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肃肃宵征,寔命不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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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傍晚,红日西坠,天空被染得一片殷红,天边远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送飞鸟以极目,怨夕阳之西斜。整个天地一片苍茫空旷,一群飞鸟振翅飞翔在天际,苍穹之下,茫茫荒原,不见村落人家,不见炊烟袅袅。
血色之下,一队车马迎着落日在古道上缓缓而行,血色的晚霞将他们衬得红彤彤的,如同披挂了一身红衣,分外鲜丽。
眼见天色已晚,山羊胡子骑在马上,颠簸得左摇右晃,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略带歉意地对王允恭道:“今日赶路急了些,怕是要错过旅店了。前面不远便是济河,估计再也没了什么人家,恐怕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实在对不住二位啊。”
“哪里的话。”王允恭微微一笑道:“都是久在这江湖上混的,风餐露宿的事何足挂齿。”
山羊胡子嘿嘿一笑道:“说实话,看小兄弟你啊,细皮嫩肉的,可不像是什么吃苦受累的人家。”
王允恭轻叹一口气道:“哎,那是头几年的事儿了,这几年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时不如一时了,还是免不了要出来做事才能养家糊口啊。”
“那就好,那就好啊,”山羊胡子点点头应道:“我还担心照顾不周,怠慢了朋友呢。”
“少在那里假惺惺了。”一边的小胡子一脸的不屑。
山羊胡子猛地被人呛了一口,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是尴尬地咳嗽几声,等思绪调整了一下,才反问道:“兄弟你何出此言啊,老哥我又没得得罪你,怎么说得我这样坏?”
小胡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语气略带嘲讽地道:“明明是你自己不想投店,现在却要连累我们。”
“这话从何说起啊?”山羊胡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委屈的样子。
“从何说起?就从这曹州说起!”小胡子显然还是有些怒气未消,一副较上劲的表情和语气:“来到曹州地面上,就应该去拜会他,现在倒好,落了个露宿荒野。要说平日里露宿荒野也就罢了,明明这里有咱们的人,你不但不进城,还叫加紧赶路,你这节奏可是带得真好啊,难道你与他有什么嫌隙么?”
小胡子这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望向山羊胡子,山羊胡子脸色略微有些不好看。
坐在车上的王重霸接过话茬,用命令式的口吻道:“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
大家谁都没说话,一时间静极了,只能听见马蹄声和车轱辘吱扭吱扭的声响。
王重霸也觉得刚才的话说重了些,这才又用轻松的口气解释道:“咱们这回出来,本就是执行秘密任务,更不能轻易示人,更何况咱们这次任务又失败了,怎么有脸去他庄上?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数,这几年他们势力越来越大,颇有几分和咱们分庭抗礼的意思,此时咱们就更不能让他们笑话了。所以,大家还是将就一宿,等咱们回去再好好歇息几日吧。”
众人见王重霸这样说,也不好再发什么牢骚,只能是怏怏作罢。
这倒引起王允恭的兴趣,他问山羊胡子道:“难道这曹州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山羊胡子为难的一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小兄弟先不要问了,等咱们回去,我再详细和你说道说道。弟兄们,咱们再辛苦一下,今晚赶到济河边上露宿一宿,明日咱们再寻渡船过河。”
一行人继续在茫茫苍苍的荒原上前行,谁都不再说话,不再做声,只是闷着头往前走,王允恭也没有再做声,他心里却对王重霸他们口中的这个曹州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暗暗地记在了心头。
天已然黑了,仰头去看,黑沉沉的夜幕上挂着三三两两的繁星,四野也都静谧空旷起来,近处的虫鸣,远处的水声,依稀入耳,如同悲歌声声。
车马到了济河边,山羊胡子招呼着大家在济河边上停驻下来,这里是河岸边上,周围光秃秃的一片,只有孤零零的几棵树能够拴马,放眼望去,再无他物,天地之间,空空如也。
王允恭疑惑地问道:“咱们怎么在岸边驻扎啊?若是遇到歹人偷袭,咱们可就没有退路了。”说着他指指不远处一片树林道:“倒不如在那边的树林里歇一宿,既便于隐藏,也便于脱身。”
山羊胡子笑着拍拍王允恭的肩膀道:“小老弟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姑且不说有没有人打咱们的主意,就是真来了,咱们也不怕。更何况,在这岸边宿营,乃学得是一辈古人,此人名叫韩信,估计你没听过,这人是汉朝高祖皇帝刘邦子的大将,当年他与别人交战,就是用的背水阵以弱胜强,咱们仿效他的做法,也学一个背水宿营,贼人便不敢轻易来找咱们的麻烦了,这才是我的用意啊。”
见山羊胡子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王允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和大家一起找柴火,点起一堆篝火,一如那日在庙中一般光景。
今晚,天上有新月如钩。早春的河边天气还是颇冷,光亮称不上皎洁,尤偶有不断掠过的云彩,使得月光时明时暗,恍恍惚惚,迷迷茫茫,一片朦胧。
入耳的是滔滔的水声,与白日不同,白日里还能看得见奔腾向前的滚滚河水。此刻,站在岸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是凭借想象,想象着逝者如斯夫,想象着奔流到海不复回。
大家草草吃些东西,围坐在火堆旁,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都没有说话,白日的喧嚣在夜色、月色下变得安静,亢奋的精神也渐渐被抚平了,这样的夜才更能让人去国怀乡。
约莫二更时分,王允恭见大家都已经有些倦意了,便向王重霸问道:“咱们在济河边上背河宿营,可要曾安排哨卡?”
王重霸还没回答,边上的山羊胡子笑了笑道:“小兄弟,你也着实谨慎了,这荒郊野外的,难道还有别人来追杀不成?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有错,可要是时时处处都担心防备,那咱们也就不要做事情了,过虑了,过虑了。”
王重霸也附和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宿,聊也无妨,更何况在他的地盘上,没有事儿的。”
王允恭一见二人没有这个想法,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往季然那边坐了坐,烤火取暖起来。
季然将自己身上的厚衣解下给王允恭披上,王允恭还要推辞,季然道:“你披着吧,我不碍事。”
王允恭笑了笑略带些不好意思地道:“总是要哥哥来照顾我,实在不好意思。”
季然也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筋骨,毕竟刚才坐得久了,难免有些经络不畅。他才抻了几下,便回到自己坐的地方,将头凑到王允恭身边道:“有人来了。”
王允恭吃惊地看着季然,季然朝他点点头,于是王允恭故作镇定地对王重霸他们道:“咱们在这里露宿,水声太大听不见远处,天色太暗也看不见远处,大家还是小心点啊。”
季然本以为王允恭要直接提醒,却没想到他还是含糊其辞,不禁皱了皱眉。
山羊胡子很是不屑,站起身来,走到王允恭身边,一脸不高兴地道:“小兄弟,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胆小·······”
话未说完,便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竟插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声高喝,距离百十步的地方突然竖起二十几个火把来,这群人迅速向这边靠拢,没等王重霸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三面被围,剩下一面是背后的济河,果然实现了山羊胡子背水一战的想法。不过,现在却不是互相抱怨的时候,见事不好,王重霸等人也赶紧抽出佩刀,站起身来准备迎战。
水声如同奔马,奔腾向前。风声如同飞鸟,呼啸而过。火光如同波涛,跳跃不止,将每个人都映得火红一片,一如傍晚的霞。
来人中闪出一个壮硕的汉子来,借着火光去看,那人生得孔武有力,约莫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得倒是不太考究,一件粗布衣裳,他左手握在挂在腰间的刀鞘上,笑着对王重霸等人道:“哪里来的游吃队(四处流荡的土匪)?也不看看这是哪儿,一进曹州就盯上你们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高个子周边几个小喽啰也呼喊着,叫大家放下武器。
王重霸垫着脚一瘸一拐上前抱拳拱手道:“这位排琴(兄弟)辛苦,都是吃搁念的(江湖人),不要动青子(刀子)。”
高个子上下打量了王重霸一番,冷笑一声道:“相家(内行人)啊,老荣(小偷)?”
听了这句,王重霸身后的小胡子不干了,站到王重霸背后朝高个子喊道:“你几时见过成群结队的老荣?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别怪爷们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