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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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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过暗号,确认过身份,胡特要了间包厢,和珀伦尼雅商议阿格莱森的事情,他首先询问的便是医院的戒备是否森严,周围的道路是否通畅,附近的建筑是否密集,让珀伦尼雅直呼不妙:

“等等,你们不是在商量劫狱之类的计划吧?”

“不然呢?”厨师长喝着啤酒,看向珀伦尼雅的目光仿佛是在同情大傻瓜,“难不成我们大老远飞来,是专程给他改善伙食的吗?”

“这是圣城、圣城!”珀伦尼雅急得想掀桌,连烤羊蹄都顾不得啃了,“不是乡下旮旯!这里的治安多严峻,你们来之前都不打听一下?!”

店主一拍桌,嗓音如雷,震得珀伦尼雅如受惊的小白兔、不敢发一言以争论:

“咋了?灰都来的也算乡巴佬?你也不看看灰都是什么情况,我们敢在灰都揍海军的王八蛋,还没种在圣城抢人了?”

服务生开了瓶起泡酒,用飞喷到天花板的瓶盖警告大家冷静:

“抢人啊,找帝皇使者抢人啊?没听人家说,刑场上才添了只双头蛤蟆?你们想被制成人体毛虫就自己去,别拖累我!”

“小姐,你别理他们两个,”胡特赶忙平息了争吵,安抚珀伦尼雅的情绪,“他们两个一向不要脑子,只要气势,跟你开玩笑而已!”

珀伦尼雅已然怀疑这四个男人都是圣恩者,不由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却又悻悻缩回:

“灰都来的绅士们!这里是圣城!被关押、处刑的真理教圣恩者不下数十人,就算格威兰的大军压境,他们也掀不起浪花!

请保持理智,切勿害了自家的性命!”

店主喝了太多酒,脸色比猪肝还红,是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你这妮子,这么守法干嘛!你们圣城的法律不就是个屁,味道全看使者当晚干了啥宵夜!这种烂法,还讲它作甚?干脆日它个四脚朝天!

小妮子,听过来人一句劝,如今这世道,你不日法的话,早晚要被法日!”

珀伦尼雅冷汗直流,暗叹不妙。这阿格莱森的朋友都是何方的江洋大盗,一来圣城就想着劫狱?万一出了意外,她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保不齐要上刑场当标本,以作警示教育!

胡特自然清楚珀伦尼雅何故紧张,便掏出些钱,以感谢费为借口强塞给她,配合三位兄弟的凶悍气势,逼着她上了这条贼船。她用果汁代酒,和四人碰杯,止不住地寒噤,把杯中的果汁抖出了溶洞般的林立。直到借口如厕脱身,她才在卫生间里清点完数额达十余万的钞票——

每一张都是五千的面额,每一张都是新发行的编码,莫说学费,到大学毕业的生活费都无需劳心了。

可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在圣城,钱这东西,就怕有福拿,没福花。

怎么挣钱、怎么挣更多的钱,对共治区的百姓、乃至大地百分之九十五的民众而言,都是一道非得日思夜想的难题。即使是当起半个家的达塞拉·埃温美尔卡,也深受金钱这一难关的阻挠,唯有在艾斯特来访时,才能倒一倒苦水,埋怨家中的长辈有多么心慵意懒:

“家父今年一百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却把艺术馆、鉴定中心的代理权扔给我,他自己呢,则和母亲环游世界,对西海那边的戎洲恋恋难舍,流连忘返,不知家业为何物,凡我致电,均诈哑佯聋,顾左右而言他,言外之意,是把家族的重担交付于我,以激励我自行突破,至少在商业成就上超越他!”

可艾斯特的视线掠过房内的每一处,偏偏不落在达塞拉身上:

“你有信心吗?”

“没有,完全没有,”达塞拉哪能看不出艾斯特的心思,笑容逐渐耐人寻味,“嗯?蒂莉科特小姐,你有考虑过当幼教或是家庭教师吗?”

“没有。”

望不见达塞拉的未婚妻,艾斯特是发自内心地庆幸。近些天来,弥尔蒙主任对那个小女孩的执着升高到了扭曲的程度,为了要挟她再访埃温美尔卡庄园,可谓殚思极虑,只差发出死亡威胁。考虑到弥尔蒙主任的精神状态不大稳定,她不得不应允弥尔蒙主任的要求,尝试与女孩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当然,结果必不能遂了弥尔蒙主任的心愿。对艾斯特这位不速之客,小女孩儿的心里厌恶着呢,能回避就回避,能错开就错开,主张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打不过你,还躲不过了?

达塞拉轻咳一声,拉回艾斯特的神思。他掏出一本卡通封皮的带锁记事本,推至艾斯特手边,由衷地请教: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是她的…”

“偷看别人的日记,有损私德。”

“并非日记,”达塞拉的面容透着股难言的古怪,“蒂莉科特小姐,您看过就明白了。”

到手边的日记,哪有不看的道理?何况达塞拉没讲错,这并非日记,而是一种怪异的文学作品,字里行间都挥洒着幼稚的活泼,令艾斯特尴尬不已:

“以…你为主角,描写你和同性…友人恋爱的…小说?”

达塞拉不作解释,任艾斯特自主阅读。艾斯特专心读完这洋洋洒洒几万字的手写小说,脚趾几乎要抠破了鞋垫——

达塞拉的未婚妻把她写成了女配角,给她安排了妄图以矫正性取向为理由拆散两位男主角的故事情节,怎能不叫她狼狈?

读完这本小说,艾斯特实难平复心绪,发自内心地提出建议:

“还是打得轻了。”

“我是不玩网络冲浪,”看得出来,达塞拉也被这本小说弄得极其窘迫,“现在的女孩之间流行这类低俗作品么?”

“也许吧?我想,她们大概都爱写这种较为新潮的东西吧。”

有一瞬间,艾斯特产生了一丝邪念,那就是这小姑娘没得治了,索性绑了她给弥尔蒙主任当“依凭”,物尽其用:

相比沉溺于同性读物的小女生,还是学富五车的老教授更有资格享受青春。

艾斯特猛拍额头,把这恐怖的想法逐出脑海。与其和弥尔蒙主任这种心理变态到无药可医的老顽固同流合污,不如把机会留给不成熟的小姑娘。或许等她独立自主,再把这本小说拿给她看,她会羞愧到恨不得爬进床底藏一个月呢?

向达塞拉传授了一些教训小朋友的技巧后,艾斯特返回宿舍。刚开门,银狮便飞扑而来,在她的衣服上嗅来嗅去,全没注意她在摊手叹气。没有嗅到目标的气息,银狮发出恼怒的咆哮,炸成了松鼠尾巴,锐利的爪子在猫砂盆底挠出了刺耳的摩擦音:

“你没见到她?”

“她讨厌我。”

“不需要,打听到她的消息,她在哪里上学、住宿,带我一起去,抓住她,把她带回我的实验室,我们两清。”

“你欠我,我不欠你。”

“你欠我一条命,”银狮亮出獠牙,穷凶极恶,“我随时能杀了你。”

艾斯特静静地看着银狮,心有触动。

假如相貌可爱,就算发怒也像是在撒娇,讨人喜爱。那么,她对赛尔的关心及呵护,亦是因外貌而生的错误吗?

不,赛尔保底是只乖猫,而弥尔蒙主任只是条感染了狂犬病的疯狗。

所以,艾斯特毫不畏惧地质问了:

“以她的体型,能瞒过同学、老师与保安,带进你的实验室?”

银狮吞吐舌头,狂舔鼻头,抓出来的字迹是龙飞凤舞:

“你只管找到她,其余的事自有人做。”

“谁?你的得意门生吗?”

银狮仅仅一呆,随即恼羞成怒,转身用后腿蹬起一片猫砂,朝艾斯特泼去。艾斯特早料到银狮有次一招,扭腰侧闪,导致银狮泼了个空。这一躲,银狮急得张牙舞爪,在窗沿、洗手台、厕所门与地板之间跃来蹦去,打翻了水壶脸盆,把牙刷牙膏拨了满地,效果堪比鱼跃鹰飞。

因此,当亚德瓦尔推开门,目睹了鸡飞狗跳的灾难现场后,她立刻解掉腰带,把银狮抽得头脑嗡嗡、短时间内无法发威伤人了:

“帝皇在上!你这是养了只什么品种的孽畜?”

艾斯特倒是满意银狮的反应。据她观察,弥尔蒙主任的意识恐怕已经受了动物躯体的影响,行为愈发趋近于猫,但当今要务不是推测,而是问明来客的身份:

“谢谢,你是?”

“亚德瓦尔,你的朋友没有提前通知吗?看你不像在生长期,语言表达能力还这么贫瘠,真不知道优秀在…”说着,亚德瓦尔的目光刮过艾斯特的身材,脸色登时难堪至极,手里的笔记都拿不稳了,“哼,你们这些离乡者就是被朝晟的食用激素害了!早熟后必有早衰,多做血项检查吧!”

看到笔记侧面的签名,艾斯特方才明白,她应当是学弟说过的那位“邮差”,茅塞顿开:

“你是在羡慕我的身材?”

“胡说!谁会羡慕成天负重运动的小毛孩?”

“嗯,我倒是认为你的身材更便利,运动能力更优异。”

亚德瓦尔的脸时青时紫,花去好长时间才恢复正常:

“牙尖嘴利的家伙!拿着吧,他给你搜集的资料,给我认真读上三回!”

“嗯,我会的。”

艾斯特接过笔记,随手一翻,便瞧见学弟夹在笔记里的便签。学弟向她阐明了亚德瓦尔家道中落、勤工俭学、生活拮据的状况,称亚德瓦尔是个好姑娘,如果艾斯特有心,劳烦她多多照应,帮亚德瓦尔减轻些生活的负担。

殊不知,一年以后,当刘刕回顾他在极地的旅程,想通了因他睡过头而忘了打电话拦截那本笔记而引发出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了大地秩序的崩溃,他宁可学那复苏的神只,在天际山脚一梦长眠,最好睡个“三魂归来天地变,梦醒不觉已千年”,从而躲过命运挥来的重拳。

至于现在,对外来一无所知的艾斯特不过略加思索,便拦住打算告辞的亚德瓦尔:

“谢谢你不远万里转送他的学习资料,有空去聚一餐吗?”

“吃饭?算了吧,我们又不熟。”

“说相遇是久别重逢的缘分,我们不妨就此结识,交心照情。”

“你这离乡者,还真是伶牙俐齿呢,”亚德瓦尔仿佛受到了挑衅,金色的瞳孔收为锋刃状,“权之木的餐饮店都比较一般,如果去别的地方吃饭,我可不买单啊?”

艾斯特欣然应允,换装出行。而银狮被腰带抽懵了,虽无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却异常恐惧。它躲在窗帘后,等到艾斯特出门才拨开窗户,找它的好学徒黎思德求助去了。

黎思德仍是老样子。他霸占着讲台,宣传一些反科学的观点,并为自己加油打气:

“不要轻易言弃!同学们,当你想放弃自己观点的时,请慎重!因为成功之路可能就在你的脚下,只需稍加忍耐便可掀开文明的新篇章!”

眼镜男已是见怪不怪了。他瞄着黎思德那几根刚接好的手指,捂脸苦笑:

“有福不享,没苦硬吃,唉!

咱们得上哪儿才能找到第二个跟他一样的傻瓜呢?”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是各玩各的,没一个人在乎眼镜男讲了什么。黎思德见大家注意力涣散,气得直拍桌,一咬牙,又从实验室抓了两只猴子,非说上回实验有误,他得抱着严谨的态度再求证一回情绪与祈信之力的联系。

眼镜男收拾书包,不准备看虐待动物的表演了。可一道激荡的冲击声阻止了他,是瘦高个拍案而起,夺走黎思德的教鞭,大加批判:

“黎思德!你的脑子是有毛病吗?不准虐杀动物!”

“放屁!手给我松开!”黎思德力气没瘦高个大,抢红了脸也争不来那条教鞭,“我是为科学实验!为了科学研究!再说,屠夫、猎人不也杀动物?怎么没人管他们?可见宰杀畜生是天经地义的!”

“胡说!

你明明就是虐杀动物,别拿屠夫、猎人狡辩!

屠夫、猎人杀动物是为了吃、为了赚钱,你为了什么?你根本不是为了科研,你是在享受虐杀动物的过程!”

“放你妈的屁!我哪有!”

“看,你着急了!你心里也清楚,你只是为了杀而杀,借虐杀动物发泄欲望!

黎思德,不要因为被人戳穿了就强词夺理,这样是很埋汰的!”

黎思德松开手,屈肘握拳,两腿深蹲,放声高吼,撞向瘦高个,不知是第几回和他打成一团。同学们乐得如此,也不拉架,陪着箱子里的猴子一齐看戏,喝汽水的喝汽水,咬坚果的咬坚果,不亦乐乎。

欢乐的氛围总是容易被冲淡的。恰逢周末休假,在学校住宿五天的阿纳塔回到家,被一堆作业搞得愁眉苦脸,连和赛尔游戏的余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让阿纳塔头疼的,是文学老师布置的作业,主题是研读一篇文章,并写下读后感,在下周一开课前上交。

这篇文章的内容,赛尔也粗略地读了一遍,是讲自然界中的布谷鸟从不主动筑巢,而是瞄准一些体型不如它的小鸟,在繁殖期间,趁小鸟外出时将自己的蛋产在小鸟的巢中,与小鸟的蛋混在一起,骗小鸟帮他们孵化。如果小鸟发现了它们的行为,将它们的蛋啄破或推出巢穴,它们便会施加报复,破坏小鸟的蛋与巢;如果小鸟没有看破它们的阴谋,帮它们孵化了蛋,它们就会在小鸟破壳时霸占小鸟的巢穴,赶走小鸟,把小鸟的孩子们当成自家的储备粮。

阿纳塔读完后,纵使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几个单词的文章:

“真是的,老师想要我们写什么呀?抨击布谷鸟的繁殖策略卑鄙无耻么?可我们的生物老师在上学期才讲过,每一种动物的生存方式都是随环境而演化的,是环境造就了动物,如果要抨击,也该从环境抨击…

可究竟是什么环境,才会让布谷鸟通过这种方式繁殖后代?赛尔哥哥,能用你的祈信之力帮我一探究竟吗?”

赛尔不好说他的视界许是没发展到能看清动物千万年的演化,便从文章入手,结合行走各地的经验,教阿纳塔解题:

“人布置的题目,归根结底是为了解决人提出的问题。老师想要你写的,绝不是自然科学的议论文。”

“那他是想要我写什么呢?”

“你看注释,这篇文章取自格威兰的文学杂志,非学术性…老师既然特意标注,就是想让你注意到这个信息点。”

“所以?”阿纳塔小手一摊,懵懂无措。

“所以老师应该是想让你借题发挥,剖析格威兰的社会问题…”阿纳塔的理科成绩确实优秀,但文化课上的悟性着实让赛尔头疼,“你想,布谷鸟的行为,最接近哪一类人呢?”

阿纳塔犹豫片刻,谨慎又担忧地呢喃道:

“我爸爸吗?”

“不,是王庭,是格威兰的统治者啊!”赛尔怎也猜不到,阿纳塔会往他的父亲身上联想,哭笑不得又心疼不已,“他们靠着帝皇钦定的正统,躲在祖先的福荫之下,浪费了大量的资源,攫取了巨额的财富,却丑闻频出,朝令夕改,行政执法全凭个人之好恶。他们吸着全格威兰人的血,占用着全格威兰的土地,却心安理得而不思悔改,更压榨北共治区,每逢经济下行、丑闻曝光,则煽动陆军攻打真理教。而遇见帝皇使者,他们好比是布谷鸟进了鹰巢,束手待毙…这样写,你的老师能满意了。”

阿纳塔把铅笔夹在鼻子与上唇之间,两手的食指顶着太阳穴,画起圆圈:

“王庭啊…王庭,格威兰习惯王庭,就像瑟兰习惯朝晟,南共治区习惯班布爷爷,朝晟习惯了奇迹之网,圣恩者习惯了祈信之力?

这要是发散下去,得是多大的命题啊,没有几万字,哪能写彻底呢?”

赛尔陡然一颤,猛然想到了什么,心念难平。他走向窗边,背对着阿纳塔,策动了视界,远望身处圣环殿的班布先生,在班布先生睁眼的那一刹坚定起立。他定下决心,宣告信念的声音犹如工匠在锻造钢铁,透着穿越所有的力量和凝聚一切的勇气:

“阿纳塔,我会打败先祖,我会打败爷爷的。”

“赛尔哥哥,别说笑啦…”阿纳塔拿好钢笔,写下读后感的开头,“光打败班布爷爷有什么用呢?还有祈信之力,还有圣恩者,还有那么多的军队,那么多的大老板,那么多的工厂主啊、黑帮头目啊、政府官员啊。布谷鸟啊布谷鸟,这些都是布谷鸟,而布谷鸟迫害的那些小鸟之于更小更弱的鸟,也是一种布谷鸟嘛,对不对?说到底,我们全是布谷鸟,多少都会侵占别人的巢穴吧?赛尔哥哥,你说是吧?”

赛尔没有回答。

待阿纳塔回头,他才发现,赛尔早已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敞开的窗,和窗外风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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