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交朝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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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时间越长,交朝与家人越是疏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事情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样。他感到孤独伤感,不知与何人倾诉,直到大阳三七五年,他认识了慈。
慈是即墨一户农人的女儿,他们的初识似乎是场意外,当交朝从湍急的溪流中将她捞起时,慈还是个孩子。慈是如此纯洁无私,如此善解人意,她愿意将所有的闲暇交给朝,听他高谈阔论,听他怨天尤人。在她的面前,朝可以毫无顾忌,在她的眼中,朝找到了内心的安宁。交朝常常期待与慈见面,即便她并不理解自己的主张。
比起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更关心大事,他看得到齐国的光明。女人的装扮,餐食的口味,鸡鸭的长势,无一不是以大齐的安定为基础,国家是森林,个人是虫鸟,倘若大火肆虐,生灵又岂能独活?有人说,这是个不幸的,悲哀的时代。那是他们太过软弱!这是新的时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只有英雄才会成为齐国上空最耀眼的明星。后人只能仰望,齐人只能仰望,天下人只能仰望!
一种欲望在心中生长,一团火焰在身体里燃烧,他甚至开始设想未来的生活,骄傲的生活。然而,家族遭受的一连串打击改变了这一切。
交朝表面上尊敬父亲,内心却充满了矛盾。他为父亲依附孟氏,违抗君令感到不齿;为父亲攀援伯嚭,助吴攻齐感到羞愧。憬者?想要成为憬者的,无非都是一事无成,又需要自我欺骗的弱者。他最不认可的就是豹父那番言论,延续血脉重要,建功立业就无关紧要?大阳家世世代代就只能是乡野之人?交渺最了不得了,不过市井之徒罢了。
彗的离去,使得器物贸易不得不中止。这还是小事,交渺整日坐愁行叹,无精打采,着实让长辈操心。“女人,就是麻烦!”交朝不想去管,却又不肯如此狠心。于是,他尽力从练武与思考中抽出时间,向田豹一家介绍起翟璜,那位一见如故的兄弟。“他可不是一般人,那是人中龙凤,马中良驹呀。”“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知道王子比干吗?比他正直坦诚。知道元圣伊尹吗?较他足智多谋。知道生捕兕虎的恶来吗?较他勇武刚强。”“岂会有如此超群绝伦之人?”“有啊,我这还是怕您不信,收着说的呢。”不夸不要紧,如此一来,交清更加犹豫,“朝儿历练这许多年,怎么越来越像身边儿这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田豹同样担心,“他可是狄人呀,女儿会不会受委屈?而且,若此人果真精明强干,会不会不甘平凡,可别嫁过去没几年,就成了寡妇。”交清一听,深以为然。两人时隔多年,难得有件事达成了共识。交朝懒得解释,他只是以为,这样就算尽了兄长的责任。
对于家中的奴婢,交朝印象不深,也不太在意。对于国安,至多当成妹妹看待。倘若哪一天家里出现变故,奴婢陆续离开,他的悲伤恐怕持续不过一天。可是,交朝在国安的心里,却深深扎下了根。战场的功绩,英武的外表,干练的风格,时时触动着这颗柔弱的心。她偶尔也会期待,英雄有一天会拯救自己。然而,这都是在梦中才会想象的画面。即便在幻梦之中,她也并不大胆。她不敢从他们的手中抢走交朝,他的光芒太过耀眼。
交朔早就看透了国安的心思。田豹愿舍命犯险,也让她看清了田豹夫妇的态度。如今,只剩交辉需要说服。交朔提前向国安交了底。这可能是她一生之中唯一一次耐不住性子,即便年少之时亦不曾如此。也许,她想得到这样不对,万一不成,安可能承受不起。不过在她看来,此事如此顺理成章,哪里会有其他的可能。
期望往往是可怕的。交朔每次招来辉,国安都极为上心。她完全不敢去问交辉大人的态度,只得从他的细微表情变化之中猜测一二。交辉愁眉不展,她会伤心哭泣,交辉开怀大笑,她会跟着偷偷傻笑。两人谈话时间长了,安会紧张发慌,即便是窃窃私语的两三句话,也足以令她彻夜难眠。
“辉啊,你觉得安这孩子怎么样呀。”
“我知道您的想法,我也喜欢这孩子,可是她毕竟是个——婢女呀。乡里们都知道的。”
“哦,看来你还是在乎这个的。”
“我了解朝儿,他恐怕不会情愿的。”
“辉啊,你知道的,这个孩子可不一般,我看哪,她比渺儿还要强上一些嘞。还有一点,是我担心的,就是朝儿离家太久了,必须有个妇人将他拴在这里呀。你没听说吗?我都听说了,他在即墨不安分呀。”
“我知道,不过那也无妨,那个女孩子会嫁过来的。”
“你了解她吗?那个孩子若是来了,安如何是好?”
“安也会有自己的良人。”
“安也不小了,她的心里从未容下过别人。”
“安是个好孩子,可她——她和朝儿就不是同类人。”
“你和绰呢?”此话一出,交辉哑口无言,“朝儿有他自己的心思,我不怪他,不影响过日子就可以了呀。”
“可是他们还不了解呀。”
“行吧,那叫朝儿来,我来与他讲,我最了解安了。”
似乎所有人都已满意,唯独没人问过交朝。他只是被通知的那一个。
交辉带着交辰、期儿还有苇在村寨西侧加盖新房,就连昭氐也来帮忙。他告诉交辉,祖父昭角前些日子回了燕国,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族人并不惧死,只怕远离家乡。大家都劝昭氐早些成婚,他却不领情,安陵的新民越来越多,他要好好挑上一挑,可不能如父亲当年那样。交朔对新房的布置可谓上心,她挑出多年来攒下的三件器物交给安,足足为新房添了生气。一件青色玉瓜,自然天成,一件黑猪泥塑,俏皮丰腴,还有一件全新的铜鬲,金光灿灿。她还特意要辉在南面开一个大牅,好让阳光洒满房间。
三八三年冬,交朝与国安成婚。国安身着赤色深衣,明艳动人,盈盈一笑,连交朝都看傻了眼。沉闷已久的鸣鹿耜再次充满了欢笑与歌声。“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交朝对新婚生活渐渐习惯,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家人为他付出了许多,他也不能再去羡慕什么,整个安陵能有几个男子有这等福气。交朝一度以为,自己完全可以舍弃那份不现实的憧憬。他提醒自己,要求自己,强迫自己,一心一意对妻好,踏踏实实过日子,让安逐渐占据心中那块慈的位置。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在一个雪夜,他突然觉察到了慈的存在。她的面容和话语屡屡在他独处之时,毫无征兆地侵袭骚扰。她在他的心中仍旧占有一个位置,一个无法取代的位置,一个能让他感到充实和温暖的位置。随着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份期待愈发强烈。这可不是大阳人应有的样子。“到底哪个是——?”对于一个武人来讲,“爱”这个字既熟悉又陌生。他想认真地思索一番,却又有些胆怯。安,是个好女子,亦是苦命女子。慈,同样如此。
返回即墨的日子终于到了,交朝只是默默地看了妻子几眼,连告别的话也没对她讲。
三八五年春,国安顺利诞下一子。小小的手掌,短短的脚丫,小巧的鼻子,精致的眉眼,全都抵不过那红红的脸蛋惹人疼爱。交渺看他睡得沉,便用手去蹭那水嫩的小脸。一不小心把他弄醒了,只见他满脸通红,皱着眉头,四肢胡乱扑腾,可没一会儿,又眯起眼睛,做起了美梦。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不过数日,鸣鹿耜的围栏上插满了桃花。
交辉和田豹清扫院子的每个角落,交朔早早为孩子织好了新衣,苇和儿子送来了稀有的彩贝项链。交辰也没闲着,带着交期,用尽心力赶制了一套精巧的木偶。未及送到娃娃手里,就被交渺抢了去,说是要为小家伙清理毛刺。全家无论长幼亲疏,都围绕着这个新生命,七手八脚,忙上忙下。这份忙碌,代替了哀伤,驱散了仇恨。所有人都坚信,耀儿的出生,预示着大阳家族从前的阴霾必将过去,否极泰来,重获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