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圣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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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
沉闷的撞击声自黑暗中迸发,端坐在一张贵族宴席长桌上首的老人愤然将拳头砸入了近前的餐盘里。
然而那汤汁四溢的情景与老人的暴怒都未能引起其余人等的情绪波动。
同处黑暗,分别落座于那张足有十二个座位长桌两端的,合计仅有八人,而当那位于座首的老人发出怒喝之际,这八人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一样物品上。
那是被苏恩要求,依照他的意愿由私家侦探哈维尔书写而成的便签。
“他将于今晚,面见暗月圣母。”
座椅挪动的声音自昏暗之中浮现,端坐在餐桌左侧的一位男性悄然起身。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语气之中隐含了些许难以被辨识的幸灾乐祸,仿佛面对他口中的‘挑衅行径’,他本人反倒是并不怎么在意。
那位座首的老人只扫了站起身的男性一眼,他顺手拾起一张餐纸擦拭着沾染了汤汁的拳头,半晌过后才冷哼一声道。
“这也是他生平能做的最后一次挑衅了……”
“圣女呢?她今天也没来吗?”
老人的后半句显然是向着其余人发问,这一次,足足过了十几秒后,才传来了一道应答之声。
“没有。”
那是道懒洋洋的女性声音,如果不是她依旧保持着坐姿,恐怕会有很多人认为她先前在打瞌睡。
“该死……看看你们散漫的样子!”
“如果这是在十五年前……”
座首的老人再度发出怒喝,可这注定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论是先前起身的那名男性,还是斜靠在座椅上的女人,他们的目光中似乎都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就好像正在发怒的,并非是一位隐秘组织的首领。
而是于马戏团里用夸张表情演绎着搞笑情节的小丑。
“是的,如果是在十五年前,前任圣女尚还健在的时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率先起身的那名男性展开双臂,用缅怀却仍带有几分讥讽意味的话语对座首的老人言道。
“但相对的……您也不会坐上那个位置,不是吗?”
此地的气氛陡然凝滞,沉默瞬间取代了一切声音。
座首的老人面目扭曲,本就缺乏打理的凌乱白发更是将其衬得分外可怖,可偏偏在这种极端的愤怒之中,他却一言未发。
因为他知道,那男人的话是对的。
曾经辉煌无比,为霍莫司市无数居民带来阴云般恐惧的暗月教团,现如今只是一个由小丑一样的首脑领导,再不具备当年实力的时代残渣而已。
“圣女去了那里?她为什么还不进行仪式?为什么还不召唤暗月圣母亲自莅临?为什么还要放任那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在外逍遥?!”
位于最上首位置的老人再度发出不安且愤怒的咆哮,面对先前那名男性的讥讽,他选择了无视。
位于那张长桌两侧的男女们纷纷发出不屑的嗤笑,这不加丝毫掩饰,就如同他们正就坐于霍莫司市的剧院之中,观赏着一出已至高潮的喜剧。
“圣女不会来了。”
依旧是那名懒洋洋的女士发出了声音。
她在仅点着少许火烛的餐桌上用银叉叉起一粒葡萄。
“你……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瞳孔微缩,像是难以置信般望向出声的那名女性。
也就在这一刻,原本昏暗漆黑的场所之中蓦地燃起点点微芒。
从距那老人足有七八米远的长桌最末的冷番茄,直至老人身前已被砸翻的土豆牛腩汤,在短短两个呼吸之间,竟全数化作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不断闪烁细微光亮的球形泡沫!
那老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尤为惊恐,因为在他的视线之中,坐于长桌座椅上从未主动开口的几道人影此刻纷纷缓慢起身。
他们脸孔变得模糊,五官如同融化的蜡般飞快坍塌,仅眨眼之际,六名男女的身体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静静悬浮着的彩色泡沫。
“信众……暗月圣母的信众们!快让她停下!快让她停下!”
座首的老人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他不住向后退去,但不知为何,明明他身后没有任何物品,他的身体却一时僵硬无法移动。
“暗月圣母的信众?你是说在十五年前那次由你发动的权利斗争后,仅存的三位狂信徒吗?”
女人对面的男人脸上涌现了难以遮掩的讥讽笑意。
他旋即压低声音,像是在对那老人耳语般的悄声开口。
“奥金托斯大人……您难道忘了?他们不是在今天上午被您派去暗杀那位见习警员了吗?”
老人脸上本就因惊恐而略显扭曲的神情再度凝固。
什么见习警员?
他指派去暗杀的……难道不是一位对暗月圣母不敬,身居高位且与瓦伦泽尔皇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人物吗?
“看看你的周围吧……”
被火光映亮酒红色发丝的康奈莉打了个哈欠。
也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这封闭空间内的一切轮廓全数染上了与彩色泡沫同源的晶莹光斑。
宛若贵族宴桌似的阔气桌案消失无踪,一十二只镂空雕花的长椅消失无踪,遮挡窗口光亮的羊绒挂毯消失无踪,甚至那看上去洋溢着名贵气息的房间整体,也都开始逐渐虚化。
“比尔·奥金托斯,你不过是一个活在十五年前幻想之中,直至今日也没能清醒的可怜虫罢了。”
康奈莉对面的男人逐渐收敛了脸上的讥讽神色,他语气逐渐平静,笑意也随之散去。
“不……不不不!”
“阿瑟!阿瑟!我的孩子……你在哪?带我去圣所!快带我去圣所!”
比尔·奥金托斯已完全失去了一位隐秘组织首领应有的冷静与从容,他额前不住向下滑落汗水,整个人已趋近理智丧失般的疯狂。
而就在他步履蹒跚手脚并用的想要从此地爬远之时,康奈莉将叠放在一起的双腿挪开,她与近前那位男性对视一眼,在短暂的目光交流中,二人先后向着比尔·奥金托斯迈出了一步。
“张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到底是哪里。”
“顺便再仔细回忆一下……这十五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枚枚彩色泡沫于半空发出了噗噗的声响。
周围的一切都在消散。
与之相对,又有许多物品在泡沫消散后变得愈发清晰。
渐渐地,残破木椅取代了名贵长椅,仅剩三只腿的低矮圆桌取代了贵族餐桌,结满了蛛网的油腻灰布取代了针织羊绒的昂贵挂毯。
原本似有五六十平米大小的开阔客厅愈发缩水,直至它完全变化为了一间仅能容纳四五人就坐的简陋房间。
比尔·奥金托斯猛地愣在原地。
他的视线不断扫过身前加在一起,价值也不过十元纸钞的老旧家具。
在这一刻,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的。
他陡然醒悟。
圣所……
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