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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允许一切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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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霄微微一笑:“古来儒者修身,旨在‘明明德’,清明道心人人皆备,只是暂时会被遮蔽,唯明德重新生现,方能透彻森罗万象的本来面目,若一生耽于执着自苦,终不免走火入魔,所谓过犹不及是也。”

(明明德:出自儒家经典《大学》开篇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第一个“明”是动词,是彰明、弘扬的意思;第二个“明”是形容词,意谓“光明的”;连起来是说,人要弘扬内心的善良光明的德性。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被奉为儒学三纲。另外,庄子在《齐物论》中也提出了“以明”的方法,即超越自我成见,跳出是非来看问题。)

(森罗万象:道家术语。森,如森林般繁密;罗,如网洞般排列。指宇宙天地间各种事物展现出的万千气象,形容包含的内容极为丰富。出处自南朝梁·陶弘景《茅山长沙馆碑》:“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过犹不及:出自孔子《论语 先进》,意指事情做过了头就跟做得不够一样,都是不好的,指做事要恰如其分。)

尹毅试问:“那么,是否痴迷标榜于是非善恶之人,多是成见作怪,而并非其人掌握了什么真知灼见?”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须得小心,其用意,不是自欺,便是欺人。对了,恰是阿圆说的挂羊头,卖狗肉!”

听过少姝的注解,大家同时放声大笑。

“认定有最好的,那必定有最坏的,若是没有了最好的,相应地也就没有最坏的了。”阿圆说完,不禁讶异于自己竟能编出像样的顺口溜了。

“唔,没有最好,没有最坏,只有最不坏。”尹毅感触良深,“挫魔人内心的,往往是很多自以为是的看法,要反转过来不容易啊。”

“反者道之动,允许一切发生,——当然,不允许也不是由我说了算的——如此便可感应大道了?”匐勒到底是粗粗地理出点眉目来。

少姝粲然,用力地一点头:“正是,消除成见以归清明,从‘我要这’‘我要那’的执着中拉拔出来,将自身视为与万物一体的当中的一个,与万物的生生灭灭并无不同,这正是庄子所言的道通为一,达于齐物之义。”

(“道通为一”:出自《庄子·齐物论》,意思是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从道的意义上讲都是相通而浑一的,恰如阴阳需要有对立的存在才能存在,与其他中国古代圣贤相比,庄子似很强调“通”的概念。)

霎那间,匐勒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仿佛眼前打开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天地,他的目光在思霄与佛图澄之间来回打了两三转,继而低喃出声:“原来如此,不论中华内外,但凡是厉害的人,心里琢磨出来的东西总是莫名地接近呀!”

少姝心中亦有相同的震荡,儒释道尽管在各传其“道”,并措辞迥异,却全都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引人修持,以明自心,还真有几分殊途同归的味道。

“南无阿弥陀佛,匐檀越,方寸之地深藏寰宇,虽说你少年之脾性离佛性很远,然自悟之心性距佛性很近,如能珍重福缘,经研佛道,日后当有大成。”佛图澄合掌,清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匐勒身上。

(方寸之地:古人以“方寸之地”指心,始于《列子·仲尼》:“吾见子之心矣: 方寸之地虚矣。 ”)

这是要劝我皈依佛道的意思吗?

错愕之下,匐勒一时之间接不上话头。

不光是他,少姝等人也俱是大惑不解,暗觉突兀。

这一连串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不久前日子刘渊世子坦言他可投奔左部,眼下又来了大和尚要引他入佛门,且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方才,他竟有一瞬间的心旌神摇……

但转念一想,说到出家的话……匐勒仿佛看到了上寺沙弥们的种种丑恶嘴脸,强忍嫌恶地轻微撇了撇嘴,仍持谦和地作揖逊谢道:“承蒙大师垂青,愧不敢当,弟子实在无法出家修行,我若是走了,家母与幼妹可真就无所依靠了。”

少姝也站出来,为他说明:“是啊,大师,这些年来匐勒为了照顾家中生计,颇为艰苦不易呢。”

几乎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大和尚温和地摇摇头:“匐檀越不要误解了贫道之意,修行不是唯有离家绝亲才能去做的苦行,凡身居家中之人,要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至于做活养家,亦不可等闲视之,无不需清心修行方能达成,唯愿匐檀越好自为之。”

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面对面,直截了当肯定他挣扎到今日的通盘付出,并告诉他这些推脱不开的千钧重负背后更有蕴意,而原本毫无价值的日常,不知怎么,对他而言,忽然有了特殊的光彩。

这奇异的一切是如何生发的?匐勒心中倏地冒出汩汩暖流,不经意间,对大和尚的景仰又加深了几分。

他郑重合掌俯首,答应下来:“弟子谨记下了,一定潜心修行。”

看到身旁的舅舅心情上佳地点了点头,少姝的大眼扑闪了两三回,也流露出气定神闲地浅笑:“清明之境,不管起于何时,也不管起于何地,当是穷尽毕生之力所应修行究了的啊!”

众人步出林间,眼前豁然一亮,漫天红霞,已是全然不同的光景,阿圆的一颗心踏实落到肚了,尽管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各种饭食的香味从各家灶火上冉冉飘来,阿圆肆无忌惮地深吸了一口,冷不妨,他的肚子叽叽咕咕叫唤起来了,

见少姝忍俊不禁,阿圆先就自我解嘲起来:“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一轮儿接着一轮儿,天天吃完就饿,肚皮空空!”

少姝贴心地提醒他:“怎么能这么说,黄口无饱期,你正是长身体的时节嘛,阿婆巴巴地等着她的针线团呢,还不赶紧家去!”

“对,瞧我这记性!”阿圆这才着急了,忙向众人躬身辞别,很快跑没影儿了。

在他此刻心如蝶舞的心中,着实为着能遇见神通广大的佛图澄庆幸不已,人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似这般极不得了的事哩,回去定要与阿婆好好地说叨说叨。

看着匐勒依旧肿胀的脸颊,思霄建议他跟着回陶复庐去,取点药膏再下山。

“不用了思医师,等回去我简单弄点艾灰粉,敷一敷就好。”匐勒说罢,施礼与众人请辞。

“你还会这个?”思霄颇有些意外。

“这还是跟少姝先生学的呐!”说完,才觉出不对劲儿了,也不敢与少姝对上视线,装傻充愣拔步就走,简直像落荒而逃。

“是么,少姝先生?”思霄闻言,侧头打量了一眼浑身上下别别扭扭的外甥女,自胸腔爆发出一通爽气的大笑。

“少姝姑娘这个先生做得名副其实,循循善导,且富有童趣,假以时日,或将新启华岩治学之范示——亦未可知啊。”佛图澄的话,和煦如春风。

“大师言重了,少姝可不敢领受。”小姑娘张惶窘迫至极,又忽想到了什么,忙说到,“提起先生,舅舅,在你出游这段时日里,山阳的嵇叔夜先生可是专门来拜谒过你呢。”

“原来是他,”思霄远眺,龙吟细细的山林,仿佛山谷间还残留着客人的音容气息,“我晓得了。”

“放心,我和子猷哥哥他们已替舅舅好生接待过客人了,不过,实在算不上什么亲切优厚的款待便是了。”少姝的语气仍是不无遗憾的,她甚至觉得,那空谷跫音般的际遇无论降临她身上多少回,都是无法完备以应对的,不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如此甚好,相信嵇康也已看到了想看的,听到了想听的,兴许比那些还要多呢。”思霄的回答,还是他一贯霁月光风的老调子,看不出丝毫的落寞失望,又道,“他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游于山泽之间,兴浓时总忘归家。遇见孙登后,对其学识及处世之法心生羡慕,从其游历前后约三年之久,二人从起初相对的片言只语,到后来竟无话不谈,嵇康待孙登谦恭执师礼,尊称之为隐者。”

(嵇康从孙登游历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栖逸》注引《文士传》。)

少姝笑了:“叔夜先生师黄老、尚玄学,善音律,精于笛、妙于琴,苏门先生有这样的弟子,也是足够引以为傲的了。”

“的确可引以为傲,不过,也深以为忧啊。”思霄看她一眼,欲言而止者再。

“这话怎么讲?”少姝隐隐有些不安。

思霄与佛图澄相视一眼,倒是佛图澄先答道:“少姝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孙登曾当面对嵇康有一番告诫,煞费苦心,推诚置腹,为的是提醒弟子行事,日后避免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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