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白骨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夜萤玉仙传!
“兮萤——萤——”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伴随视野渐渐清明，蓝兮萤的身边凭空出现一个人。
“丫头，你终于醒了！”
来人正是柳珍，她一身星光清辉，一出现就驱散了蓝兮萤心中所有的黑暗。
头顶波光粼粼，周围水浪翻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水草，五颜六色的鱼儿穿梭在其中，是那么幽静，神秘。而她自己，正躺一朵巨大的花里。
蓝兮萤头痛欲裂，久久缓不过神，心中一团乱麻，下意识脱口而出：“这里是哪里？医师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去那个另一方天地了吗？”
“这儿当然是还春岛上的还春湖了，你进入轮回之门后，我在那阳轮之世过了一百年就回来了，得知你已回到过去，我便在各地留意轮回之门。轮回之门一出现在还春岛上，我就早早守在这里了。”柳珍很自然地抓起兮萤的手为她把脉。
心神沉寂已久，让曾经的一切尽被蒙尘，无数记忆片段一朝被唤醒，难免杂乱无章，待蓝兮萤调息片刻，才接受姗姗来迟的曾经……
“我……去了多久？”
“从你在虞都与他相见，到入轮回，是即将近三百年时光，而你也在其中，空耗了三百多年光阴。”
“……”
很多年前，蓝兮萤跳入轮回之门，回到了最初的最初，时不时的，她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会提醒她不要走上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道路，还有那些身在局外的世外高人，也几次三番劝过她不要沉迷其中，及时醒来，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改变……
想起当年，虞都初见……
蓝兮萤失了心神，声声呢喃：“玉心……玉心……玉心……”
她眼中留下两行浊泪……
才恢复了一些力气，蓝兮萤一头扎进柳珍怀中，她一字一梗咽，一句一唏嘘：“一切都没有变，什么也没有变！前辈，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阿萤啊，不要多想，还记得他临走前对你所说的吗？他希望你能代他好好活下去，去继承稷元道祖守护八剑的遗愿，去完成他造福苍生的遗志，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他若能见，一定会很欣慰的。”柳珍轻抚她的背，似在哄劝自己的孩子。
这个丫头，一生要强，从不对人示弱，殊不知内心其实也脆弱敏感得很啊！从当年在水寒山庄的娇纵任性，到今天把一切苦果揽于己身，默默吞咽，不愿长大的她最终还是长大了。
一直看着她长大的柳珍不免伤了神，痛了心！曾几何时，自己也与她无二，可终究世事多舛……所以，她能理解这些无能为力，身不由己。
心病难愈，菩提药祖又能如何？也只能无奈叹气。
“我该想到这个结果的，斯人已逝，往日难追，过去的一切终归只是梦，终归要醒……”
人生之路，冥冥中自有定数，说什么回到过去再来一次，可只要景不变，事不变，人亦不会变，选择也不会变。
世间哪儿有后悔药可以吃？
人，只能活一次啊。
绝望了，也释然了，始终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从此，她蓝兮萤不再有私情，她以后，只为承他遗志而活……
玉心，我的挚爱，我的知己，你重新赋予我生命，最终成就了我，放心，蓝兮萤绝不辜负我们之间的情义！
“你躺了这么久，身体损耗极为严重，情绪不可太激动，否则身心俱疲，不容易调养恢复。”柳珍眼看蓝兮萤双眼迷离，身子软绵绵的，站都不能站稳，便扶她到一片丰茂的水草里坐下。取出一个葫芦，将其悬在她头顶，自己则坐在她对面，结印施法。
“这……这是什么？”
“是我的一个宝贝，叫清风玉露葫。里头是我特制的清风玉露香，能吸纳这些花花草草的精气，给你源源不断的生机，把困倦已久的身心好好养一养。记住，万万不能动气。”
之后，一夜无话，直到又一故人现身。
“主人。”
耳边传来岁尘的声音，这一“主人”使蓝兮萤大惊失色。
“看见你对他的情意，岁尘十分动容，愿与你同行，尽我绵薄之力。”岁尘半跪地一拜。
这一拜，蓝兮萤手中的岁尘剑颤动长鸣，久久不绝，在兮萤听来，是最长情的告白。
“不要拜！至少，不要以他的样子拜我，我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蓝兮萤无法直视他的脸。
“我知道，看来我应该更加努力的修炼，争取结出实体来。”
柳珍不以为意：“不必勉强，你们灵不属于六界之中，本就没有实体，想无中生有可不容易，既然玉心仙的骨血化为了你的实体，这也是机缘，要好好珍惜。”
“我明白。”岁尘继续道：“几百年的梦终于醒了，该说的话也已全部说到，是时候出去看看真正的天地了。”
蓝兮萤闻言一怔：“怎么了？”
柳珍一声叹息：“三百年沧海桑田，今时今日，外面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兮萤听说，拖动百年未曾移动的残躯，踉踉跄跄乘剑冲出还春湖，出水的一刻，眼里的天地都随着一暗！
一切如常，但似乎哪里又有一些不一样。阴沉沉的，看不到一点儿明媚和生机……
……
“悲绝乎！悲绝乎！
“苍天有眼请一开，看我人间悲之绝！
“此生如蓬飘零苦，猛虎长蛇啖我肉！
“不见当年青天阔，纷纷离乱不需数！
“白骨累地无人收！
“悲绝乎！悲绝乎！
“白骨累地无人收啊……”
蓝兮萤才出还春岛，就见一个浑身腐烂，血肉模糊的人，一条腿和半只胳膊不知已到哪里去了，就那么被遗弃在路边，无人问津，他瘦成了皮包骨头，苍蝇和兀鹫在他身上久久驻留不去……不一会儿，有两个兵士赶着一辆马车，漫不经心的把地上的尸体扔上车，那动作之娴熟，还有已经把车塞得满满当当的死尸，简直触目惊心！
一路走来，城郊外荒草杂生，尸骨累累，处处可见锈迹斑斑的残刀断剑，还有将干未干的淋漓血渍。一地枯亡，与本就暗沉沉的天色交映出一派死气！
蓝兮萤忐忑不安的进入虞都，首先传来的就是这凄凄惨惨戚戚的歌声，悲怆之意直上云天，侵入肺腑，使人闻之肝胆俱碎！
城里也不比城外好到哪里去，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空荡荡的更没了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只有一位书生打扮，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在一天凉风中游荡。
“请留步！”
蓝兮萤出声叫住他，那人却并没有停下，反而迈开步子撒腿跑了起来。她很不解，快步赶上他，挡在他面前：“留步。”
这句话才脱口而出，蓝兮萤就不再接着说下去了。
眼前的人鼻青脸肿，蓬头垢面，神情木讷，眼神呆滞，兮萤的到来让他惊慌失措，避之唯恐不及。
是个痴傻的？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耳边嗖嗖两声，蓝兮萤下意识抓起那人的手带着他躲开，环望场中，四面八方已布好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们两个。
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蓝兮萤无奈，带着他在虞都城上方云空乘风而立，纵观整个虞都，到处尽是破垣断壁，尸骨残骸，除了满目疮痍之中未散尽的硝烟，数百正在搜寻的兵甲，再也见不到其他的人烟。
“悲绝乎！悲绝乎！白骨累地无人收！”
凄创的歌声又起，身边人忽然连咳不止，每咳一声，鲜血就从他嘴中狂喷，蓝兮萤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还是咳血不止，兮萤都来不及施治，他已气绝身亡！
见这样一副惨状，内心猛一阵酸楚！
他的声声嚎哭犹在耳边久久不去，如一把把刀，将兮萤凌迟，让她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玉心，你用生命护下的虞都城，最终还是……若是叫你看见这等情状，你又当作何想？如此种种，叫人情何以堪？
蓝兮萤心痛如绞，感到莫大的绝望！
蓝兮萤的足迹又一次遍及神洲，凡所到处，无论龙昭、风水、花忆，皆已一片废墟，尽白骨累地，战火不绝，妖魔伺机而出，连各地仙家都受到极大牵连！
人界吞并混战，对错难分，帮哪头都免不了战火，现下众仙家只是纷纷与妖魔周旋，对于人界诸国之战则持在局外中立的态度，只等黑白开始分明时，再出手止杀。
神洲大地，唯有南国松渊和北国玄阴是仅存的两块安土。
重返还春岛，柳珍和岁尘已等候多时。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蓝兮萤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从醒来直到现在，她在一次一次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罢了。”岁尘语声漠然，正如他的神情，无奈和厌恶。
“最近的历代人王皆出松渊，经过上百年励精图治，松渊国力大盛，傲视群雄，这些年来，不知如何又得到人圣太上的宝物，六合太一鼎，他们用此神物锻造出无数威力无穷的厉害法器，将其配置给每个松渊军士，建立了一支足可诛神仙屠妖魔的军队。借着这一支人马，松渊持续北上，相继灭风水、花忆、龙昭三国，不久前，已将战火引至玄阴国境内，若不是仙门六大派从中调停，只怕已是生灵涂炭，神洲一统。而今，玄阴，六大仙门与松渊还在玄阴境内纠缠。”柳珍解释。
“不过短短几年，神洲形势已变，你看那么多刚刚经历过战火的无数生灵，犹且尸骨未寒……”柳珍的思绪飘回到并不遥远，但想到就犹如隔世的从前——兮萤走后没多久，人界各国间就掀起了战火，刀光剑影出现在各国大地，席卷起血雨腥风。
无数人死伤，无数人哀嚎！大争之世，无论百草庐，还是众仙门，都已做了最大的努力。
“为什么会这样？今天的太平局面来之不易，难道他们不知道？师祖和玉心在天有灵，看见千年后的人们重蹈了前人的覆辙，他们该多么伤心，多么失望！”蓝兮萤几句话，叫柳珍听出了满满的恨其不争。
菩提药祖再一次审视起眼前这个人，仍然飞扬跋扈的外表之下，竟有装着天下的胸怀！
她微微有些恍惚，这许多年，兮萤的一举一动从她脑海中迅速远去……
“阿萤，看见岛上这些人了吗？他们来自六界各个角落，有人、有神仙、有妖魔，还有早已死去，却还迟迟不得投胎轮回的鬼灵，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是死于六界纷争！上天生他们，本个个该是颐养天年，寿终正寝的命业，如今却因为寥寥几个人的野心而无端赔上了性命，不是很可悲吗？”
“……”
是啊，很可悲。可悲到兮萤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事已至此，她该怎么办呢？一直以来坚持的，愿此世此间大同，难道真的只是镜花水月？
……
外面残阳如雪，海天一色，天地间只有一只沙鸥，一徘徊，一悲鸣，飘飘无所。
蓝兮萤的目光跟着它翻转腾飞……
我该去哪儿？我该干什么？这么多年奔波烦恼，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我生存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剑光划过，出现岁尘。
“光想是不会有结果的，去走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