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飖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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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曾是唐宫最简朴的地方——去年夏天阿云刚跑掉的时候,我曾一度将这里打造一新——九龙盘珠毯、仿马楚的椒花墙、紫檀木的雕花绣榻、花梨的箱笼、柜子,樟木的桌椅、小几,水精的菱花宝镜,屏风是吴越那边的手艺,绣的八面古时贤后佐君图——嫘祖、妇好、太姒、樊姬、窦后、卫后、阴后、长孙后。就连帘栊、帐幔之物无不淡雅轻灵,有着堪称唐国独一份的韵致!
说实话,现在钟后这人站在现在这新装的正宫里,显得十分不协:她的头发认真梳得好好的,可发髻的式样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土气!人说贵妇人鬓边的金钗双面插戴,行数越多,身份越高。凝烟呢?近些年常常只戴一支旧钗,好像还是当年,她方及笄时,父皇送她的那支!脸上也没敷粉——玉涴比她大,都比她瞧着年轻!凤袍是华贵,领口风毛是紫狐的,可是旧呀,好好的明黄,越看越像土黄。她的容貌、身材,原本是一流的,不是我自夸,烟儿的美态曾经在江湖上都是传开了的!可是如今呢?又瘦又高,竹竿似的,年华渐老,两鬓染霜,虽说用上极品乌发水,还是没复原!想起来我都心疼,可不就是为了我么!
我走上前去,挽着凝烟的手止了她的行礼,瞧着她秀媚的双眸,微笑着嗔怪道:“老夫老妻了,还来这套呢。仔细闪坏了朕的孩儿!”
凝烟的声音极好听,就似飞鸟落于花前,轻盈盈地,又富灵气:“礼不可废,臣妾要是带头不守礼呀,这大唐国可就乱了。”
我听她话中似有他意,想着昨晚舍她别去,心里过意不去,便露齿笑道:“昨儿朝里有事!马楚那边的降将名单上少了一个大人物!”
这个其实是昨天中午的奏章上写的:降表名册上少了个叫王赟的刺史,看来这个人不是真心投靠我朝呀!我看到的时候,就叫小何暗地查了王赟,一查不觉吃了一大惊!这个王赟的父亲,跟着老楚王马希范和父皇打了好几次仗,把父皇都打败了!王赟他本人跟着马希崇,多次劝马希萼退兵,劝他不要兄弟相残,免得便宜了我们唐国!他口才不凡,劝得马希萼离开了他驻守的岳州,转头去打谭州(长沙)了。关键是他说,楚国先王都与唐国为敌,如今马氏兄弟,如果降了唐,就为人不齿;如果不降唐,兄弟修好的话,他王赟就带头抵死效忠不悔!当时我就用朱砂笔写了王赟的名字,然后把它圈出来——王赟,这个人是马楚数一数二的忠臣,却注定是我的仇人!唉!可惜!
我对凝烟讲了王赟的事,并撇开燕云馆不提,骗她说昨天离开昭阳宫是去泊云书馆研商如何处置王赟的事。
钟凝烟道:“朝里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如今也想明白了,不管皇上怎么安排耿先生,臣妾都认了!”
我与凝烟并坐着,拍拍她的手背,诚心说道:“爱妻,你稳坐正宫,担忧什么呢?朕跟你说句实话,朕是恋着定云,可是也爱着你,一般想着紊紊、曼曼、水清和李木头,你们一样都是朕血肉里的女子,朕离了谁都不成!”
“唉!这么多年了,谁不知你的性子!好了!臣妾年纪已大,这一回也不知吉凶如何……”钟凝烟眉间带着忧色:“要是臣妾没福份……”
“胡说!”我凑过身去,一手解了钟后的发髻,任她半白的发洒在肩上,以指为梳,轻轻替她挽了一挽,温存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就算到大限那日,也盼着你好!再说,你瞧瞧!人说额头高的人福份最好,烟儿你的额头生的又高又宽又饱,占足了好处,我看定是福份最好的!”
我在她背后,看不见钟后现在的神色,但至少语气是平和的:“皇上也不必来宽我的心,臣妾也知道,皇上素来对妃嫔都是宽仁的!你要实在喜欢她,臣妾不阻你的路……”
“唉!”我由衷叹了口气,无奈道:“没法子!像她那样的人,圈在宫里也是无益。只要她能留燕云馆,就算她对朕眷顾了!朕过惯高高在上的日子,却在她面前没法子。想来也是你们,太纵着朕了,要不就是她太狂、也太贪了,反正不似爱妻你,待我这般痴!”
插上那支老银钗,钟凝烟立起身来,望定了我,那眉眼里似含秦淮的烟水,迷离旖旎又带着某种幽情,又如秦淮波中倒映的花灯,让我心怀憧憬,心绪却动荡不定。那样的神色与她过往的拘谨刻板大不相同,我一时竟有些着迷了。钟后道:“臣妾这人,半世里没亏过心!上回在庐州路上,走遍水陆,刺杀耿氏的人,的确是臣妾派的,闻黛出永宁的事,却是木棠借了我的名——木棠也是妄猜我的意思!她是为我好,可那真的不是臣妾的意思!自臣妾嫁给皇上,臣妾就总是恋着圣上的!皇子们都是圣上的孩子,也算都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岂会起心害我深爱之人的孩子?臣妾不会害皇子,一个也没有害过!臣妾向天发誓……”
“那盏花呢?朕想问你,烟儿,你摸着良心说实话!”
“盏花和她的儿子,都不是我害的!我对刺客行刺及脱身之事一无所知!当年那包调料,是我爹专门托人带给我的,当年那东西极金贵,只有中原才有。那是金陵贵族争先购买的一种增鲜剂,我因想结好盏花,才特意给了御厨,用在小皇子的菜式里。小皇子去世和这有没有关系,臣妾也不知道啊……”
“好了…烟儿这样说,朕心就定了!千变万变,我的烟儿是不会负朕的!只是,”我深情地看着钟皇后:“看在这回她又救了朕一回的份上,以后也不要再对付她了!”
午时陪钟后吃了顿饭——凝烟这里的饭食也不成,可却十分实在——我精细的好东西吃得多了,她这儿的小厨房做些一般的吃食,吃得倒也入心入胃。
下午我带了宁安去祭茂儿的墓园。看着微雪中,茂儿高大冷硬的坟茔,灰青色的石碑上面吾儿大唐故庆王李君宏茂之墓的字,正是我亲笔提写的。我可以为他写上千言万语,却不能替他续上他的诗章——甜于泉水茶须信,狂似杨花蝶未知。这首《咏雪》已成断章,就像茂儿的少年时光——我为他思虑了这么多壮美精彩的人生,甚至准备让他成为唐国最伟大的君主,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人生竟会夭折于此!
我默默流泪,宁安已递了块黄绫帕给我,劝我道:“皇上,庆王这等人才,在上天必有缺位。他原非凡间所有,该是服侍三清祖师,与王乔太子为友的吧!圣上,走吧,庆王殿下是爱您的,他在天上一定会保佑我们唐国,也会佑护着您的!”
宁安的话与之前钟后说的有九分像,我知道他们都要宽我的心。唉!死者已矣,朕再想他,又有什么用?唐国还有一大堆事等我呢,唉,硬着头皮去干吧!
“走!上光政殿,咱去瞧瞧税米薄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