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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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封城是座不大的城,城不高,数丈高的土墙已经多处失修,残缺的地方足以让人翻过;池不深,几米宽的护城河已经干涸,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种上了庄稼,只是年月不好,庄家枯黄,更显萧索。
群山,孤城,破败,夕阳下望去,一片萧瑟。
王重霸他们进城刺探消息,楚彦威和柴存则是看押着货物,王允恭便与季然来到城外的山岗上。
在山丘上驰目,王允恭若有所思,目光所及,乾封城凄凉景象尽收眼底,残垣断壁如同山河破碎,夕阳西下如同社稷倾颓,一阵微风吹过,吹动衣襟长发,吹动黄沙草木,吹动浪子心怀。
季然打马缓缓上前,问道:“怎么,你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哎。”王允恭轻叹一声道:“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山河破败如此,怎能不叫人感慨啊。”
季然微微一笑,劝解道:“肉食者谋之。你若说肉食者鄙,不是还有谢元朗、萧敬诚那样的人吗?普天之下有多少志士仁人,哪里需要你去搏命?你又何必将自己弄得这样不开心呢?”
王允恭没有回答季然,而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乾封县,原本不叫乾封,乃是当年高宗大圣大弘孝皇帝封禅泰山,把博城县改为乾封县,寄托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意。可现在呢?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于是转而轻轻吟道:“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
“你呀,终究是和谢元朗一样的人。”季然摇摇头,也不再理他。
微风吹起王允恭的衣襟,出水当风,飘逸绚丽,仿若天边流云,舒卷随意,飘飘荡荡。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季然见王重霸他们已经到了山下,便对王允恭道:“估计探子也该到了,咱们下去吧。”
两人策马奔下山岗,只留下身后尘土飞扬。
王重霸他们虽说没太把这次买卖当回事,但常年从事这行当,必要的小心谨慎还是有的,他们选了一处山坳,人马货物暂时停扎在这里。
王允恭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季然,季然将这两匹马和其他的牲口拴在一起商议,二十余个喽啰在聚在一边歇息,几个头领聚在一起,王允恭径直来到头领这边,抱拳拱手道:“辛苦了,辛苦了!王兄弟和周兄弟回来了吗?”
其他几个未动,王重霸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小兄弟,季大哥,我们刚刚到。”于是要招手把探子唤过来。
王允恭朝他摆摆手,自己径直走向和大家在一起的探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周兄弟辛苦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和楚兄弟、柴兄弟他们都是远道而来的,不熟悉这乾封城的情况,所以只能辛苦你和王兄弟去探探情况。”
姓周的探子急忙回道:“头领言重了,这都是应该的,为老大哥做事,自当尽心竭力。”
“就别整那些虚的,快说说情况怎么样,咱们啥时候进城?”楚彦威显得急不可耐。
“你急什么,小兄弟自有妙计。”柴存倒是沉得住气,阴恻恻地对楚彦威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允恭先对两人说了一声,又对王重霸和探子道:“你们先说说,现在城内是什么情况吧。”
探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重霸也便当仁不让了,清了清嗓子道:“现在这乾封城,真是一粒盐都进不去了,就进城这一段,里里外外设了三道关卡,每道关卡都查得很严,只要是外地人的包袱行李,都要挨个儿检查······”
“哦?”王允恭打断王重霸的话,皱了皱眉问道:“只检查外地的人?”
王重霸回忆思索道:“当地人也查,不过没有那么严,和我们一起进去的,大约有十来个,只查了五六个,没有全查。”
“这是为何?”王允恭不禁问道。
“这还想不明白?”楚彦威一脸得意地道:“当地人本来就没有盐,查来查去,能查出什么来?白白浪费功夫而已。”
“楚当家的说的极是。”一边的探子也附和道:“当地的人,他们都认得,早就知道这些人没有盐巴了,所以就不用查了。”
王允恭用手托着下巴,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
王重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真是惨不忍睹啊。我第一回见没盐吃的人是那样的凄惨,一城的人晃晃荡荡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走着走着就能跌倒,地上满是呕吐的黄水,同行的人都没力气去扶,官军封城,真是作孽啊······”
“管那么多干什么,”楚彦威一脸不屑地道:“咱们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施舍的,只要他们有钱,咱们有钱赚,这不就够了嘛,想那么多干啥!”
王重霸瞅他一眼,也不说话,躲到一边闷不做声。
探子老周陪着小心笑道:“就是,就是。咱们先顾眼前,先把老大哥交代的事情办好,把钱赚到手再做其他计较。”
王允恭看了他一眼道:“楚老兄、柴老兄和定大他们虽然久历江湖,但毕竟不是走这趟线的,更何况还有我这样一个新兵,周兄弟久在这一代走动,可知道有什么方法进城么?”
周探子眨眨眼睛,略一思索才应对道:“眼下查得紧,要带着货进城着实不易,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实在不行,就得冒冒险,晚上趁黑溜进去,这么大一座城,官兵又能守得住几个地方?咱们寻个隐蔽的所在,混进去便是了。”
王允恭点点头,向楚彦威和柴存问道:“二位意下如何?”
楚彦威和柴存对视一眼,冷冷一笑道:“临行时老大哥嘱咐,这次任务俺们兄弟都听小兄弟你的,所以全凭你做主了。”
“好。”王允恭笑着点点头,对大家道:“弟兄们一路车马劳顿,天色已晚,今日就不进城了,今晚大家就在这里将就一宿,吃些冷食,明日咱们再寻机会进城,如何?”
众人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只得同意。
王允恭又对王重霸道:“定大,今夜你来值岗,多设几个岗哨。”
“好嘞。”王重霸答应一声,便去挑选人手。
众人围坐一团,早有人从马背上卸下酒食,大家胡乱吃了些,草草聊了几句,便各自睡了。
这块栖息之地地处山坳之中,烈风也吹不进来,倒还暖和,只听见山坳外面大风吹过密林,呼啸声声,犹如野兽声声哀鸣,惊扰着有心事的人。
王重霸的确是个兢兢业业的岗值,他目不转睛地守着马匹和货物,没有任何埋怨和不满。一开始还有几个与他一起值班的,不过后来越来越困,他便叫他们先去睡了,此时此刻只剩下他自己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黑夜沉沉,冷风习习,松涛阵阵。
夜已经深了,几点星光在茫茫的夜空之中显得格外孤独。王重霸打个哈欠,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突然,一个黑影在堆放的货物那边一闪,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王重霸头皮一炸,轻声喝问一句“谁?”接着抄刀在手,猛地一跃便冲那黑影冲去了。
听到王重霸的喝问,其他人也都惊醒了,有人要去点火把,楚彦威制止道:“荒郊野外不要点火,懂不懂规矩?”众人只能摸着黑去看。王允恭左顾右盼,见季然在他身边,方才放下心来,于是随着众人一起去看。
走到切近,却见王重霸一脸疑惑得看着姓周的探子,只见姓周的探子一脸的委屈,在那里欲辩又止。柴存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姓周的探子向众人解释道:“刚才我起夜,到远处蹲了个大号,回来时路过放货的地方,就过来查看查看,哪里想惊扰了王大哥,我实在不是故意的······”
“那你怎么鬼鬼祟祟的?”王重霸目光如刀,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周探子委屈地道:“我半夜起来,怕惊扰了大家,所以不敢弄出多大的动静,所以才倍加小心,怎么是鬼鬼祟祟呢?”
柴存拍拍王重霸的肩膀道:“你也忒小心了,他也算是咱们的老人了,应该能信得过,估计是你太紧张了。”
楚彦威也劝道:“起个夜而已,也不用大惊小怪的,看看东西有没有动,没动就散了吧,大半夜的,好不容易睡下,这回可好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睡着。实在不行多留几个人,你们几个也别睡了,就和老王一起值班吧。”他随便点了几个人,那几个人都是一脸的懊恼,不过上支下派,也没有办法,只得带了兵刃凑到王重霸身边。
王重霸看看王允恭,询问他的意见,王允恭不发一言,王重霸只能听楚彦威和柴存的,放了姓周的探子。不过他却始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几个人随意翻了翻货,道了一声没事,楚彦威打个哈欠道:“行了,散了散了吧,早点睡,明天还要进城。”
众人回到原先睡觉的地方,不久便听见楚彦威的鼾声阵阵。
“你俩去那边,你俩留在这里。”王重霸对留下的那几个执夜的进行了安排,自己则是用最笨的办法,干脆坐到货上,这样便不怕有人惦记了。
夜色依旧,繁星依旧,一开始还能传来执夜的人说话声音,慢慢的就听不见了,无限空间之内又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切如梦似幻,飘飘渺渺之中仿佛只有一个自己是真实的,偶尔传来的牲口打响鼻的声音,才让自己觉得是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其他一切都是虚幻,都是过眼云烟······
一阵凉意袭来,王重霸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道为何居然睡了过去,他心头一凛,急忙去看屁股下的货物,却发现丝毫未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两个执夜的喽啰跟前,喽啰见他来了,急忙打招呼:“王头儿······”
“刚才你们听见什么动静没有?”王重霸问道。
“我们俩一直守在这里,没听见有啥动静呢,大半夜的有谁回来?”一个答道。
“不要放松警惕。”王重霸嘱咐道。
两人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言。
王重霸又四下转了转,也未发现其他异样,这才回到货物那边,心中暗道:“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鼾声如雷,大家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睡去的人当中一个人的头被衣服遮着,只留下鼻子和嘴巴在外边,他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神秘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