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欢(2)先生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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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定云来到了燕云馆,见修葺一新的这座别馆,果真不同。留云楼和云暖楼一样,也是三层小楼。所不同的是,我命人在楼下挖通水系,引外面的山涧清溪水入楼前水泾,碧波水泾中植以莲花,又养些鸳鸯、锦鲤,上以乌木筑一小水榭,幽亭木径,令此楼依山傍水,旁绕翠竹,缀以四时不同嫩草娇花,实是这苑中一处佳景!可如今又到隆冬之际,天光阴晦,大雪封天,水泾已冻上了,残荷枯叶,败树寒烟,江南并不多见的数点乌鸦飞来,一派肃杀之气,不祥之兆!弄的我的心也不觉冷下来!
我无心看景,抱她上楼,见她精神不济,忙给她一只套着紫红锦兜的手炉暖着,替她盖上被,抬手试她额头——却是冷得像冰!赶紧叫晖之来问,慕容劝道:“这是大病,不是一时能好的!阿云她现在切忌着凉!”那道人病得迷迷糊糊地任我施为,我趁机俯身亲她额头,忽又想到,若是她好的时候,又要怪我轻浮!她这人,一向是只许她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唉!我认栽了,你快点好起来!
我按晖之的安排,数着时辰给她喂药——她醒着的时候,对我说不用我在这儿守她,要我赶快走远些,去上朝!
你都这样了,我还上什么朝!我脑子一热,喃喃对她说,你赶紧好起来!你要是不好,我干脆学我亲爷爷做道士去!所有的别人全丢了,连皇后、宫妃和儿女都不管!什么唐国的大业,到那时和我一点关系都没了!这才能瞧出我俩不同呢!但想了想,作为一国之君,这话可千万别叫旁人听了去!传了出去,朝野人人都知道这道人是我的命门,岂不是谁都可以借此胁迫于我?
熬了十几日,定云每日昏睡,我做小伏低,每顿好好喂她吃东西,可她吃得极少,大多数的时日,只喝几口米汤,就再喂不进了!我静心扎了几个六面灯笼,一面画上她的小像——都是我记忆深处她最美的几个瞬间,另外几个面默上《楞严经》——我最信任的法眼大禅师文益告诉我,这个帮人祈福非常灵的!
那一日清早,道人好似恢复了些个,用戴着镇命金环的手敲着榻沿,对我道:“饿了,给我碗薄粥喝。”
我听了,如聆佛旨,从一旁的长椅上的冷被窝里爬起身给她端粥去了——长日无事,我抄了几卷经替她祈福,自己这一天里也只吃三顿清粥——广慧寺的悟空禅师跟我说过,有求于神明的时候,就要吃得寡淡、做得淡泊、想得恬澹,我想我这半个月是真的做到了!那定云烧退了,又吃了粥,似来了精神,没心肝地甜甜笑道:“我不妨事了,定会好的!再养几日,仍去医馆照顾病家,便再也不会被传染了!”
“你敢!”我的脸不觉气白了:“你个厚脸皮不知死的妖道!你有什么过人医术?这次要没晖之先生救你,你早见阎王了!你心里不在乎朕,总在乎儿子吧?还要去那儿,慧儿就没娘了!这回朕心硬了,随你去,死在那儿我也不管你!”
那道人笑得漾起梨涡,手指头从我的鼻梁轻轻刮下去,直到嘴唇:“你对我没那么狠心!皇上!方才我梦里,听见你说要为我去当道士呢!再过几日,你放心放我去!我的方子分人分治,能治好很多人!且这回,再也不用怕给染上了!伯玉,能用自己所学做有意义的事,本先生特别高兴呢!”
我见她这样,心里也暗高兴,却提醒她道:“你可别大意!晖之说,熬过去要三个月呢!”
耿道人难得这么欢实,坐起身来道:“别忘了,我也是医者,我如今胃口已开,高烧已退,已挺过去了!没事了…皇…伯玉,明儿上朝去吧!”
我握着她的手道:“眼下没仗打,唐国灾异也向好,朝里没什么事!朕难得有暇,先生若痊愈了,便看在以往情份上,陪朕玩一阵!”
耿道人带着一股子感激之意,没抽开手,对我道:“这回我欠你天大的情,便依了你吧!我躺了这么久,浑身不得劲,皇上,陪我出去赏雪如何?”
我听了,披了玄色宝裘,挽着她出了楼门。耿道人裹了紫狐毛裘,披了头发,不听我劝自从小楼门前走到木径上的雪地里,抄起那双没留指甲的美手捧了一捧雪,笑道:“可惜没有应用的东西,否则我能削个银元宝玩!”
“你就胡诌骗人吧!朕算瞧出来了!这东西,就是靠火炼的,没有火,用手?……”我笑着“啧啧”几声,黑狐裘衣纹曳动,我专注地盯着她的手:“骗人的江湖伎俩!你定是用什么迅捷的手段,趁我没留神,中途拿银锭换掉了!”
“非也!你从不相信我这套黄白之术,今天就让你当面看看,叫你心服口服!”定云说着,扬声唤过晖之,那慕容以为她病势有变,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见她这样,倒吃了一惊,只见定云不慌不忙道:“慕容,你帮我去那旧馆里取一只黄杨的小箱子出来。我让这厮见识见识!”
慕容的小麦色脸庞表情静穆,心事重重地瞧了定云一眼,那关切神色让我暗妒!他开口要问什么,抿抿嘴唇,没有说出口!晖之游移着去了。我看着阿云的清瘦的身影,着实担心,向前搀了她的冷手,问道:“你不会是趁我昨儿什么时候打盹的功夫,偷偷用了修元丹吧?那可不是好药…阿云…这些个把戏,都是玩乐的,你眼下还是养病要紧!”
那妖道丝毫不以为意,蹲身抄起一堆雪,随意修了朵小小莲花,托在手里,转了一圈:“没事儿!我不曾偷吃什么药,是因上一场病养得甚好,再加往日练了武,也总练出了些底气!这便不妨事了!皇上…等过几日我养瓷实了,定还要去救人!你若想我开心,想我好,便放我去!”
我眼中尽是忧思之意,望见她深邃绝美的眸子——她神色坦然,虽病着,整个人却没有萧索之气,依旧似一卷流云,一汪活水,那精气神活泛着呢!我不解道:“去帮别人,真的让你这么开心?”
定云眼中情火烈烈,闪着她那纤长美睫凝眸顾我,手中那雪制的小莲花依然旋着,已悬空离了她的手,她肆意而笑,态度疏狂:“对啊!只要在外头,让我天天见见不一样的人,听听不一样的事,再用那拂尘功打几个坏人…我定云道人就开心了!”
我看她这个样子,一时心迷!暗想此时若有美酒、肥鸡,想必她定会坦然坐在这水榭亭中,满手油渍,抓起鸡腿就酒就大嚼起来!直吃到没胃口了,酒也够了,又没心肝地倚在亭柱上大睡,宫里头——不!这满天下,哪有第二个这样的女子!我见她那样子,不觉呆了一时,脱口低语道:“爱妃所想,亦我所想!只要你这回好了,我随你的意!”
“伯玉!你这般待我,我也不是呆子!这么美的雪景,只恨这身子不行,要不然,龙脑烈酒、香烤肥鸡,都是我的所爱!只是……”定云换了女儿态:“皇上…你要听劝,以后我还能喝酒,你可千万不能饮了!”
我的心早化了,她到底什么好,我说不出!我只一霎觉得为她送了命也甘心!
一时晖之来了,取了那只箱子,阿云脱手丢了冰莲,就在地上开了木箱,我见里头都是些瓷坛子,打开看时,都是些个黑乎乎、紫兮兮、黄澄澄的粉末!阿云拿起坛里配的木勺子,调配了一时,将几种粉混了一混,装进一只圆的朱漆盒子里,抓了一把雪放进盒子里,将盒盖严实了,对我和晖之道:“看好了,我不曾使诈!如今先制个银元宝给你们长眼!”
她又取了白雪,略略削了几下,成了个元宝状的银锭,听得那盒中悉索有声,阿云开了盒,一手将盒中的黑糊东西往那雪元宝上倒,另一手迅速捏着那黑糊东西,在雪胎上牢牢包着,仍是个银锭的样儿。一时那雪化去,黑糊东西却渐渐干透,在我的眼皮底下化成了银子!没干透的地方,还往地上滴着银珠呢!
不由我不信!这法子玄妙!确实不欺我的!我赞道:“爱妃的法子高妙,往日不曾细看,今日看了,知道‘先生’着实有本领!定云!在雪里站了半天,快回去躺着!”
“待我想想法子,把这莲花烧成金莲,漂在水上,寻个月夜,再使轻功踏着舞过去,定比那南朝潘玉奴的步步生莲更好!”那妖道露齿而笑:“也不枉有个什么人,上回在清晖殿骂人家是冶银烧金的妖道了!”
“你可受不得冷!咱们回楼里,先生炉火暖着吧!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