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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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定云,却已不能好好落地。定云说的没错,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的我,根本无法控制宁安予我的内力,结果是我两人重重落在那条青石小径上,任凭雨水和着雪子浇下来。周围的暗卫见状慢慢围上来,我挣扎着喝道:“全都退下!”
暗卫慢慢退离了我俩的视线。一向好洁净的我,此刻所穿的白裘上全是水渍、泥点子,左手上还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子,流血不止;再看看这个倔道人,她的齐腰长发沾了水,乱蓬蓬的,她令我迷恋的小脸上容光憔悴,她的眉弯纤细修长,眼睛生得极秀,长睫摄魄,顾盼间亮如寒潭秋月,有种说不得的韵致,迷得我不能自拔!那道人肤色,现下看来不是特别白。而是那带着病色的暗白,算起来我真是不争气啊,一见她那样我就心疼!
她的鼻骨修长纤细笔挺,人中深而且长,嘴唇纤薄有致,配上完美的下巴线条,显出的文秀之美,实为我此生仅见。纤细雪白的臂膀裹在紫色湿衣袖中,那把浅绿拂尘,刚才打斗时,她心一慌,早就远远丢在一边,早已淋坏了。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手型极美,近日肯定又用过她那烧金煅银的黄白之术,指甲又留长了,不知用什么花汁子染成了浅紫粉色,指甲里还稍稍藏了些她玩江湖把戏用的“紫粉”。她的身材原本苗条而高挑,更奇的是生产之后丝毫不变,深紫色的曳地冬裙,着了水,变作类似乌青的颜色;如今,她的鞋子全湿,人也似变重了些,乖乖坐在我腿上。
我和阿云已经几个月没离得这么近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沐雨丁香的气息,不似寻常香料。似乎我以前也不曾闻到过。我看见这样的定云,心里忽然生出无限的悲凉!我怜惜地觑定她的眸子,看她晶亮的眸子里现出我病损消瘦的影子,对她说话的口吻也不觉注入此生最炽烈的柔情:“左不过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要走便走,我放你就是!你这人我素来是知道的,你最爱热闹,半刻也受不得冷清。就放儿子和你作伴也好!”
按说我一句话已达成她心中所求,可是定云却呜呜咽咽哭起来了,她拿了自个儿身边放的一块精巧白绢子——并非潘国师送的那块,默默给我包了,啜泣道:“别动,这是本门的七香罗,可以疗伤的!所有的事,其实昨晚宁安都和我说了。伯玉…我…不信!就算我不发锡丸,我就不信你真的会刺自个儿!可我…可我还是…还是被你骗了……”
我摸出贴身放的青绿面盒子,递给她道:“我没骗你……我要对你说的话,全在这里头。我留的手诏里面,把除了钟后以外的妃子全休了,封个夫人,赐她们跟儿子住在宫外,曼曼就重新赐个宅子,挨着冯家亲族住,所有人到去世也别和皇家同葬!”
定云眼泪不断,冷笑了一声,幽怨地道:“到这时你才露出真心来,原来在你心中,果然只有发妻才算正配!别人,竟然连点缀都不是!李伯玉啊李伯玉!你把人骗到这样,你真够狠的啊你!”
我越想越泄气了,事到如今,她竟还是不信我!她的态度激得我有些激动,不觉唇边又沁了些血珠子,我将她的手托在掌中,徐徐说道:“我没骗你,也没骗你们!这乱世里最不稳的,就是君位!指不定哪天皇陵就被旁人填了!再好的人儿留在宫里,按制就是进尼院……都是跟过朕的,要她们白白受这些约束做什么呢?凝烟不同,她爹是开国功臣,她其实是许了国的,只要唐国不倒,她便不能走的。这便是她的命……”
“不…不!”定云不忍了,回手用她的鸟爪子替我擦了唇角的血,“唐国有的是人才,自能医你的!你说得这般凄惨,不过是要我回心罢了!再说了,楚国战事初起,你的锦绣江山,你就舍得么?”
“唉!”我深叹一声,“舍不得又怎的呢?秦皇汉武,多少帝王将相都化了尘土,难道他们都是舍得的?”
“你不一样!…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乃天下闻名的才子,金陵一大帮子才子,实在以你为首…天下灵根都在你手里呢!你…不能…不能……”
“父皇说那些没有用…我以前从来都不信…既使当年我从庐山回来,准备接太子位时,父皇叫人烧光我那时化名所写的所有结诗社的稿子,禁绝我和民间文友的来往,可是我骨子里从来没信过父皇的这句话…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是不得不信的……阿云!”今非昔比,我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抱着她挣扎起来:“我便用尽才情,也没得你一句实话,你心里头,到底怎么看我?这世上,除了宝贝慧儿,到底还有没有哪个不知死的人,在你心里比我还重要?”
“小道…小道…”定云抬眸仔仔细细看了我一阵,伸出一只手来,抚上我那可见骨的瘦脸,我看见,她的眼中有亮盈盈的东西剧烈地闪动:“小道知道,皇上最伤心的时候,下妾没守着皇上……下妾着实也欠着情债呢!下妾怕是已经倾心于皇上,已对皇上情根深种,今生今世,只怕用不着牵情蛊,我也忘不了皇上……下妾,下妾只是想到你身边有那么多女子,我就恨得齿冷心寒,整日心里都不好受……”
我听了这话,忽然心里一松,人也怯懦了,一瞬我只觉得特别怕死!方才出剑之前那必死的决心,早已湮灭,我不觉抖抖擞擞地哀告定云道:“定云——定云救我!朕不想死,只求仙师别离开朕!朕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我没一样舍得的!‘先生’其实也是神医,你在我身边,我就定会好的!”
“可是……可是,若我不回太湖,现下晖之又给你诓回来了,真到必要之时,就没人能救宋师兄的性命了…人家可救了我好多回!”
“原来你为了这个…那好办!查文徽现在情况已经稳定,我可以让晖之去太湖照看宋公子,替你还了他的恩情!阿云…你么,你平时就留在燕云馆,高兴你就进宫住,不高兴你就不来。至于咱的儿子,所有都和其它儿女一样,只是不入玉牒,图个自在也好!至于封爵和王号,朕将来会想办法!”
阿云没说话,想来为了慧儿,她现在是铁定会跟我回金陵了!果然,到了永宁驿馆,耿先生非逼着我给她看那青绿面盒子里的手诏——我也拗不过,便给她瞧了——除了她随常戴的紫晶(裂了一线口子)便是一块我随身的帕子,还有一个纸团——只写了一个宝盖儿,上头却沾了几片血渍。
阿云还是没有跑出我给她织的情网——回去的一路上,泰州名医都没有跟过来——我处理了这么多泰州官员,也怕会在医药上头出差池!阿云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的病在她的手上迅速痊愈了。最后一段水路上,阿云把救命的药酒藏在一只奇怪酒壶里面给我喝,还演示给我看了——奇了!这个壶,不用的时候,可以收起来,平常也就一片叶子大小,可以作簪子簪在发间,用的时候拿下来,按秘法打开机关,也就成了一只中等个儿的葫芦,酒放在里面,倒进香木小茶盅里,竟然可以喝两个时辰之久,里面的酒水不带断的!
阿云说,这个酒壶,是天机子当年在野渡船上认识潘易的时候,用来陪他喝酒用的,叫“千杯不醉”!现在给我这个凡人用,简直是糟塌东西——糟塌了,也就归我用了!
人人都知道,我雅好文章,最爱奇异之事。我想,这个耿先生,怕就是上天专为我留的人!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水里的月亮和衣服上的花香,怕不能持久。但愿这回,我和阿云能长久,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