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欢(3)冶银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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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云自抱了她的箱子与我和晖之走到小楼中庭,步下已软了,却挺着身板笑道:“就这儿,宽敞,又好散烟气!最适合烧金了!”
我见她的兴致高,便吩咐留下使用的其中四个宫人,去旧馆把定云旧日用的金炉与银铛全部取了来,放在庭中,定云道:“看,我再来一种更简单的!”她看了一圈,找了留下来的身材最小巧的一个小姑娘,问道:“小妹妹,你几岁了?闺名为何?”
那小女子道:“回娘娘,小女名叫付竹君,十六岁了。”
“好!”定云喜道:“你这姑娘手指纤细,指骨极为修长,适合练这黄白之术!我便收你作徒弟吧!”
我心里暗道:“你选徒弟要手指头长的…真稀奇!”
定云道:“竹君,你来!随便抓一把雪,聚成个银锭子样就行了!”
竹君依言做了,定云在箱子里取了一种糊状之物,塑了大形,接过雪锭裹在外头,道人拿指头抠了几下,便投在金炉火里,少顷就听哔剥哔剥的声音,定云道:“好了!”便熄了火,拿拨火钳子搛出银锭,放在雪地冷了一时,便拿给我看!这下我一瞧,再拿给晖之看!不由连我也动了歪心!这银锭和官府督制的一模一样,上面印记的字都给这道人仿出来了!这要是大量炼出,贴补国用,我们大唐国岂不要得天降横财!我不觉厚着脸皮露齿大笑:“耿娘娘啊,朕的耿先生!您这大才能否多多施展,多做银两贴补国用?”
定云点了我的太阳穴,哧哧笑道:“你这昏君贪心了不是?这要多做了,会犯天条的……”
“别说那些话,我可不信!”我道:“说实话,为何不能多做呀?”
定云咳了几下道:“这是‘药银’,卖相、份量都不差,实际纯度却差,若大量行世,天下必乱!再说,要制此物,虽有原料,这原料获取及配制之法,都极为苛细繁琐,所以断然做不多的!”
我点了点头,搀了她的手,问道:“你以前拿雪握在手里,直接化银,号称搦雪成银,必是骗人的吧!”
“那是材料在我手指甲里藏着,用道家内功助些热力就得了!只要东西配好了,任你在银胎外头贴了封条,我把它抱怀里,它也能成银子!”
我心里叹服,对定云道:“道人,你要长命百岁的!每年用你烧的这些金银,做几个天下没重样儿的稀罕东西送给我,以后我可以给儿女显摆,尤其给慧儿显摆!想想朕这脸上就特有光彩!”
道人脸上嬉笑的神情顿收,一瞬静穆地望我,眸光却如雨后落红、秋后黄竹,柔弱温和,不可言说:“你是个皇上!不好天天迷在这个上头!这些东西,是玩乐而已,对社稷无益的…你还是以朝事为重要紧!”
“唉!”我由衷叹了一声,怕今生也丢不开这缠人的宝位了!“烦呢!……”我想对阿云说,我向往隐逸生活,追慕杜甫,想有朝一日退下来,将自己以前写的、弄散的、被父皇处理了的所有诗词,都理出来,出个集子,就叫《草堂诗》!最好再弄本书法集,好好的扬扬名……可是这种话却不能出口,我怕说出去就惹事!当下我深深瞧了定云一眼,两下神会,她什么都明白了,也就不再劝我。
我人坐在燕云馆,朝上的消息却是由宁安天天传给我的。这日稍晚些时候,我冷着心再次看了一通太弟新写的《乞辞位归藩表》,写了一大通劝慰的话,叫他继续好好干,千万别推托!末了,点了几句重话,料来他这阵子不会再写这种上书了!写罢扔在发回的奏书里,便早早拥着定云歇了。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安然!我得了个梦,梦境险恶万分,以致于我一直怀疑,这个所谓的梦是敌国方士用秘术对我作的圈套!然而噩梦醒时,了无痕迹,却着实触动我心中隐微,对谁都说不得——就连耿道人,也说不得!
这梦境起于一团蒙昧。我只见团圝明月悬于中天,怎么仿佛又在秋日里了。我依稀忆得方才与冯延巳兄弟及韩大人饮酒谈诗,散席之后,他们几人不知哪去了,只有我一人踏着一地枯叶而行,忽地起了一阵狂风,卷起落叶,我竟也身轻如叶,一瞬被风卷进就近的一口枯井里去了!
我心知是梦,拼命抬眸,却怎么也不醒!完了,上不见光,下通幽冥,我该怎么办?
手足无措之时,我却见到了当年给我处死的马道元道长!我想,今日落到他手,无论如何也要先告饶再说!于是一袭白衣秀士装束的我,单膝点地跪在青蓝道服的马道长面前——我记得,他当年被我追回处死的时候,正是穿的这身衣裳!我沉住气虔心道:“马道长,当年朕害了你之后,母后也为你殉情去世了!这件事我一直非常后悔!我是真心后悔了!马道长,你看耿氏定云助你的份上,饶赦了朕吧!”
马道元阴笑几声,朝我逼过几步:“皇上好手段!你这一世,将自私自利、假仁假义做到极致,轻易没人看得出!可惜你瞒过世人,瞒不过神明,瞒不过天道!唐国基业,不过三代,你也将被真龙所困,再难翻身!”
马道元凛然出言,激起了我的傲气,我霍然站起,觉得自己又回到年轻时分,泰然立着,叱他道:“妖道莫要胡言诽谤!你当年兴起妖言,拐带太后,你是有罪的!朕是诛杀过许多人,可都不是因为私怨,我那样做,完全是为了唐国!何来假仁假义、自私自利之说!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在人世,朕尚不惧,何况如今?鬼物速退!”
“哈哈哈哈!”马道元扬声长笑:“欺心之言呐!不论别的,李璟啊李璟!你想想,当初你在先帝柩前发誓,兄终弟极,到底是否真心?”
我一时觉得问心无愧,坦然回道:“自是真心,我心敢剖日月!”
“天大的骗局!你心所思,无非三途!其一,稳住兄弟,使其不生阋墙之意;行缓兵之计,令你亲子暗中积蓄实力,伺天下归心,以子代弟,无人不服。其二,你不准你弟归藩,是怕他以太弟之名掌握雄兵,一旦动了野心,则你如身卧虎狼之侧,寝不安枕矣!其三,你静观时局,若唐国可为,你便在你生前伺机撤掉太弟,换上儿子执掌君位;若一旦亡国征兆显现,你便一力推给兄弟,如此一来,保你自身帝系永世立于不败之地!对了…对了,不止这些呢!你还防着你的儿子呢!不到你丧生之日,你绝不肯将帝位脱手,你的儿子不得储位,威信也永远不能压了你,任凭外边风云变幻,你的君位稳如泰山呐!”
我被他说得心乱,挺身强辩道:“我既掌君位,储位存废,在吾一念之间,何用你这九幽之人来置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儿子考虑多些,为自己谋个平安都是天经地义!”
马道元仰面狂笑,抛了句话道:“有朝一日,定云挡了你的路,也会死在你的手里!”
“不可能!我爱她犹如自己的眼睛,怎可能害她?”我心更慌了,眼里恨得似要喷火,望定了马道元的衣领,伸手向前乱抓:“朕今被鬼魅所制,唐国高士速来救驾!”
我正在意乱神迷之时,只见一个碧瞳紫髯的仙客凭空出现,对我打了个稽首道:“圣上勿惊,吾乃汉家天师张道陵,特来救驾!”又对马道元道:“道友向来通透,今番却糊涂了!天劫未至,汝安可妄动?吾等同去吧!”
我吓得冷汗遍身,一时惊醒,听外边风声呼呼入耳,景遂的上书掉在了地上,我伸手在被里抓住道人的手,她睡得安详——果然将要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