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君莫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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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安静。
当弋冬笑着说出那句话时,酒楼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这种极致安静的场面下,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哦?你想出来了?”
杜先生首先打破了这种安静,他眼中同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兴奋之色,却强作镇定道:“那你快说说这第四点究竟是什么?”
弋冬却神秘地笑了笑,卖着关子道:“这第四点真意其实并不重要,总之我已领悟到便是,接下来我就要去取那君莫愁了。”然后他转身冲楼上众饮客招呼道:“诸位若是想见识那君莫愁,便随我去楼下酒窖,君莫愁就在那里。”
随着弋冬带头下楼之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起身跟了过去,毕竟他们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识那君莫愁,就连韩弃三人也不例外。
一楼的空间比起楼上实际要开阔许多,只是摆满了许多木架,木架上则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坛,酒坛有大有小,坛口全都贴着统一样式的封签,瞧那数量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看来这杜氏酒楼的藏酒数量确实可观。
不过这一幕倒并没有引得众人嗟吁,只因这酒窖并非是什么禁地,只要有幸能够在二楼获得一席之位,饮客们便可自行下到此处随意择酒而饮,这是杜氏酒楼的规矩,众饮客们早就习以为常。
所以当听到弋冬说那君莫愁酒就在这酒窖之中,不少人其实都是抱有怀疑态度的,毕竟这样的话也太儿戏了些。此等千金不售的传世仙酿,杜家怎会如此轻易示人,若是被某个走狗屎运的家伙给顺手捡了去,岂不是亏大发了?
弋冬见众人疑惑,也未多解释什么,只是轻声一笑,指着面前无数的酒坛,朗声道:“诸位,其实你们猜得没错,这君莫愁酒,就是这众多酒坛中的一坛,但是具体是哪一坛,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只怕就连杜先生也是不知道的。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喝!喝光这里所有的酒,君莫愁自然就会现身。”
听完弋冬这番话,众人不禁有些哑然,如此多的酒,那要喝到何时才是个头。
于是很快便有人发问道:“杜氏所酿之酒,大多极为浓烈,本就非一般酒水所能比较。此处又有如此多的酒坛,更何况我们都已经喝了一整天,现在就算是每坛子酒嗅上一口恐怕都得醉死,怎么可能喝得完?”
“呵,”弋冬扫了那人一眼,以甚为轻蔑地语气讥讽道:“美酒当前,却担心醉死,似尔等庸人,竟也妄称饮客,莫说是那君莫愁,便是这杜氏酒楼中任意一坛酒水,你也不配品尝!”
说罢,弋冬带头揭开跟前木架上的一只酒坛,率先一仰脖子,伴随着他的喉结咕噜咕噜几次上下滚动,便已将坛中酒水尽数灌入腹中。
“好酒!”
弋冬痛快地大呼一声,将空坛随手往身后一丢,“可惜不是这坛。”然后飞身探手抓向另外一坛,仰头又是一阵豪饮。
众人见到弋冬如此豪饮之姿,心中无不敬佩,就连先前那出声发问之人,此刻也是一脸的无地自容,于是众人开始效仿,纷纷动手开坛灌酒,一股极其浓郁的酒香顿时在这酒窖之中蔓延开来。
“韩兄,杜先生,一起饮来!”
见到所有人都在开坛豪饮,唯独韩弃和杜先生立在一旁没有动作,弋冬“唰唰”朝二人丢过来两坛子酒。
韩弃探手接住其中一坛,朝身旁的杜先生略施了一礼,在得到后者的眼神默许之后,便也揭开酒封饮将起来。杜先生虽然也接住了酒坛,但却并未揭开,而是回望了一眼身后那早已经垂涎三尺的掌柜王老汉,将酒坛递给他道:“去吧。”
老王头得到指令,顿时感激地冲着杜先生哈了哈腰,接过酒坛后便立即迫不及待地痛饮起来。
众人这般豪饮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倒地不起,有人甚至已经就地打起鼾来,韩弃三人也醉得不省人事,可这也才仅仅消灭了酒窖中所存酒水的十之一二而已。
弋冬两手各提着一大坛酒,望着倒地的众人,发出一阵酣畅至极的笑声,然后脚步跌撞地走向除他之外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打着酒嗝道:“杜先生,你也还没醉倒呀,不愧是杜氏传人,嗝,酒量果然不同凡响。”
“我从不饮酒。”
杜先生双手负后,尽管面色如常,但从他那冷冰冷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此刻他的心中极为不悦,似乎是对眼前这场闹剧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哦?”弋冬闻言有些吃惊,疑道:“身为杜氏酿酒术的唯一传人,居然从不饮酒,杜先生,您只怕是在说笑吧。”
“哼!”杜先生轻声冷哼道:“酒乃我生平第一恨,若非此物,我又何至于要在此山野之地终老一身。”
“原来如此。”弋冬抹嘴一笑道:“素闻杜氏向来是一脉单传、祖训传家,并且世世代代只得以酿酒为生,原来所传非虚。不过这君莫愁酒,果然当得冠绝天下四字。”
杜先生心中一惊,急问道:“莫非你已经找到了君莫愁?”
“果然。”弋冬并不回答,只是提起左手的酒坛灌了一口道:“看来就连杜先生您,也的确不知道这君莫愁究竟在何处呢。”
杜先生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举止不失儒雅地伸出单手,握住跟前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酒坛,凝视良久后他方才开口道:“没错,世人皆传我杜氏酒楼有一壶酿了五百多年的君莫愁,可究竟藏在哪里,就连我这个酒楼主人也并不知晓。世人只道是我杜家故弄玄虚,可谁又会相信,我自己也足足找了大半辈子。呵呵,每年都有无数饮客来这竹楼找我索取君莫愁,真是可笑,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先人祖训,我恨不得将这竹楼挖地三尺,也要将那该死的君莫愁酒给找出来!”
听完杜先生这一通足以令天下人颠覆三观的倾诉,弋冬却并不如何意外,只是轻笑着问道:“既然您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难道就没怀疑过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怀疑?”杜先生冷笑起来,“我怀疑过不下无数次!只是家父在临终前多次告诫于我,说那君莫愁酒乃是的的确确客观存在,让我务必一生都要守着这座酒楼,守着那该死的君莫愁,所以我不得不信!”
“难怪。”弋冬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无钦佩之意,随后他正色道:“一辈子呆在这竹楼里酿酒,若是换做是我,恐怕早就憋疯了。不过我可以告诉先生,您父亲他并未说谎,君莫愁酒,确实是存在的。”
“在哪里?”杜先生听到这话后神色瞬间激动,他一把扔掉手中握着的那只酒坛,目光火热,他厉声问道:“快告诉我究竟在哪里!”
弋冬忽然间身形电起,直追向那只被杜先生扔出的酒坛,因为两手都没空着,所以只好用脚尖轻踢那只酒坛,被震开封口的酒坛高高地跃起,一道水线从坛口流出,被下方张大嘴巴的弋冬尽数吞入腹中。
弋冬完成这一连串潇洒动作后,他抬起衣袖抹了抹嘴唇,一脸快意的望向杜先生,笑着道:“还好还好,传说中的酒中极品君莫愁,险些就被你给毁了。”
杜先生满脸的震惊,诧异道:“你是说刚刚那坛就是君莫愁?”但话刚问出口,他很快便醒悟,不对,刚才那坛子酒分明就是他自己酿的“仙翁倒”,哪里是什么君莫愁!
弋冬笑了笑,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最后将手中提着的两只酒坛全部放下,他正色道:“刚才那坛是,我这两坛也是,这酒窖中的酒,全都是君莫愁。”
“全部都是?”杜先生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怒意,他厉声叱问道:“你莫非是在戏弄我不成?”
弋冬微笑着摇头,他摆手道:“绝无此意,只是这里的酒水在你看来不过是一般酒水,可在我口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君莫愁。”
“什么意思?”
“杜氏有酒,难以解忧,诸君且醉,我有莫愁。所有答案全在这十六字传言之中。”弋冬笑着解释道:“杜氏有酒,这点可谓世人皆知。天下好饮者不计其数,但这杜氏酒楼每天只招待十人,而且规矩是先来后到,所以有大把的人从清晨便赶来这竹楼排队,岂不知真正的饮者向来是该饮则饮,所以能够打破这规矩的,自然便可悟出第一点酒中真意,也算是过了第一关。”
“第一关?”杜先生问道:“那第二关呢?”
“难以解忧。”弋冬接着道:“酒之为物,自古便是用来消愁解忧,可即便是杜氏所酿之酒,也会有难以解忧的时候,这是何故?是因为缺少一位知己。能悟出这点,便算是过了第二关。”
“诸君且醉,自然便是说一人独醉不如举世皆迷,手中有酒,当与诸君共享,这便是第三关。”弋冬望了一眼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一众饮客,缓缓补充道。
“那最后一点,我有莫愁,又是什么意思?”
“我有莫愁。”弋冬望了杜先生一眼,笑着道:“指的乃是无欲无求的心境。唯有胸怀此种上乘心境,身边得一知己相伴,口饮杜氏所酿之酒,见过诸君酩酊,最终方可尝得莫愁滋味。”
“不可能!”杜先生却根本不相信,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我父亲临终之前曾告诉过我,君莫愁酒是的的确确客观存在的,怎么会像你说的如此虚无缥缈,这绝对不可能!”
“令尊当然知道君莫愁是客观存在的,因为他自己就曾品尝过这种滋味。”弋冬举起酒坛灌了一口,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年我祖父一定也尝到了君莫愁,令尊和他乃是知己,祖父他不可能不与他指点迷津。”
杜先生闻言后退了两步,还是不敢置信地摇头道:“不可能,父亲当年明明告诉过我,说你祖父并没有参透那第四点酒中真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为何要骗我?”
“因为君莫愁!”弋冬收起笑意,正色道:“因为令尊在尝过君莫愁之后,便体会到了杜氏先祖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杜先生满心不解,追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弋冬不答反问道:“杜先生方才言及,酒乃您生平第一恨,敢问何出此言?难道不是因为要一辈子都困守在这小小的乡野竹楼内嘛?酿酒之人最大的幸福,在于看到饮客喝酒时的那种满足,此话不假,但如果看上千遍万遍,想必同样会感到厌恶。我想,这种感觉,不仅仅是杜先生如此,令尊以及杜氏历代先祖也全都一样吧。”
杜先生并没有回答他,却也没有否认,这种孤独与厌恶感,他的确是忍受了大半辈子,所以他无法否认,只是一个劲地追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呵呵,莫急。”弋冬继续道:“所以大概是在五百年前,你们杜家的某代先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他放出风声说杜氏酒楼酿造出了天下第一的美酒,名字唤作君莫愁,若是有人想喝,便来这杜氏酒楼喝酒,谁能够悟出四点酒中真意,便能够得到君莫愁。于是五百年间,天下饮客纷至沓来,其中自然不乏真正的饮者,而酿酒名家与真正的饮者相遇,自然便是酒逢知己,正如当年令尊与我祖父那般。酿酒之人能够得一知己饮遍自己生平所酿之酒,相信应该足已慰藉平生。而这五百年来,即便有饮者领悟到了四点酒中真意,揭开了君莫愁的真相,相信也定会如我祖父指点令尊一般指点杜氏历代传人,而身为杜氏传人的他们自然也就能体会到先祖的用心良苦,君莫愁酒因此才能够得以保存至今。”
听完弋冬这一长串的解释,杜先生脸上依旧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却又找不到弋冬话中的半点破绽,所以由不得他不相信,最后只能问道:“那为什么我尝不到君莫愁的滋味?”
“因为先生缺少一位知己。”弋冬笑了笑,指着一旁醉倒在地的韩弃道,“令尊的运气似乎比先生要好些,兴许是与我祖父年岁相仿、脾性相投的缘故,两人得以相交莫逆,而我今日到此,却是与这位韩少侠一见如故。”
闻言,杜先生也扫了一眼那醉倒在地人事不省的黑袍青年,转而又望向满楼藏酒,久久没有再言语。半晌,他重新提起身旁的一坛酒,审视良久后,终于打开坛封,学着弋冬的模样猛灌了一大口,不料却被呛得连连咳嗽,待稍稍平复之后,他畅快地大笑出声。
“君莫愁是什么滋味,或许我没机会知晓了,但是杜氏之酒的味道,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解开心结的杜先生长叹一声,朝弋冬拱手道:“多谢弋公子替我解开这一生之惑,虽无缘与公子结为知己,但这君莫愁酒的秘密,还要恳请公子代为保密,杜某感激不尽。”
弋冬晃了晃手中的两只酒坛,道:“这是自然,如斯美酒,唯有杜氏传人方能酿出,若是没了君莫愁,杜氏酒楼只怕很快便要断了传承,所以这秘密,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杜先生冲他感激地抱了抱拳,然后望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众饮客,以及扔得满地都是的酒坛碎片,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缓缓浮现出来,轻笑道:“呵呵,这些个王八羔子,白白糟蹋了我这许多酒水,看来没个一年半载,今天的损失怕是补不回来咯。”
弋冬笑了笑,取下腰间的酒葫芦道:“反正已经损失了如此之多,再让我多装个一葫芦,想必也没什么吧。”说罢,也不待杜先生应允,便自顾自拔开葫芦塞朝里面兑起酒来。
对此,杜先生无奈一笑。
将酒葫芦盛满后系于腰间,弋冬掏出袖中的那只青竹棍横置于肩头,以竹竿作扁担,提起烂醉如泥的韩不恭和司可冠,一前一后的担在青竹棍上,另一只手单独拎起韩弃,朝着酒楼的出口走去。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杜先生,多谢美酒招待!小生弋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