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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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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去钢甲,文仓出奇的轻松,他的步伐好像终身监禁的老头解开了镣铐,走出了踉跄的自由。

自由?自由后是劳累的任务。一入部队,这身钢甲就赋予了他们磁性,把他们往钢甲里吸引。教官总能找出千万种理由作食言的借口,让他们出马、让他们执勤。

而今天,教官的借口是“人手不足”,令喻文仓和李依依他们班去讯问真理教的“圣恩者”。

同义而不同意,圣恩者与前行者,已是区分阵营的标签。对文仓而言,用“圣恩者”这种舶来词来称呼敌人,用“前行者”这种流行词来称呼战友,都是一样的拗口。很难不怀疑制订这套名词的人是想讽刺圣恩者古板、前行者先进,但实际的效果呢?是让普通人对他们心生惧意,敬而远之。

圣城精神病院,特殊病房,三名新入院的圣恩者已经等候多时了。即使身遭重缚,他们依旧面色轻蔑,一见士兵们所穿的钢甲上的拳形印记,那轻蔑更是升华为鄙夷:

“你们朝晟人才是帝国的继承者啊!快动手吧,我们等着受刑,我们等着下炼狱!”

听完文仓的翻译,李依依笑得肚皮痉挛,不得不猛锤腹部,靠震荡麻痹酸痛。文仓被那打铁似的声响震得耳朵麻,劝她消停些为好:

“停停停,怎么乐成这样?”

李依依没搭理文仓,直接走上前去,抡起铁掌给了这三人一人一记耳光。她的力道大得恰到好处,给三位圣恩者的耳朵刮出了血、眼睛拍得凸高:

“都当他妈的阶下囚了,还狂个卵的狂!”

文仓赶紧拽开她,好歹给她劝熄火了:

“他们打了肌肉松弛剂!你是要打死他们啊?”

“日,你不早说!”李依依朝文仓胸口来了一拳,拿起审讯指南,现场研读起来,“小文子,你跟他们讲,把同党都吐出来还有条活路,再嘴硬啊,就送去刑场,做成双头蛤蟆,帮圣城百姓吃一辈子苍蝇!”

想到武神在刑场炮制的人体青蛙,文仓也是一阵后怕,便用温和的口吻劝三位圣恩者弃暗投明,莫作无谓抵抗:

“既是使者的敌人,我相信使者的手段,你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剁手、跺脚算不了什么,他会从指头开始,一厘米一厘米地片掉你们的肉和骨头,等片光了四肢,就是躯干,躯干没了,还有脑子。如果你们不服软,他就会再来上一遍;挖眼,割鼻也是小菜,他真动起怒来,要用蜂尾刺钻你们的瞳孔、用毒蛇牙串你们的鼻腔。

即使你们忍受住了这些,还有活阉、抽肠、剥皮等着你们。哪怕你们意志坚定,扛过了人类所能想象的一切酷刑,他还有更趣味的手段,譬如辐射。

你们了解过辐射吗?就算是圣恩者,在遭受了超量放射性元素的冲击后,体内的基因也会损坏,你们丧失活动能力,被炎症、脓液、溃烂侵袭,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体验身体腐烂的过程,一步一步地踏向鬼门关,然后被使者拽回来。

我可以保证,使者会让你们的痛苦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在你们屈服以前,他会在你们濒死之际救回你们的命,另换一套手法摧残你们的精神,直到你们认清现实,向他投降。”

三位圣恩者中,那位年纪较轻的抬头仰视文仓的面甲,目光中有些怜悯的意味:

“刑场上的两位投降了么?”

“没有。”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们的骨头就比他们的软?”

文仓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李依依虽然听不懂中洲话,但从每个人的表情里猜出了情况,遂把审讯指南拍在桌上,让文仓学着她的气势,指着鼻子给三位圣恩者一通臭骂:

“伥你妈的头!

当我们这儿是警察局,跟你讲法呢?你们有儿女吧?没有儿女有老婆吧?没有老婆有兄弟姐妹吧?就是独生子,也有爹妈;就是孤儿,也有养父母。你们信不信,我们查个把月,把你们祖宗三代的地址都挖出来,给你们亲戚全逮过来?

你们不是能行得很,个顶个能扛?哎,我们偏不折腾你,我们让他们扛!让你们老婆孩子扛!让你们兄弟姐妹扛!让你们爹娘婆爷扛!我就不信了,你们这犟牛颡还带遗传的,个个都有好斤两!

去,翻译翻译,给他们讲明白喽!”

文仓清清嗓子,调低灯光亮度,站在三人正中的位置,刻意低沉了声音:

“你们有亲人吧?”

那位较年长的圣恩者老眸黯然:

“你们还不清楚?”

“我想听你们回答。”

那位中年的圣恩者吹起口哨:

“有。”

“有?”

老年的圣恩者补充道:

“曾经有。”

“曾经有?”

“早就死了。死在同胞的手里,死在格威兰人手里,死在你们的手里。”

文仓先呼气而后吸气,颇热情地笑了:

“我们才来一年,出勤的次数不过五回,应该不是我们的问题。”

“是格威兰人的问题,是朝晟的问题,”年老的圣恩者望向文仓,那双浊瞳似要穿透钢甲引燃其中的灵魂,“是外国人的问题,是外来者的问题。”

文仓想开火,却打出一发哑炮,只得接着他们的话茬,自问自答:

“对,是外来者的问题。”

待清楚他们讲了些什么废话,李依依抽出文具盒里的图钉,对着这三个人的指尖一根根锤了进去:

“外你妈!谁先四处惹事儿,谁先挑起战争,谁啃不动硬骨头举国而降的?被白皮欺负怎么了?被我们教训怎么了?你们祖宗造了孽,你们就该替他们偿!

还怨我们朝晟?我们朝晟不好啊?像白皮一样刮你们地皮了是吧?小文子,别跟他们啰嗦了,直接动手!这帮人就是贱!你对他们越好,他们越蹬鼻子上脸;你学白皮恶整他们,他们一个屁都不敢放!

动手!”

耍起没见过的刑具,李依依倒是无师自通。不消一个钟头,三位圣恩者连惨叫的余力都丧失了。他们的指甲被拔光、牙齿被一颗颗扯掉、手指脚趾关节被一段段掰折,他们的瞳孔被银针扎穿、舌头被绞上卡环,卡环与针孔之间用钢丝相连,但凡有些微的颤动便是痛不欲生。

“扮轻省可累得很哦,”李依依摆好余下的刑具,贴到三位圣恩者耳边大声吼吼,“诸位大爷!你们先搁这儿歇一天!等你们想明白了,我们再来陪您!”

临走前,李依依特意视察了那些乖乖接受治疗的圣恩者,愈发嫌弃真理教的信徒太冥顽不灵。她跟护士长打过招呼,要多给这三位硬汉上点肌肉松弛剂,以待明日的审讯。

至于药量,千万要适中,少了怕他们自杀,多了怕他们嗝屁。

等他们结束今日的工作,美味的烤肉店便在天边招手,引诱他们前去。店老板还是给他们打折优惠,大串羊肉和牛肋排管够,鲜啤、果汁应有尽有,更不忘嘲讽真理教,替他们加油打气:

“哼,我就说吧,信真理教的都是傻瓜,咱们南共治区注定是安生的!

你们啊,可得好好干,把这些捣乱的龟孙儿拾掇全咯!”

“叔,您安心吧,”李依依每喝酒,牛皮便要吹破天,“他们那都是废物,啥子不会,就捧个炸弹冲来,我们呢,枪一举,这么一砰,哎,万物皆清净啦!”

”就说嘛!咱们圣城的繁荣,有赖你们维护!”老板笑眯眯的,又给李依依开了瓶啤酒,“我们这生意啊,还得你们照顾!常喊兄弟们来,记得哦!”

他们聊得正欢,邻桌的一位客人冷不防插了句中洲话,用那独特的格威兰口音吸引了老板的注意:

“拿啤酒漱口是个坏习惯。老兄,你听听,洗手池的水龙头没关。”

老板竖起耳朵一听,迅步冲进厕所,果然发现不知哪个手贱的给水龙头扭到最大,溢滑了地板。他内里心疼,表面却强装镇定:

“不打紧!这点儿水,咱还浪费得起!”

那位客人喝了口白水,意味深长地瞟了过来:

“节约用水不是南方政府的宣传口号么?”

“哎呀,节个啥的约啊!人灰都的明星,宅子里的八个水龙头天天不关,一天浪费的水我们一年都省不出来,等他们讲节约了,我们再跟进吧!”

“我听说,圣城的水资源紧缺,多是从别的地方抽调的,这么奢侈,不怕人家供水地的有意见啊?”

“您有所不知,能给圣城供水,是他们的荣幸!这圣城是什么地啊,寸土寸金!水在他们那里,就是普通的水,进了圣城,就成了玉液琼浆,老值钱了!”

客人被老板逗得歪嘴窃笑:

“意思是圣城的白开水,也比乡下的西瓜汁贵!还真得去乡下看看,那边的物价得有多低!”

见客人是个识趣的主,店老板也不多顶嘴,回收银台吹空调去了。李依依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只顾着喝酒,早就烂醉如泥了。文仓大致理解他们的交谈内容,却不好插话,遂等李依依喝吐再买单,回基地休息。

安顿好李依依之后,文仓到操场乘凉。太阳昏昏而气温不减,他走得越远,越觉得热,索性背靠铁丝网,接受黄昏的炙烤,散尽了一身力气。

“咋的,给皮上色来了?”文仓正闭眼时,阿尔教官从旁路过,扔给他一支防晒膏,“抹着,婴儿霜,晒太阳记得防皮肤皲裂!”

“没事没事,我用不着…”文仓连连推脱,向教官解释他并不怕晒,“您怎么随身带这玩意啊?”

“你就当我们木灵臭美吧!反正,我不想晒成古铜色,”教官坐到文仓身边,一腿放平,一腿拱起,哪有上级的威严,倒像个街头的二流子,“他们跟我反应了,说你这娃心事重,是咋不顺心了?”

“没啥,硬要说咋了,是有点迷茫吧。”

“迷茫?”

“总觉得,这部队的生活,和我想象中有出入啊?”

教官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两手抱头,惬意得不行:

“正常,谁想得到格威兰人不支棱了,真理教的人能起势了,咱们的统领也不管事了?你们啊,是恰巧碰上这节骨眼,服了最累的一届役。

顺其自然吧!熬几年就回去了,回去了,啥都妥了。”

文仓盘上自己的脸颊,不经意触到了好几条硬胡子。他都忘了有多久没认真刮过胡子,便忍着痛将之拔掉:

“教官,有人和您一样不想回去么?”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教官被文仓说得一愣,哭笑不得,“我是来得太早,在这儿扎了根,不回来看看心里空落落的。你们才待几年啊,几年的事情,一眨眼就忘了,哪能跟我比呢?”

“李姐啊,李姐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野马一样,上蹿下跳。她自个儿都说,这共治区比林海更适合她!”

“小李?你叫她投胎到这地方试试,看她能熬个多少年?

其实也怨我,她这么拐的马,我是真第一次见,没经验。我想着驯马吧,该和打炮差不多,校准好就行,可我没想到,马会甩蹶子,炮不会啊!”

文仓难得大笑,同教官嘻嘻哈哈:

“您这话说的,炮还哑火炸膛呢!马哪有不甩蹶子的?”

“反正,小喻啊,做人别太拧巴了。他们咋样你就咋样,大环境如此,你别过意不去。要是有啥原则性的问题,你自己坚守就行,别强求他们。

他们啊,是特意选了这地方,来寻刺激的!”

“特意选的?”文仓也学教官拔了根狗尾巴草,从草根处吸出清甜的汁液,“是他们选的,还是别人选的?总不能是网吧?”

文仓的问题,阿尔教官很难回答。他站起身,拍拍文仓的肩膀,走往宿舍的方向。当文仓追着他的背影看向远方,才窥见日落月升,星空没入黑暗。

让我们顺着星光回溯,把时间推到文仓买单后的一分钟。烧烤店里,那位犯了话痨病的客人见两位朝晟人离开,才招呼朋友们敞开吃喝,并喊来店老板,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珀伦尼雅的女孩。

“怎么,她欠你们钱了?”谈及朋友的女儿,店老板的警觉性顿时提高了,“还是学校的老师?”

客人用手臂划过同桌的每一位朋友,颇幽默地讪笑:

“我们这肥头大耳、浑身油烟气的,跟教师哪有重合之处呢?放心吧,我叫胡特·唐卡拉,灰都居民,也是开餐厅的,和那位珀伦尼雅是网友,听她说她叔叔的烧烤店在圣城口碑甚好,我们就想着线下聚聚会,聊聊天嘛。”

“满嘴胡嚼,一堆三四十的人,和女学生线下聚餐?骗鬼呢。”

“真的,我们灰都的移民都不讲谎话的。”

“没听说过这事儿。”

“因为谎话都叫灰都原住民撒完啦,”餐桌外沿,最年轻的服务生敲敲桌子,满脸尽是不耐烦,“大哥,你看看我这手,餐厅里当领班的。咱们同行不骗同行,你把人喊来,我们是有急事儿找她。不为难你,也不为难她,你不信打电话问她,问她她爹买的那支股涨了没,那可是我教她买的哦?”

那髯如戟刃的店主也发话了,给店老板喂了颗定心丸:

“是啊,同行不诓同行。再说这圣城是谁的地界,我们来旅游的能不知道啊?找死也不是在这儿找,对吧?”

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店老板吩咐伙计招待好这桌客人,打通珀伦尼雅的电话一通臭骂:

“你招的是什么人啊?成天刷手机刷电脑,你不看这群五大三粗的,一身血气,看着就不是善茬!

什么,炒股?赚了?不是,这跑堂的还懂股票啊?你别瞎扯,跟叔说,是找人贷了钱,还是打游戏骂了人家,约来打架?

什么,真赚了?他们那口音就不是本地的,咋懂南边儿的股票呢?行行行,我给人招待着,你别旷工早退啊,等下班了再来,我给你留份羊蹄子,挂了!”

“喂?叔!”圣城精神病院里,珀伦尼雅正用脸和肩夹着手机,给病人喂饭,急得语速飞增,“别挂啊!都来了谁?几个人?你说清楚啊!”

五二三号舔走淌在唇边的土豆浓汤,以免洁白的胡须染成扫把:

“孩子,须知恋爱急不得。曾有哲人说过,你若是嫉妒一个人,便劝他去恋爱,寻觅幸福;你若是憎恨一个人,便劝他去结婚,早入坟墓…”

珀伦尼雅舀出碗里的羊肉块,堵住了五二三的嘴:

“我可以不表示赞同吗?”

“不行,”解了禁闭的五二二号虽然还爱插话,发言内容已文明许多,“你不赞同,怎么显得他未卜先知呢?是吧,老东西?”

“你说的对,”五二三号的微笑还是那么慈祥,“孩子,我不建议你在圣城会晤我们这些病人的家属,前行之地的圣恩者有着鹰的眼、狼的鼻与狗的耳,冒这些风险,实在不值当。”

“你跟她聊前行之地?她听得懂吗?”五二二又犯了嘴贱的毛病,挑衅似地奸笑,“这年纪的姑娘,哪里都精,独军事思想一片空白!”

“闭了你的狗嘴!屎啃多了,一股味儿!”代号五三零的阿格莱森难掩激动之色,咒得五二二啧嘴装死,“妹子,你放一百个心吧!我的伙计又不是傻瓜,他们是来给我改善伙食的!你去找找他们,托他们给你们医院捐点儿钱,偶尔也给我放个风啊!再关着不动,我肌肉要萎缩了都!”

五二三柔声提醒道:

“疗养仪会重置你的身体状态,肌肉萎缩的情况,理论上是不会出现的罢!”

“哎呀,老先生,您别卖弄那套理论知识啦!是心理上,心理上!再关着,我要得幽闭恐惧症了!”

“气势这么足,我看着可不像。开不了诊断证明啊。”

“行行行,你专业,我佩服,”等珀伦尼雅把其他人的疗养仪都封仓以后,阿格莱森挤眉弄眼,暗示珀伦尼雅走近些说话,“妹子,他们要是都来了,你叫他们就近租个房住下,平时给我炖些海鲜汤!记得,一定要放白蛤,鱿鱼要打花刀,特别是柠檬,必须放青柠,青柠!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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