,这不是做梦吗?”
周乾干道:“他还别惹我,惹毛了我就敢把他斩了,我倒要看看府台大人会不会问我的罪!”
杨铁山一听乐了,不得不服周乾干这个莽夫的脾气,打趣道:“别,何大爷不是杨金山。”
周乾干楞了一下,犟起脖子道:“如果杨金山愿意出一千担粮食来赈灾,何大爷怎么就不能是杨金山?衙门给他那么多的好处,他就不能出点儿血?再说了,谁又不是不给他钱!”
杨铁山呵呵笑。周乾干道:“你笑什么?你的意思是,杨金山有可能听你的,何大爷未必听我的?”
杨铁山欸一声道:“我不敢跟你一样打包票,说实话,杨金山不一定听我的,他要是不听我的,我还真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周乾干啐他一口,骂道:“我当你是个好汉,原来是个软蛋!”杨铁山只是嘿嘿笑。祁凌致虽急,只能对二人的互怼表示无语。
说到何大爷,何大爷还真遇着救命福星了,何二狗没请来陈真人,却给他带回来一个更适合设坛做法的人。说实话,敢两日后在赵家码头摆摊子的人除了他何中槐以外,这道士算是第一个。江湖骗子固然很多,但凭这道士的长相和他两个弟子的气势,就算是江湖骗子,也是一等一的骗子。
何大爷需要的就是骗子。
何二狗那日从金华山观下来,正愁回家没法跟他老子交代,打对面就走来一个道士,这道士不着道袍道冠,一身粗布衣裳,头上挽个道髻,手里扛把招旗,旗上写着,白事唱经超度,祭祀设坛做法,前途命运生死,问卦凶吉祸福。
这种江湖妖人到处都是,何二狗见他形容枯瘦,打着赤脚,穷得不成样子,偏偏吹牛吹得没边没弦,身后还跟着两个精壮弟子。
这架势,不是江湖人也是江湖人。
何二狗本想随便写个字让他测一测,试一试深浅。心又想,找人设坛志不在求雨,而是做给别人看的,况且,正经的和尚道士没人愿意得罪赵家,指定是找不来的,遂放弃测字的念头,反正骗子骗人,人骗骗子,不正好彼此心照不宣吗?
何二狗走上前去,既不询问道号,也不打听来处,直言道:“大师既然本事通天,我这儿也正好有一个设坛求雨的差事,不知敢接不敢接?”
那道士闻言,细把何二狗一打量,生气道:“这就奇怪了,山人明明写着设坛作法,为何又不敢接了?”
何二狗便啥话不说,直接将这师徒三人带回了家中。
何大爷大喜,即刻召集赵俊林、伍连云、杨忠德、何重礼等人商议了一番,当夜就派出人去联络布置,把每一个堂口做什么事、安排多少人都做了精细的分工。
这样就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就该是赵家运粮船靠码头的日子,也是预定衙门放粮的日子了。
一老早,富谷寺应邀前来买粮的乡民就在粮库门口排起了长队,最前面的就是刘三爷和刘有地,县城的饥民和三镇九乡赶场上下的游击粮贩子也都挤进来想要趁浑水摸瞎鱼,把这条短下狭窄的弄堂塞得满满的。
猪招官这时候才把他预备好的横幅扯起来。
刘三爷见他写的是放粮赈灾处五个字,心里就想,放粮的意思是不要钱的,杨师爷明明说的是售粮赈灾,难道我们听错了?
本想上去问清楚,又想到自己差点让杨师爷拿下,还是少出头为妙,于是缩回头去和刘有地说话,等着官府开门售粮。
这时候,杨铁山和周乾干来了,刘三爷忙上前去请安,并悄悄对杨铁山道:“大人,那个横幅上有个字写错了,应该改过来。”
杨铁山一看,确有不妥之处,但如果把这个放字改了,就没有了官府放粮的意思了,既要起到官府放粮的作用又要保证赵家的粮价,这个横幅确实不好写,就对刘三爷说道:“情况大家都明白,就不要去钻字眼子了。”又抱拳对乡民们说道:“请大家再稍微等一下,库房里现在只有三百来担粮食,还有两百担在路上,应该马上就到了。”
乡民们听说有五百担粮食,不免兴奋,周乾干补充道:“靠这一点粮食当然远远不够,我们正在想办法,争取多弄一些来售发,保证大家都能买到半月以上的口粮,所以请大家不要拥挤,以免乱了秩序。”
正说着,捕快房一差人带来一个人。
周乾干一看,冷了一张脸道:“这不是马武马王爷吗?有何贵干?”
杨铁山则死死盯着马武,要看他作何回答。
马武一见杨铁山,一抱拳一鞠躬先问杨师爷好,然后对周乾干道:“统领大人,杨大爷知道今天县城放粮赈灾,特地给我开了一个月的工钱,要我来帮着维护一下秩序,以表示他对放粮的配合。统领大人是知道的,陈大爷、杨大爷家里有许多的粮食放不出去,杨大爷不像陈大爷那样看不开,杨大爷说他和杨师爷是弟兄,无论如何得跟兄弟站在一起,就算出不了物力,也要出个人力来帮杨师爷。”
周乾干听他这个大爷那个大爷的大爷了半天,竟像是在跟杨铁山汇报一样,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他就看着杨铁山,一脸的搞不明白的神情。
杨铁山板着脸哼哼冷笑,冷笑之后吼一声滚。马武十分羞涩似的,拿眼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鞠着躬道:“师爷,你不信?”
杨铁山鄙视道:“你说别人有这好心我也许会相信,你说羊杂碎有这份好心,就只有鬼才相信。你回去告诉他,要有心帮忙,就放出一千担粮食出来赈灾,而且必须是马上,至于粮款,我杨铁山自会跟他结得一清二楚,否则,就别来丢人现眼。”
马武憨痴痴望着他,那样子老实得简直可以,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丰乐场的浑水老戗似的。
杨铁山看他这个样子,三分气上涨了五分,骂道:“不可能是吧?不可能就滚,有多远滚多远!要装逼也别在我面前来装,你没看见周大人腰上别着刀吗?不要像张三爷一样,让他削你二两肉下来!”
马武又看着周乾干,这一回他是连鞠两个躬,好诚恳地道:“周大人,我是搞不懂杨师爷为啥这样说自己的大哥,但杨大爷叫我来是找你来的,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请大人安排我做点事,有那衙门不便出面解决的,比如说,有人出来阻止赈灾,或者背地里伸黑手,我就可以代表他杨大爷前去说服,谁要是不服,都不用统领大人出面,我马武就可以跟他单挑!”
周乾干还是不说话,把眼睛拿来看着杨铁山,意思是你们兄弟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不懂,不过这个活宝是丰乐场的浑水老戗,你家大哥和陈桂堂都要忌讳三分的人,搞不好他就有这本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杨铁山被周乾干看得莫名其妙,害怕他有什么误会,伸出手去推马武道:“滚开!你算哪把夜壶?有什么事是周大人解决不了的?要你凑人多?”
他推,马武让他推,推几下,愣是没推动,他喊滚,马武就是不滚。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杨铁山就有些下不来台,刚好就有一个巡检营的兵勇从衙门口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人不好啦!码头上打起来啦!何大爷一千多人在河边上磊起了一条堤坝,请了个法师在那里请龙王,法师说两天后要平地起水三尺,何大爷要修筑十里堤坝来防洪,堤坝都磊了一人高了,硬是把赵家的粮船拦在河心过不来,赵家的脚夫正和他们打仗呢!”
周乾干血气上涌,这是个什么阵仗?阻拦赵家粮船靠岸,何大爷不是要造反了吧?
杨铁山吼起来:“好!我想着他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周大人,兑现你承诺的时候到了!”
周乾干怒,愤怒,眼神要吃人了。
兵勇道:“看何大爷的架势,昨天晚上偷偷干了一个通宵,赵家脚行的脚夫一去到那里就干了起来……”
周乾干锵的一声就拔出刀来,也不管杨铁山和马武了,拔腿就跑开了。他跑,杨铁山跟着跑,边跑边叫兵勇去叫祁大人派兵来。
马武在后面一把拉在那兵勇问道:“你说码头上有多少人?”兵勇回头一看马武,不知道他是哪一个,随口答道:“没有一千总有八百九百,你快点放开我!”
这下把弄堂里所有人吓住了,那富谷寺来买粮的乡民脸色就变了,这阵仗哪里还能买着粮食,只怕又是白跑一趟。
马武放开那兵勇,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周围那几百双眼睛道:“都放心,有我马王爷在,今天你们指定能买着粮食。”
众人只当他吹牛,县大老爷都不敢说这话呢。
马武顾不得众人信不信,只跟着那兵勇走,兵勇从走到跑,直接进了衙门。
马武不能再跟进去,站在衙门口眼珠子打转,这大清朝真是越来越悖时了,一到灾荒就会乱章法,饿鬼闹,饱鬼也要闹,何大爷今天这架势不但要跟赵家干,只怕还横下心来要跟官府干,这个时候跟官府干,犯的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枪打出头鸟啊!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高利贷放不出去就来做这样的蠢事,那他何大爷就不是牛而是猪了,简直是猪得有盐有味!
祁凌致来得很快,他那红顶子下方面大耳的石像脸上多了许多怒色,缎子官袍衬得身材十分臃肿,跑起路来出来除了脚蹄子在动,就看不到哪里还在动,边走还边发着狠骂道:“反了反了!简直是造反了!今天不杀他就不足以平民愤!”他身边跟着一大群背着衙字的喽喽,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一团子红顶子七色官袍五彩祥云似的从马武眼前飘过。
祁凌致走到巡检司的门口咆哮道:“都给我出来!”巡检司的兵勇和衙门内捕快房的差人就蜂拥而出,顺着街边站了三五排,差人们都把手里的腰刀半拉出鞘来,闪出一片白光。兵勇们都横着一把红缨枪,虎着脸子,一个个倒是十分的威武。祁凌致多的话没有,直接下命令道:“都站着干什么!全都去码头!把何霸王给我拿来!活的不行,就提着他的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