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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觏之子,我心写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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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海,风如潮,梨如雪,桃如霞,山花如云,绿草如茵,杨柳如烟。

春风快马,春衫少年侠气。

骏马踏着鲜花、野草疾驰而过,马蹄起落,一块块春泥被掀起,在空中四散飞溅,旋而落下,地上只留下一行蹄印。

马去何处,人归何处,哪计东西。

行在最后面的是一头驴子。

虽然是驴子,可脚程并不慢,驮着人和包袱居然还能跟得上前面的马。

骑在驴子上的是一个老道。这老道着实有些古怪,他眯着双眼,似醉非醉似睡非睡,不拉缰绳,也不配鞍韂,骣骑在驴背上,身子随着驴子左右摇晃,犹如风浪之中的一叶扁舟。

老道大约五十来岁,干瘦枯槁,花白的头发盘在头上,用一根枯枝别住,身上的道袍斑斑点点满是污渍,腰中系了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脚上穿的不是道士的云履,而是僧人穿的靸鞋,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可谁又在乎呢?老道怀中抱着一个唱道场的渔鼓,竹筩大约有碗口粗细,简子比一般的略长些,大约二尺半左右,竹子早已被磨得油光发亮。

这一道一驴潇洒飘逸,不拘礼数,颇有仙风道骨,好一个蹇驴得志鸣春风。

驴子前面是一匹桃花马。

桃花马,红如灿星,白如流云,红粉青娥映楚云。

马上的姑娘一头油亮的秀发飘在脑后,粉额上渗出几滴香汗,黑漆漆的眼珠,红扑扑的双颊,身上是紧衬的是绯红的襦裙,脚上是一双精致的粉色鹿皮小靴。桃花马,石榴裙,红巾翠袖,好一个二八佳人,正在年少。

姑娘双脚蹬着马镫,整个身子前倾,几乎是立了起来,双手紧紧拉着马缰绳,策马奔腾,紧紧地追赶着前面的那匹马。

前面那匹马,是一匹黄骠马。

黄骠马,一马当先,飒沓如流星。马上的公子一团英气,青色的逍遥巾被风吹起,犹如两条飞舞的虹。淡金色的脸上两道剑眉,眉下眼眸清澈如秋潭,身上是青衣青绢帕,一条白色丝绦束住腰身,干净利落。马鞍上斜挎一只鹿皮袋,袋里插着两柄短刀、一张弓和几十尾羽箭,银鞍走马度春风。

春光醉人,春色撩人。闲暇的人有心情去欣赏这春光春色,赶路的人却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

蓝天之下,白云浮动,须斯变化,飘忽不定如同时局;山势险峻,危峰耸立,重岩叠嶂,艰难多舛如同国运;河流曲折,波浪滔滔,昼夜不舍,流逝奔腾如同岁月。

感时花溅泪,这满眼春光,又有哪里撩人?

马铃声响,马蹄声急,催动着的尽是急迫的心情。

三人沿着官道又行了一程,前面是一条峡谷,两面悬崖约有十余丈,中间不过两三丈,峭壁光滑,犹如被人用利刃从中间劈开,不由得赞叹这鬼斧神工、钟灵毓秀。

“时间紧迫,咱们再赶一程,去他庄上一块歇脚。”黄骠马上的公子没有减速,只是朝后面喊了一句,声音随风传到身后的人耳中。

“驾!”少女也发出一声轻喝,桃花马紧随着黄骠马向前疾奔。

只有老道依旧不紧不慢,骑在驴上颠颠倒倒,伸手敲几下渔鼓,发出咚咚几声闷响,驴子便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猛地向前一跃,发出一声嘶鸣,朝前追了上去。

马如闪刃,其势如虎;人如飞鸿,飘逸如龙。

在峡谷中行了二三里,总算是走到尽头,一出峡谷口,光线突然变强,不由得微闭双眼,少许片刻再睁开,眼前已是豁然开朗。

此处恰好位于山坡顶端,驻马驰目,近处远处便是一目了然了。

走马驰目,但见:蓝天之下,白云浮动,青芜的群山环抱,围出一块大大的空地来,近处是层层叠叠黝黑深邃的松树林,穿林往前,远望过去是绿油油的田,其中是阡陌交通和点点行人,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将山坳的盆地分割两开,几座小桥横在河上,又将两分的盆地连了起来,使得整个空间依旧是浑然一体,最远处是村,灰白的村庄隐在苍翠之间,微风吹过,时隐时现,真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快马加鞭未下鞍,一口气冲下山梁,来到平阔之处,三人才放缓了脚程,只见田埂之间农人已经在劳作,不时有人停下擦拭额头上的汗,落日的余晖洒在这绿色的田埂上,照出了一片春的清冷。

穿过田埂,沿着河边的大路走了一段,一座木桥横跨在不宽的河面上,上了木桥向下看去,只见桥下河水不大,清可见底,三三两两的小鱼穿梭在石头与水草之间依稀可辨,河的两边是去年未收割的枯黄的芦苇,隐在已经反青的春草之间,白色的芦花被风一吹,飘飘荡荡,荡荡摇摇。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信马由缰,马蹄踏在青石铺砌的小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黄骠马上的公子手提马鞭点指:“哎,怪不得他不去金陵,若是能抛却俗世这诸多烦恼,我也愿寻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驴子上的老道微微眯起双眼,手捻花白的山羊胡子笑道:“哈哈,恕贫道直言,公子啊,你虽有此心,却无此命啊。”

公子知道老道要说什么,也是摇摇头凄然一笑,这笑容之中包含许多无奈。

桃花马上的少女斜瞅了公子一眼,嗔怪道:“人生一世,百八烦恼。公子既然知道俗世有这诸多烦恼,又何必非要去趟这趟浑水不可呢?”

黄骠马上的公子长啸一声道:“哎!命里事,份内事。闻道长安似弈棋。这是世道的局、宿命的局,我们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是下棋的人,既逃不了,也躲不掉,就算勉强将自己置身事外,可终究还是躲不过良心的谴责,备受煎熬的置身事外,到头来又有何用呢?”

“好!好!”少女不耐烦地一撇嘴,“道理铺子都是你家开的,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只认一条,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说是不是,老杂毛?”

“咳,咳”驴子上的老道发出两声干咳:“小眉啊,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话怎的如此粗鲁呢?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哩,你叫我一声道爷,小不了你大不了我的……”

老道捋着山羊胡子才要摇头晃脑装大辈,偷眼观瞧,却发现少女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自己,才又改口道:“就算不叫道爷,那也不能叫我杂毛啊,这这多难听,成何体统嘛。”

“杂毛!杂毛!杂毛!我就叫。”少女的话犹如连珠炮,把老道喝得一缩脖子,可老道嘴上却不服软:“姑娘啊,你在公子那里碰了钉子,有火也不能全发到我身上啊,我又没招你没惹你,真是的。”

老道摇摇头,转而又对公子郑重地说道:“不过公子啊,小眉这话说得对,老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公子听了老道这话微微一愣,扭头询问道:“哦?道长也认为我不该趟这浑水?”

“这倒不是。”老道没有看那公子,而是目光平视前方,娓娓地道:“公子说的不错,时局如此,谁都逃不了。小眉说的也不错,无论公子到哪里,走什么路,咱们都会始终跟着你,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也不好说什么牵马坠蹬,唯你马首是瞻,说那个太假。只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贫道我倒是真想看看,看看我们家公子所坚持的东西能在这乱世之中趟出一条什么样的路子来,又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们尽量辅佐你去实现你的梦想而已。”

老道的目光有些深邃,仿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又仿佛什么都看不清,似是虚无缥缈,又似是近在咫尺。

公子听了这话,心里觉得软软的,有些感动,可他并不善于表达这种感情,他没有对老道说什么感激、感谢之类的话,他觉得那样太虚伪,他目光平视前方,目光之中没有犹豫和彷徨,而是坚毅和笃定。

三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信马由缰,任凭马儿沿着进村的小路往里走,马踏石板,发出哒哒哒哒的悦耳的声响,如同战鼓,催人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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