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世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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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下的荣盛见一箭不中,压低身子变换位置,并且冲着倒地的陈氏低声喊道:“夫人快避。”说着伸手从箭袋中抽出一支铁箭,再次挽弓。
荣盛和荣佳都是皇城中的虎贲卫出身,之后担任左仆射的府邸亲兵数年,荣盛此刻只当那遮面挟持陈氏之人是个寻常蟊贼,加上他对于自己射术的自信,并未出声呼喊他人,而是步伐奇快的在几个桃树间闪转向前,不断逼近躲在一片翠绿桃叶从中的赵幼安。
初春时节桃花未绽,只有点点粉色缀于一片苍郁之中,而含苞待放的白嫩春芽树下,陈氏对于府上守卫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眼神幽幽的望着手持弓弩压弦瞄准的赵幼安。
麟州大家世族出身的陈氏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如此经历,这个恪守本分的少卿夫人对于此时的局面心中竟生出一丝刺激的感觉,想来也是每日古井不波的生活让陈氏极度厌倦,不然她也不会弹出那般哀怨的琴声。
赵幼安无暇顾及陈氏那望向自己复杂的眼神,他屏住呼吸寻找着荣盛的方位,只听一声弓弦弹动的声响从左边传来,幽寒箭矢应声而至,飞旋着穿过片片桃叶直射而来,赵幼安不做反应边扑到在地,躲开飞箭的一瞬扣动手中连弩的悬刀。
一声轻响之后飞箭如白芒一般射出,朝着荣盛的方向呼啸而去。
看着对方还来的一箭,荣盛一脸惊愕的仓皇躲避,可就见赵幼安连续叩了四下悬刀。
“弩箭。”荣盛面部表情从惊愕瞬间变成了恐惧,他俯身躲开一箭,却无法躲开陆续飞来的四箭,就听一声如裂帛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铁器碰撞到骨头的闷响,瞬间身中三箭的荣盛被连弩齐射下飞旋箭矢巨大惯性冲击推飞出去,退后三四米后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一口鲜血涌出口腔的荣盛眼神狠辣的挣扎起身,作为曾经的虎贲卫,他一瞬间爆发出凛冽的杀意,拔出洞穿大腿的那支致命铁箭扔在地上后踉跄着伸手摸向腰间悬挂的箭袋。
赵幼安看着在连弩下还未死绝的荣盛,撇下手中弩弓后快速掠出,并且抽出贴身的漆黑匕首。
荣盛挣扎着抽出一枝铁箭,迎着扑杀而来的赵幼安猛的挥起箭枝刺去,只见赵幼安灵巧的俯身躲避,然后眼神清澈的握着匕首向上撩出,一道寒光划过空中,刀刃贴着荣盛那沾上猩红血色的脖颈一闪而逝。
这位左相派给太常少卿的护院家仆怒目圆睁,身体一滞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一刀封喉。
此时的赵幼安那还有半点一月以前病恹恹的样子,他在衣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并未再看荣盛一眼,而是径直走向看到这一幕瞠目结舌继而向后蜷缩的陈氏。
赵幼安走到这个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女人身前,俯下身子说道:“我不会伤你性命,来这里也和你无关。”
陈氏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却动作轻微的向后退去。
赵幼安此时扭头看向那死的不能再死的家仆,他本意并不想弑杀,可当那支不顾及陈氏性命的铁箭飞来时,他下定决定要弄死少卿府上这个狠毒的护卫。
看着陈氏低垂眼帘抬手擦拭泪水,并无惊声高呼的打算,赵幼安走过去捡起被丢下的弩弓,然后重新走到陈氏身边,一屁股坐到地上后打开弩弓箭匣,重新放箭拉弦。
陈氏还未从面前少年眨眼杀人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素手压住因为惊惧剧烈起伏胸部,等赵幼安将弩弓重新放回蛇皮袋后才缓缓抬头。
对上少年清明的眼神时,忽的陈氏身体一颤不知所措。
赵幼安重新审视这个淡妆之下容貌清丽的女人,好奇的开口问道:“刚那人叫你夫人,那你应该是张孝的妻子咯?”
陈氏轻轻点点头,然后咬着樱唇鼓足勇气望向此时面目清秀人禽无害的少年,犹豫片刻后还是出声说道:“你并不是来求财的。”
赵幼安抬眼远眺,打量着少卿府的建筑轻声问道:“那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陈氏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等惊恐情绪逐渐平复后凝望着赵幼安说道:“你是我家夫君的仇家吗?”
赵幼安回头望向陈氏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张孝有很多仇家吗?”
陈氏稍作思量后说道:“不管你是来做什么,我可以给你一笔不菲的钱财,你放过我夫君,然后离开这里。”
赵幼安指向荣盛倒地的方向问道:“那他怎么说?”
此时陈氏恢复了一些神色,就听她语气冷清故作镇定的说道:“只要我家夫君能活,府上死个把人,对于一个四品官员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赵幼安眯着眼看着陈氏姣好面容上闪过的薄凉之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低声道:“你夫君能不能活,就得看他做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说罢挥出一巴掌,扇到陈氏白皙脸蛋上,直接将这个少卿夫人扇晕过去。
赵幼安起身拍了拍尘土,握着匕首向内宅走去。
他现在就希望,寇放可以快些问话。
手按刀柄一脸警惕的荣佳一直守在张孝和那两个小妾进去的偏房门口,等了良久都不见出去巡逻的弟弟回来,他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正准备去那后院桃林看看,忽然偏房通往主房的一条长廊中传来一声类似于铁器敲击墙壁的清脆声响,荣佳心中涌起一丝疑虑,他压低脚步向那出声的走廊贴去,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少卿府上的家仆大多都在前院,后宅就只有张氏兄弟守护,可见这对虎贲卫出身的哥俩对自己身手的自信程度。
路过那间张大人小妾居住的偏房时,还能听到屋内的阵阵嬉笑声,张孝紧皱眉头握刀逼近,等临近长廊暗角时忽然闪身,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正当悬着的心沉了下来时,忽然耳畔一阵风来,荣佳眼神惊恐的扭头,紧握的长刀还未拔出,就见一声短促却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声传到耳中,同时腰间被一把匕首抵住。
荣佳脸色一沉,对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的不速之客说道:“何人?”
“张大人此时在屋内?”
身后之人低声问道。
荣佳此时脑中飞速流转,身体却纹丝未动,他知道,自己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抵在腰间的刀刃有所动作,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的容貌,却极为大胆的反讽道:“是条汉子就正面来,如此鬼祟算什么?”
闻声的寇放哑然失笑,他快速抬手用刀柄磕向荣盛的后脑,一声闷哼后这个骁勇的左相亲兵颓然倒地。
寇放用绳子将荣佳快速绑好,取出衣襟中的油纸包,往这个昏死的守卫嘴里倒了一些蒙汗药后拍拍手,然后看向那间偏房。
屋内床帷摇曳,银铃般的女人笑声不断传来。
满头大汗的张孝拨开贴在自己手臂上媚眼如丝的一位娇娘,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胭脂后扯着嗓子朝屋外喊道:“荣佳,叫夫人给这里送一壶茶来。”
说罢风流倜傥的太常少卿朝着床榻上曼妙小妾滚圆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后说道:“你们两个小妖精,这是要累死老爷我啊。”
寇放推门而入,随后关上房门。
听到响动的张孝心想这茶为何送的这么快,忽见床榻上一位面朝门口的小妾面色惊慌的伸手指向门口。
张孝扭头看去,就见黑巾遮面的寇放笑意盈盈朝自己走来。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荣盛呢?”
张孝扯着嗓子喊道,只见寇放伸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那愤怒的喊声戛然而止。
寇放看了一眼床榻上两个小妾,一手掐着脸色涨红噤声挣扎的张孝,另一只手快速挥出两记手刀将两人劈晕。
掐着张孝将他扯下床时,寇放还贴心的一掀红被,盖在两个春光大泄的小妾身上。
张孝喉咙被死死箍住,此时脸色吓得惨白,像是一条死狗那般被拖到房内的圆桌旁,寇放坐到凳子上后松开掐着的手。在张孝大口呼吸时一脚踩向这位少卿的脚踝处,就听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张孝一声惨叫后抱着那被踩断的脚踝疼的在地上打起了滚。
寇放也不说话,就盯着张孝头杵在地上翻滚,半晌后就听稍微恢复理智的少卿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是谁,为何这般对我?”
寇放清了清嗓后说道:“麟州有座神武山你知道吧?”
听到麟州两字后张孝面色暗沉下来,他捂着被踩断的脚踝坐定,看着寇放说道:“知道。”说完后他咬着牙忍着疼痛又说道:“我在麟州任司马时和神武山并无瓜葛,并且每年都为兵圣祠送些香火,若阁下是神武山来的,何必如此对我?”
寇放挠了挠头,从衣襟中取出锦袋,摸出那张写着张孝名字的纸张后端详着上边娟秀字迹问道:“神武山下有个叫王家坪的小村子,你有影响吗?”
闻声张孝身子猛地一颤,他已经知道这人为何而来。
他抬头一脸惊恐的望着寇放说道:“那王家女子不是我掳走的,我虽好色,但万万不会做那强人所难的事情......我......”
“掳走就掳走吧,为何要将那王家一十八口人屠戮殆尽?”寇放笑着问道。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张孝抹了一把脸后抓住寇放的衣袖哭着说道:“五年前左仆射来到麟州,由我负责招待,他说让我为国师在麟州寻找几个骨相极佳的女子送去用作修炼的鼎炉之用,左相的话我哪敢不听,正好那王家女子平日里为我府上送些梨果山楂,那日被住在我府上的相爷看中,说那女子是凤额雀颚,送给国师甚好......”
寇放听着张孝的哭诉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后他轻笑一声。
年幼时寇放总是在神武山一条清澈山溪旁捉鱼,每日总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路过,在寇放捉到鱼后那小姑娘会笑嘻嘻的从竹篓中取出一些东西和自己换鱼,有时候是几个青果,有时候是一把野菜,有时候是几块好看的鹅暖石。
寇放知道,小姑娘换了鱼后会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将鱼放生,寇放还知道,这小姑娘姓王,住在山下的村子中。
到后来,寇放每次去那山溪旁,就呆很久,等那位小姑娘来换鱼。
她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会。
山上的日子很枯燥,寇放每日除了读兵书和练武外,最大的乐子就是等到那位小姑娘,和她说上几句话。
“你住在山上的宫殿里吗,你叫什么啊?”
这是小姑娘笑着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小姑娘笑容善良天真烂漫。
“寇放。”
溪边捕鱼的小寇放小声说道,当时他背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宝剑。
“下个月我就准备嫁人了,嫁到麟州城去,以后不能来山里摘野果了。”
这是五年前小姑娘和他说的最后一话,那天她轻蹙眉头欲言又止。
那时的寇放,放眼整个麟州,没人比自己剑术高明。
再之后寇放听到山下王家坪某户人家被灭门的消息。
那位王姑娘不知所踪。
直到有一天,在神武山的寇放收到一个不知是谁托人带来的锦袋。
锦袋中有五个名字。
寇放看着面前声泪俱下的张孝,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重新捏住太常少卿的脖子,两指微微用力。
张孝的脸上重新浮起红紫色,他那惊恐的眼神随着咔嚓一声瞬间失去色彩。
出门时寇放刚好撞上赵幼安,只见这小子搂着两个被击晕的女婢一脸无辜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