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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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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后,塔楼内一间闲置的空房迎来一位正在摇篮车里趴着身抬头的新住户。那落灰的白墙穿过摇篮外沿防滚落的木栏映入孩子圆睁的眼,让她灰色的眸微眯又张。

陌生的环境令小家伙撑着胳膊,一度度转向摇篮后的父亲,咿呀轻喊,短短的小手努力拍垫底的棉布,高仰的眼底是急切的期待。父亲伸指轻点女儿的额,她则抬尽力高头来蹭父亲的手,暂且停住稚嫩的婴啼。

“唔,该弄些什么好?”竹扒在摇篮边,甩手驱赶飘落的灰尘,眨眼间便让空房整洁如新,眉头却还是高皱,“要叫你玩得开心,又不会给碰伤撞痛…”

语毕,竹凭空捧出一卷地毯,俯身将之铺平,又趴在上面手脚并行稍许,而后点着头站直身,消去这明显无法铺满房间的编织品,提腿踏地,令崭新的灰绒覆盖这些冰冷的地板,抓住双腋把女儿举近,拿鼻尖轻磨能揉出水的脸蛋,再小心将她放落。

女儿扑倒在柔软的羊绒间,埋头使劲地嗅藏着温暖的丝滑,而后模仿父亲先前的动作,歪扭着身爬过屋中的四角,回到摇篮旁,投来欣喜又疑惑的目光,令竹挠头:“啊?嫌这里没东西?你别急,我再想想…”

他东张西望,半晌想不出怎样的家具合适:

床?有摇篮就不需要那东西…哦,不,自己得同茉亚看着她,那便是必须的;既有床,桌椅衣柜亦不可缺,再加些灯、挂几张画——不,这样和自己的房有何区别了?记住,是要替她置办一处玩耍的地,而不是给自己添新房。

“唉,别急啊,让我好好想想…”竹将愁抱回摇篮,脸庞尽是苦涩,“你会喜欢什么…”

他变出几张棕榈叶,手指跟随肌肉的感觉去牵扯,编好几只蚂蚱放入摇篮。女儿翻身挪到这几件深绿的小玩具旁边,探出肉肉的小手拨动它们,终于咧开嘴笑。

“嗯,不错啊。果然小孩子都一样,喜欢玩具——”话未说完,竹看见愁咬向棕榈蚂蚱,赶忙将它们抽走,拎至她够不到的高度再摇摆,“笨!你怎么吃树叶!你看你,脑子一点都不灵光,抓不到还要伸手,摔了吧?来,小笨猪,来拿啊?唉?”

他见到女儿的眼角挂着泪珠,嘴嘟得很鼓。下一秒,明亮的哭声钻过耳膜,震得头隐隐作痛。竹收起玩具,任这响亮回荡在脑海里,胸膛越鼓越劲,却非因痛生怒,而是感到一阵拂过心的暖风,让思想沉浸于好奇:

她好笨啊,自己曾经也是如此吗?会和她一样拿嘴尝没见过的东西…不会吧?自己有那么笨吗?虽说小时候学习不好,上课也听得不仔细,但总不至于…

想着,竹掏出盛满的奶瓶在她眼前晃动,看到奋力哭喊的小家伙竟然止住眼泪、只张嘴哼唧,不免愣住,良久才板起脸训斥:“啊…你是装的?你根本没生气?呼,小愁,你怎么骗我?怎么能骗爸爸呢?这是不对的,我不理你了。听好了,我不理你了。”

正要拧瓶喂奶的竹忽然听见一丝嘈杂的吵闹,扭头看向窗外的天,猜测这敢强闯前行之地的人是何身份。

电梯门前立满身穿军服的特罗伦人,他们的前方则是金发的女混血者。她的眼如锋芒,眉挺得锐利,口中则吐出威严:“让开。”

沉默的人群中无声回应,只有一位少年大步出列。他挺直腰板让胸膛高昂,尽力压低嗓音:“抱歉,您无权命令我们,请等待统领——”

“孩子,让开,”迦罗娜站到这勉强高过她肩膀的少年正前,视线低沉,“他不会出来,我必须上去。”

“不。”

“我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姐姐。”

“不。”

“我要去帮他。”

“不,统领不需要——”

“他需要。你让开吧。”

“不。”

她闭目仰头,舒展的五指随脖颈活动。当金色的眼再睁开,那无底的竖瞳让法普顿浑身的血液都冻入冰河:“我很久未动用本源。”

当少年已合眼握拳、准备迎接痛苦时,楼道里的广播响起,令待命的人急忙拉他退开:

“娜姐,进来吧,我在顶楼。”

电梯门合上前,迦罗娜再看过汗流满面的少年,无奈叹息:“孩子,你很忠诚,可你要记住,忠诚是要分对错的。”

抵达最高的十二层需要三十六秒的等待。当她徇指引敲开那扇房门,瞥见正哄着婴儿入睡的朋友。

“乖…乖乖的…呼,对不起,娜姐,”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低语,“刚才忙着哄小愁睡觉,实在走不开身。”

迦罗娜慢步移向摇篮,手则搭上他的肩:“为什么避着我不见?”

“啊?没有啊…娜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们的,怎么会躲着你们啊。”

“阿竹,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情便讲与我,不必这样掩藏。”

“没有,没有,我可好了。”

“阿竹——”

混血者未讲完的话让猛回身的朋友打断。面对如今的他,迦罗娜首次感到陌生的无措,因为她从那道疤里看见怨恨、从双目中觉察到扭曲的火。

而竹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怒:“是你们先骗我的。”

“我们?”

“你、葛阿姨,你们瞒着我,你们骗我。”

“阿竹,我们?我们有瞒过你什么?”

“看,你们还在骗我,”竹捏起编好的蛐蛐,将它一点点攥烂在掌心,“你们在一起,你们相爱着,不是吗?”

“啊?”很久,迦罗娜的双瞳都是茫然。等她回过神,见竹背靠摇篮坐着地毯仰头,不由松口气,又给那埋怨的眼神刺得窘迫,脸颊微微泛红,“是的,我是在入伍后认识——”

“你不告诉我。”

“阿竹,我只是觉得还未到时间。我们本打算——”

“你们不告诉我。”

“葛瑞昂有他的忧虑,你知道,他毕竟是前行者的总——”

“你们要告诉我。”

“阿竹,”迦罗娜蹲低身抚着他的头,苦笑出溺爱,“我虽比你年长,却仍非成熟。告诉朋友这种事总归有些…羞耻,就像你和茉亚,不是吗?”

“那也是你们先的!你们先瞒我骗我的!”竹拨开她的手大声喊,“你们先犯错的!”

她撑着膝轻笑:“是是是…是我们有错在先,阿竹,娜姐代表自己与他认错,诚心地认错——对不起。阿竹,现在你能原谅我们吗?”

“不,不行,绝对不行,除非、除非,”竹咬着牙盯紧她,说话愈发断续,最终却飞身猛扑,握着手腕压住迦罗娜,对着那错愕的竖瞳放声喊,“除非你们和我做夫妻!”

“你们?我、我们?!”

“是啊!娜姐,你看,你们是互相关心的爱人,我知道我不能拆散你们,因为这样很自私!所以,你们都来爱我,都当我的妻子,这样你们对我的爱就不会因为别的事减少了!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绝对没有问题!”

迦罗娜望着面前这双自信的眼,似乎看见曾经那个自以为解出难题后欣喜地来寻找认可的孩子,暂且放弃双腕的挣扎,转而理清他话里的逻辑:“阿竹,你先听我说。你害怕我们会因相爱而减少对你的关注,是吗?”

“是啊,难道不是吗?”

“不,阿竹,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我们相爱是一回事,我们关心你是另一回事,这之间并不存在关联。”

“骗人。一碗饭就那么点,越多人分,原先的人吃得就越少。更别说你们当了夫妻,肯定会偏爱对方,互相帮着多分一些。”

“不是…好,阿竹,我们姑且认为你没有想错,按你的思路推演下去。你想想,你要求我和葛瑞昂当你的妻子…先不说葛瑞昂是男性,单是亲情、友情与爱情都不能混为一谈,我们虽是亲密如姐弟的朋友,可爱情的基础仍是零。更何况,自帝国时代起,无论任何种族都坚守一夫一妻的准则,你这样的想法已是有悖公德。再者,你不准我们相爱,更要求我们只爱你,可按你的说法,那我与他之间的关切不也是在减少?换言之,你想让我们把给予对方的关切都转移到你身上,这种剥夺他人之间关爱的行为难道不是极度的自私吗?而娜姐明白,阿竹你绝不是这样自私的人,不是吗?”

“不,娜姐,你说错了。我感觉到的爱都是一样的,爱就是浓度不同的关心,肯定不会错。我知道一夫一妻,但我不是一个人,只要我想,我也可以是无数个我,这就没问题了。我想让你们最爱我,我也会最爱你们,因为我和你们不同,我的精力、我的爱、我的心是无限的啊!我想有多少就有多少,所以你们必须爱我,而我也会给你们同样的爱!”

“不是,阿竹,你…”

“不会有错的!娜姐,你看!我不是送给棕皮们好多吃食吗,而他们在关心我之后,我又给他们更多的东西,让现在的他们活得多好啊!而娜姐,你就爱我、和我做夫妻吧!这样,我们都会活得更好、更开心!”

“阿竹,你先冷静些,先把我放开,好吗?”

“好。”

得以挣脱的迦罗娜挺身扯正衣领,微抬右脚向身后的门退去,可刚离地的踝终是回落。她半跪着凝视竹,语出郑重:“阿竹,告诉娜姐,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是我自己想的啊。”

“不,阿竹,肯定有人劝过你、教过你、指导你这样做,告诉我,是不是茉亚?”

“茉亚?没有啊。而且她最先肯定我,同意当我的妻子!娜姐,你也答应我吧,这样我就能去找葛阿姨、找小林、对,还有阿尔!等你们都应承下来,我再去认识些新朋友,跟他们——”

“阿竹,你想错了。相信娜姐,你真的错了,你渴望的关怀不是能靠施舍赏赐换回来的,友情更没有那样简单,而你更不可能靠发生…身体上的关系去确定爱情。总之,这些很复杂,你需要静下心来听。阿竹,跟娜姐走,先离开这里,我们回朝晟、回林海、回绿松村,等回到村子里,娜姐慢慢给你讲明白其中的道理,好吗?”

女孩伸出期望会被握住的手,邀请男孩回去、回故乡去。可阴暗覆上竹的脸,斜贯脸的疤射出森寒,疤上方的双眼虽澄澈如旧,却只剩澄澈的黑,没有应该闪烁的光。无光的暗第一次让迦罗娜从朋友的身上看见陌生,往后退去,退至门前、退至门后,听到比陌生更冷的话语:

“不。你根本不关心我,你根本在骗我,你走,给我走,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阿竹…”

“滚。”

“阿竹,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躲我、害怕我,你不想关心我、不想爱我,我不要和你说话,滚。”

“我…”

“滚。”

摇篮里传出哭声,她则看着紧闭的门,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抚着胸脯,问跃动的心,问阿竹何时成了这样自私冷漠的人、何时成了这样的坏孩子、何时成了这样荒诞的疯子。

她走出塔楼问网那头的人:“葛瑞昂,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

已踏入奇迹之门的混血者在恳求:“我确实瞒着你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但请相信我,那绝非我的本意,我会补偿、我会弥补、我会纠正这——”

“明白了。无需多言,我们不用再联系。”

金芒环绕,讯号中断。等葛瑞昂现身于前行之地,他只能看着女孩走远,对无以反应的讯号笑出苦涩,拨开拦路者直往最高层去见尚有机会挽救这一切的人,当着追赶者的面闯入他的屋。

于是葛瑞昂听见婴儿的哭音,看见摇篮下抱头坐定的人,便平复呼吸,尽量让嗓音亲和,就如往日讲童话那般,期望竹能耐心聆听:“我…”

可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他往前给竹紧抓双肩,更在下一瞬看见自身破裂的黑袍散在婴孩的哭嚷里。

“怪你…都怪你!”

竹撕掉葛瑞昂的黑袍和上衣,眼露期望回应的怨,将混血者按倒在地。

此刻,葛瑞昂终于清楚先前给竹盯着时欲流冷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无措的恐惧压制正欲劝解的理性,令他本能地喊出惊悚:“你要发什么疯?”

“我没有!都怪你!怪你!葛瑞昂…葛阿姨,你把娜姐抢走了!你害得娜姐不爱我、不关心我了!我没有娜姐了!我没有娜姐这个朋友了!是你!都是你害的!”

竹撕去混血者剩余的衣物,趴在他身上喊。门外过道上那些紧追而来的人已给茉亚驱散很远,少数听力较好者在楼梯口竭力捕捉那厚重混凝土后微不可闻的响动,传开他们在争吵的消息。

“适可而止!”葛瑞昂不能不怒喝,转换与他的身位,令衣物重整、地毯破碎,“给我听着,那叫茉亚的女人在引你堕落!好好审视自己吧!如今你更胜恢复神智时的反常!落至这地步,你仍不明白她的目的?”

话音方落,刚脱身的他又给竹压上墙,更连本源也无法使用,任由掺杂撕扯的指责贴近:“你也骗我?葛阿姨,你为什么骗我?茉亚才没有骗我,骗我的是你、是你们!你不准再骗我,不准!你要爱我、关心我,当我妻子,和我当夫妻!”

“爸…爸…”

事态失控前,婴儿哭出不一样的声音。竹连忙冲向摇篮,看见女儿在流着颤抖的泪,真切地哭了。

“别哭!小愁,别哭、别哭啊!你怎么了?告诉我、告诉爸爸啊!别哭啊?茉、茉亚!快来、快来啊!小愁她哭了!我、我我我哄不住啊!”

灰发的女士开门看狼狈的金发混血者,指着过道回眸。葛瑞昂没有停留,快步走出房,在楼梯口撞见那些探头偷听的特罗伦人,随他们惊奇的视线瞥向肩膀,才发现黑袍又连着内里的衬衣撕开口,干脆拍向站得最近的少年,让他的衣物破开、令自身的衣物复原,再推开他们快步下楼。

“这、这…”法普顿捏起挂在身上的破布,扭头问身后的特罗伦青年,“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直摆头,随不再看热闹的人退去:“我不懂,你别问我,去问格威兰人。”

“格威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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