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飖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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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回宫之后，钟后见我携了定云同回，竟一反常态，十分开心。还对着定云千恩万谢，谢她神医妙手救了我一命。我看凝烟的头发，果然又黑回来一些，心里也就稍安了。李玉涴因前日将从慧挪去仙居观，深觉有愧，她也在定云面前说了好些软话，还告诉阿云，她已作主把汐萍、淬月、赏荷改葬到秦淮之滨金波园，陪侍夕年的潘国师了。紊紊见了阿云，握着阿云的手，把她的医术一顿胡吹——在她的口里，我大唐国最负盛名的凌国公和吴廷绍这二位神医，都只能给定云提鞋使唤！
我心里特别得意，冯曼曼不来奉迎定云，是因为她恋着我；钟后、李妃、陆妃她们，也是因为以为是定云为我用药才救了我，才会对她这么友善的——她们，是为何会认为是定云用药才救了我呢？自然是我事先让宁安的人传回的消息！
我这回为什么会好得这么快？李宁安的童子功、泰州名医的忙活、天机门的解药，还有定云为我新制的药自然是都有用，可是只有我知道，只要定云回来了，我就死不了。
凌水清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是已不认识宫里的所有人。这样也挺好的，我继续留她在原宫里住，改了她的宫名“深漪轩”为“清溪轩”，仍复她为美人，就当刘太监和无香散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从善今年也不算小了，我除了交待小七要孝顺钟后，还让他天天进宫来陪水清。终于，没一个月，水清就忆起了儿子。同时也忆起了我和钟后及后宫诸人包括定云的名字。可也就只有名字。我严令所有去看水清的人，她过往的所有伤心事通通不准提（有些别人也不知道），只告诉她，她是神医出身的凌国公的掌上明珠，现在国公爷和夫人都去世了。就连她俩义兄的事也瞒着没说，我还亲自告诉她说，这回她得了一场大病，多亏杜老爱卿救她的命。她听了，对老杜好的不得了，还说要认人家为干爷——这么一来，水清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变得比以前开朗很多！她记得最清楚的事儿全是从善告诉她的。总之都是过往的一些好事——总之，以往的冷美人水清已给毒酒毒死了，现在住在清溪轩的水清，已经是个新人了！
卜闻黛在定云回宫之日，给我处死了，她的长相虽说是真美，我若细看，定会心软！可我想起慧儿和汐萍她们，恨她恨得牙痒痒，蔑然扫了她一眼，直接下令：“拉走，诛。”
一回宫，我容光焕发地去上朝，就听老冯告诉我一个大好的消息：楚主马希萼被徐威所废，又当上了衡山王。前日向我唐国借了兵，打得他弟希崇十分害怕！边镐进了楚地湖南，还没进潭州呢，只到醴陵，军民就夹道欢迎！马希崇一听，知道打不过，竟直接向边将军打表投降了！马希萼独木难支，又受刘言等的威胁，本来还等着唐囯封他为楚主呢，我自己想这地都来不及，怎么能封给他呢！那马希萼一看边镐势如破竹，知道没指望了，也带了人随后降过来了。这么一来，楚国亡了！除了刘言占的几州，楚国几乎全境归唐！边镐大胜，唐国实力猛增！
边将军这人，其实原来也是笔杆子上的功夫深！他这人原是我的好友，性子和善敦厚没架子，多才多艺，最喜欢吃斋念佛。关键他还不争功！当年我刚上位时，发兵去讨张遇贤，胜利之后，死了的王建封他们所有将军都在表功，只有我这个老朋友一句言都不发！这么谦逊的人可不多啊，当时我就决定以后一定重用他了！
当初我派边镐去楚地，就是吸取了当年查文徽打闵国的教训——军纪荡然，烧杀掳掠，老查为这给人参死了，若非我念着旧情，硬说他有功，恐怕查文徽他那时就倒了！
边将军初到湖南，传回金陵的消息全是好的！边将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又因他喜欢佛事，人家夸他是边罗汉！
他可不就是罗汉么！我当即加了边镐的官职，令他留在楚地湖南总领一切事务。马氏及族人，还有文臣武将，全部迁到金陵，投奔唐国。人还在回来的途中呢，冯正中领着众人就准备办庆功宴了。我也想着宫里前阵子接二连三的不顺，弄的愁云惨雾的，正好借机乐一乐！
宴乐活动安排在受降仪式之后，冯延巳他们几个商量说伐楚成功是大功，要大肆庆祝！这次连江文蔚他们都没说话，说光准备就得花两个多月——正好！准备妥了，马氏兄弟、降臣、族人等也该来了。由他们办去吧！
刚回宫我就想到了定云——回宫这日钟后及众妃都与定云寒暄，之后钟后提出请吃洗尘宴，后来连水清和曼曼都叫去了，可定云却不肯留。她留了那壶药酒给我，嘱咐我大吃大喝前记得要先喝这个，别的什么也没说，就急着回了燕云馆。
我没情没绪地应酬了一回，当众答应留下陪着钟后。可是半夜趁钟后难得睡熟了，我又由竹墨陪着，悄悄溜回馆中去了。
我叫竹墨叫开院门进去，进院子就撞见那个新来的汪氏，她年纪轻轻，今年恐怕不满二十，长得柳眼桃腮，身材绝好，丰肩细腰，胖瘦合宜，高矮得中。若一装扮，一定也算个美人！
我身上换了黑狐宝裘，还有些夜凉，那小汪穿了一件米黄夹绵宫裙，立在那里搓着发红的手，没经意说道：“这会子才回来……”
这小姑娘一见了我，便红了脸道：“婢子没防备圣驾驾临，冲撞龙驾，望乞恕罪！”
我一见定云和阿慧没在，便急了，问道：“起来！那贼道人和小皇子呢？”
小汪道：“仙师和岳姐姐，带着小皇子去拜金园的亡者，耿仙师说，死的都是小皇子的恩人，非要带出去。岳姐姐不放心，跟着她呢！”
“嗯。……”这么晚出门不归，不怕宝贝着凉？可见还是不会疼人！我一路往里走去，瞧汪氏很好，便问她：“小汪啊，你多大了？闺名为何，宫号又如何称呼？”
小汪缓步走着，低头看着足下的雪地，小心回答：“婢子小名叫招弟姐，原是汉国逃难过来的。因父亲在汉主的亲信郭允明手下为官，颇通诗书，故他老人家生前替小女取名叫佩瑶。内卫军的张琪将军，择选我时，因我名中这个瑶字犯了圣上当太子时的讳，便教我改了。如今，还叫招弟。”
“别呀！”我接口道：“美玉之佩，飞雪扶风之飖，你以后就叫佩飖，朕特许的，不用避讳！那——你怎么到这儿的呢？”
“因周主新近自立，郭大人手下的人处死了大半，我家抄了家，老爹和奴家的新婚丈夫给抄家的官逼死了，才出世三天的孩子也没留住。亲族惧祸都不敢留，我娘因从中原逃在金陵水土不服也去世了，我一人生活难以为继，所以才——”
“哦。”我听了有些同情，便在定云的屋里坐了，叹道：“别怕，来唐国了，你苦日子到头了！小汪，你与小岳可要好么？那道人为人可信，也好相与……”
提到定云，那小汪的眸子都亮了，她说以前回来的时候，听先来的章岳氏说阿云这好那好，她原不怎么信，可只用一天就信了——她一回来，千恩万谢地谢我们帮她带小皇子，还把皇上昔时赏的金豆大力抓了两把送了我们，且回来头一天就自己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和底下的我俩人一起吃了个痛快，我们敬的酒，她也都干了！
她可不就这样吗？一点不稀奇！我昔时赏她的东西有许多，连我自个儿都不记得了，她顺手拿到什么就赏人，从不眨眼的！
我呷了汪佩飖递的香茶，肚里舒服，便道：“你可知小岳叫什么名，家里还有什么人？”
“听她说来，她才是真正的苦人。原因家里穷，连个小名也没有，便叫十五妞！从小卖给太湖滨修漆器的大户章家，好容易带得丈夫成了年，谁知丈夫作亲头一年染了肺疾死了。可怜她怀了女儿，好容易产下来，因她丈夫亲娘是妾，早年死了，她婆家的大娘子恐她分得长房财产，竟不肯认这个孙女儿，活活溺死了！又道她不贞，要发官卖了她！岳娘子拼死跑出来，不想遇见文公公在太湖招奶妈，如今俸禄涨了，入了宫籍，是不错了。可她说，皇上以前说过，要赐金送她回去，耿先生不肯，给她改名叫噙霜，说以后要跟皇上您说呢……”
“行了——依了她。小汪呀，这道人今天必是又去晖之的医馆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了。这个夜猫子！你也莫等她了！去歇了吧！”
我打发了竹墨回宫，叫他明早上朝时派轿来接。自己在定云的榻上和衣而眠，四更天定云果然黑着眼睛回来了，她见了我，知道我要怨她晚归，就道：“慧儿虽小，却不似你更费事！你的丸药配方又要改了，我的方子怕不济事。这回，我找晖之看过了，慧儿调理得甚好。只是晖之明儿要去太湖了，我得赶在今晚把你的药替你留下来！汐萍她们，我是交待不了了……”
定云说着就落了泪，我替她擦了，可也安慰不了她什么，只道：“那该死的杨仁、史守一、卜闻黛和藏在背后的刘太监，朕都杀了，给汐萍她们报仇！至于别的负你的人…阿云，有些事不能两全。咱俩，终究也负了别人，你看我份上，就别追究了吧！”
第二日来接我的是小何。因着刘太监的事，我交待宁安，将刘继恩（假名行深）一系的徒弟都给贬出宫外不用，唯独小何保着原来的位子依旧任用——他跟了我七、八年了，实在不舍得！
我见了文小何，拍拍他的肩，朝他笑了笑，那小何的目光谦卑，开口道：“圣上，杜太医报了一件大喜！杜太医说先前事多，娘娘也没留意，及到两个月发现，往泰州传信又不便。幸喜如今安定了，偏昨儿娘娘又贪睡忘了说。派着小的来告诉一声，钟娘娘有喜四个月了！”
这下我才想起，前时宏茂刚走那会在请晖殿养病多时，都是凝烟陪着我的，偶尔沾些雨露也是有的。不管怎么的，也是大好事！我心里大喜，却不外露，只说：“知道了！先去便殿上朝！”
这回上朝却遇见了大事！原来周主郭威坐江山也不稳！刘知远儿子汉主刘承佑死了以后，郭威以为刘崇替他除掉了刘知远侄子刘赟就可高枕无忧了。可是他错了！刘承佑的娘舅——刘知远异母弟弟慕容彦超也掌些军权，郭威虽百般抚慰，下诏叫彦超臣服，可慕容不信郭威，暗中调兵与郭威较劲！郭威只待慕容露了反心，也出兵与他打起来。慕容彦超自忖实力不济，派了使臣到我大唐国来借兵了！
借不借人马给慕容彦超？朝臣们争论不休。正中见我犹豫，并没表态。我看大臣们也就两种意见，一是怕借了兵得罪郭威，二是周国朝廷里，支持慕容的、暗中观望的旧将都不少，怕万一慕容要是赢了，我们没借兵会招致慕容的不满！
可我也有我的考量！慕容彦超以他一己之力，长久扛住郭威的进攻怕是不太可能。可是，只要慕容没倒，周国就安稳不了！他们周国不安稳，对咱大唐就是好！但又不能把风险转到我唐国这边，就少派点人马，表个态度！我暗自希望，最好他们君臣打来打去，把周国也给打没了！要知道周国没了，那咱大唐……
想到这里我心就定了！我对使臣道：“慕容将军的请求，我大唐国答应了。哪位将军愿意前往周地，营救慕容将军？”
“末将愿意前去！”大家应声瞧去，说话的是处置使燕敬权。
“好！燕将军，朕给你五千人马，你即刻随使臣前往！”
燕敬权领命去了。我宣布退了朝，便到昭阳宫去瞧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