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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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益——伯益——”
公子伯益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友人呼唤,睁开双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而自己居然赤身躺在纤羽轩的木榻上。
昨夜何时入睡,又是如何回到纤羽轩的,他的脑海中竟然没有一丝印象。
“伯益——伯益——”
这时,呼唤声又在耳边响起,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却阒无人迹。
不知为何,伯益突然感到惶惶不安,眼前熟悉的一切变得那么陌生,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急忙穿好衣服,双手用力去揪耳朵,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脑袋很是迟钝,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伯益躲在门后等了一会儿,那个奇怪的叫声却不再出现,心想也许是出现幻听也说不定,于是他走出房门,叫道:“阿芸!”
阿芸是负责伯益起居的女官,夜间便住在纤羽轩的外堂,平时一呼即至,今日却未见回应。伯益走到外堂,发现堂内灶火熊熊,上面架着陶釜,釜里不知是药还是茶,咕嘟咕嘟冒着泡,然而却不见阿芸的身影。
“阿芸!阿芸!”伯益又高声叫了两声,而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死寂。
这个时候能去哪儿?莫非是母后急唤?伯益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郁结之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他很是难受,不知不觉向碧霞宫方向走去。
伯益越走越觉得奇怪,为何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不仅看不到宫女往来,甚至连平日在固定地点守卫的金甲武士也不见了。
难道宫中发生了重大变故?公子伯益一想及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果然,碧霞宫门前的金甲卫士也消失了。伯益疾步冲进宫中,直奔王后的寝室,皋陶王原在这里养伤,此时却空无一人。木榻上锦衾凌乱,伯益以手探之,余温尚在!
“父王!母后!”伯益大叫着在碧霞宫中四处游走,空旷的宫殿里却只有他的声音回荡,“父王——母后——”
伯益冲出碧霞宫,向瀛合奔去!他先来到议政堂,王公大臣和氏族首领们昨日尚在这里召开联盟大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如今却人去楼空,伯益站在大堂正中,好似已历千年孤寂!
他跑上瀛台的二楼,空无一人,再跑上三楼,依然空无一人!他走到栏边的平台之上,俯望宫城,发现目光所到之处,竟然没有一个人影!
偌大的宫城之中,只剩下他一人了。不!整个王城之中,也只剩他一人了!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绝望!
“父王!母后!”公子伯益大叫一声,正欲向楼下跳去,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伯益——伯益——”正是那个将自己从梦中唤醒的声音。
伯益心中一凛,暗自想道:“不错,正是这个妖怪一夜间将偃城之人悉数掳走,现在又来掳我,也罢,随他而去,或许还可以见到父王和母后。”
想到这里,伯益循声望去,只见瀛台下面果然站了一个人,正在向自己挥手。他感觉那人似曾相识,只是此人若隐若现,一时间难以辨识。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将我父王、母后及全城百姓掳到哪里去了?”公子伯益大声质问。
然而,那人却并不答话,只是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伯益。伯益气极,随手拿起父王宴乐时所用的器皿去砸他,可是却总也砸不中。
正当伯益摘下父王的宝剑,准备下楼一战时,奇怪的事发生了。楼下那人正在随风而长,当他长到瀛台的一半高时,伯益终于看清楚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长公子费!
“兄长!”伯益一时间忘了眼前的危机,大叫着想要扑到公子费怀中哭诉。
然而,公子费并不理会他,仍然在随风而长,一直长到了三丈多高,几乎与瀛台一样高大。伯益看到,这个巨人的眼珠比车轮还大,眉毛比宝剑还长,耳朵像两扇城门,手臂如同百年树干一般粗壮。
巨人将脑袋凑到伯益面前,歪着脖子看着他,嘴角却在不停地渗着血水。这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怪物是自己的兄长了,举着宝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突然,巨人探手进入瀛台,将伯益抓在手中。伯益的身子被牢牢缚住,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慌乱中手中的宝剑不小心将自己的肚子划破,血水顺着巨人的手缝渗了出来。
巨人目光呆滞,将伯益举到面前,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伯益连同宝剑一同塞到自己嘴里!
“母后!”伯益大叫一声,从木榻上翻身滚落。
“伯益——伯益——”姑莱王后见儿子掉在地上,急忙上前搀扶。
伯益睁开眼睛,发现母后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张口便道:“母后,这里难道是幽冥国吗?”
王后见伯益无恙,松了一口气,微笑道:“益儿又做噩梦了,这明明是碧霞宫,怎么会是幽冥国?”
这时,阿芸在一旁突然探过头来,笑道:“公子梦中说胡话,可把人吓坏了,王后唤了几次也唤不醒呢。”
伯益的意识渐渐清醒了,发现自己果然是在碧霞宫的前殿,心中想到,原来梦中听到的呼唤是母后的声音。
昨日,阜陶王为了稳住氏族首领们,请风大师将自己周身大穴暂时封住,结果蛊气反攻,伤及内脏,一时口吐黑血昏厥过去,经大师一番竭力救治,方才脱离险境。
伯益一直守在父王身边,由于精神太过紧张,加上连日劳顿,一听说父王脱险,不知不觉便在父王身旁沉沉睡去,等王后处理完前朝政事回到碧霞宫,才将他移至前殿。不料,伯益一觉睡到了次日午后。
“益儿,给母后说说,刚才梦到什么了?”王后一边帮伯益穿衣,一边问道。
伯益道:“母后,我又梦到兄长了。”
王后的笑意在脸上僵住了,回头对阿芸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走后,伯益才将梦中的情形向王后讲了一遍,道:“母后,不知为何,孩儿近日梦境皆如实境,醒后细思恍如隔世。”
王后安慰道:“定是伯益思念兄长,故有此梦。”
伯益道:“不,母后,或许是兄长想对孩儿有所警示,故托梦以言之。前日,孩儿梦到兄长飞头,莫不是要我提防其头吗?孩儿不解其意,方令父王为头中蛊蛇所伤。”
“胡说!”王后突然脸色一沉,斥道,“费儿如有警示,为何不直接找你父王?此事不可再提。”
伯益见母后生气,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惹祸上身,便不再多言。
过了片刻,伯益问道:“母后,娇儿有消息了吗?”算起来,女娇离城已有三日,吉光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不料,王后却道:“没有。不过女娇曾得女戚真传,身怀异能,常人不能伤,倒不必为她劳心。母后如今最担忧的却是益儿你,大王为蛊毒所伤,而你又羽翼未丰,一旦发生变故,那些氏族首领必先对你下手,以便斩草除根。”说到此处,王后拉起伯益的手,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伯益将另一只手搭在母后手上,感受着世间最暖心的温度,说道:“母后不必为我担心,益儿自有全命之法。”顿了一下,他又说道:“益儿有一事要与母后相商。据那位风大师所言,父王所中之蛊,非青丘山九尾狐不能除,孩儿请求南往大荒之青丘,为父王捉那九尾妖狐。”
王后闻听此言,先是一惊,后又一喜,说道:“益儿能有此心,母后甚是欣慰,可是如今你父王卧床,为人子者当侍奉榻边,不应远行,可派伏豹将军带领骁勇之士前往。”
不料,伯益却伏身在地,说道:“伯益知母后担心孩儿安危,可雏鸟终将离巢,幼狮总要独步山林去觅食。不入江海学不会浮行,不涉险地无以成英雄,父王与众首领有三年之约,如母后一味将伯益困于王宫,纵使三年内尽享荣华富贵,可是三年之后再议储君又当如何呢?”
“益儿说得在理,可是……”王后此时虽然心有不舍,却竟无言以对。她一向将伯益视为稚子,不料今日他却说出这样一番见识,既震惊,又感动,仿佛一夜之间稚子长大成人。
伯益又说:“父王身边有母后在,益儿自可安心。如今各氏族为父王震慑,虽表面暂时安定,但其下暗流涌动,非王师不能平,所以伏豹将军当镇守东夷。另外,前往青丘必途经三苗,人多反而引人注目,所以我只带三五个国中善奇术之异士即可。”
王后看着伯益,半晌无语,过了许久,她才长吸一口气道:“此等大事,须由太祝占卜之后方能成行。”
月朗星稀,朔风砭骨,旷野中燃起一堆篝火,哔剥声不绝于耳。
篝火旁站立一人,双手托起一副巨型龟甲,对着月亮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那火焰熊熊而起,化作一个人形随风摇舞。手托龟甲之人也摆动身躯,唱着歌踩着节拍围火而舞,与火中之人你来我往,好似在用身体对话。火光映得那人全身赤红,仿佛也化身火海一般。
距离篝火两丈远,有十余个人叠臂抱肩,仰头对着如轮的圆月默默祈祷。月光与火光在他们的脸上交相辉映,一闪一闪,平静中透着诡谲。
这时,随着一声陡然而起的叫喊:“哎嗨咿嗨哟——”如鬼哭狼嚎一般,有个披头散发的人手握神杖跳将出来,与先前手托龟甲的人共舞起来。
两个人刚开始还是各舞各的,后来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龇牙咧嘴,怪叫着打在了一起。打着打着,先前那人的龟甲突然脱手而出,掉入篝火之中,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哎呀——”随后围着篝火一起舞了起来。
节奏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远古而神秘的仪式之中。最后,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火中的龟甲发出噼啪的爆裂之声,众人急忙散开退到原来的位置,只留下先前手托龟甲和拿着神杖的两个人。
火势渐缓,手握神杖的人将杖柄伸入火中,把龟甲从火中拨出来。先前手托龟甲之人不知何时端了一个大铜钵,走上前将一钵冰水倒在灼热的龟甲之上,随即发出呦呦剥剥的声音。待龟甲冷却之后,他弯腰捡了起来,众人立即围了上来。
“太祝,神谕如何?”姑莱王后率先问道。她便在周围那十余人之中,而手托龟甲之人正是太祝奚仲。
太祝并未回答,而是把龟甲递给了手握神杖之人,道:“老巫祝,你看。”老巫祝是东夷国前任太祝,也是奚仲的师父,他将神杖插在地上,双手捧起龟甲,对着月亮拜了两拜,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叫道:“常羲月母,感谢你赐给东夷神谕!”然后,老巫祝才在月光之下仔细观察龟甲上的纹路,众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老巫祝抬起头来,高声道:“公子伯益青丘之行,大吉!”
伯益走上前,在猎猎寒风中拉起母后的手,发现那只手是如此冰凉。
东夷国都偃城,西有卢其山,东有曹夕山。涔水出卢其山,向南绕过王城,东流入海。曹夕山上则有济水流出,向北注入大河。(两千多年以后,大河的水因泥沙增多而变得混浊,人们改称其为黄河。)
在曹夕山脚下有一片桑林,林木粗壮,细者也如碗口一般。此时正值凛冬,草木皆枯,桑枝在寒风中摇摇摆摆,发出沙沙声响。桑林深处有一草庐,老巫祝赢勾便隐居于此。
此时,老巫祝正在屋中纺纱,听到远处马蹄声响,便收起纺具,做好了待客准备。
没过多久,先听得两声犬吠,随后便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老巫祝在吗?伯益来给老巫祝请安。”
“公子无须多礼,请进吧。”老赢勾在屋中答道。
伯益推门而入,看到满屋荧荧白丝之中,站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知道他便是那日为自己占卜的老巫祝。
早在伯益出生之前,老巫祝便已经退隐山林了,所以两人未曾谋面。那日,奚仲亲自前来,请师父出山为公子伯益占卜,老巫祝原想婉拒,但听说东夷巨变,兴亡系于公子伯益一身,才决定前往。
“两位犬友,也请进吧。”老巫祝对着门外说道。
天狼和摇光跟在伯益身后,也走了进来,蹲坐在门口旁,抬头看着老巫祝。伯益诧异道:“老巫祝认得它们?”
老巫祝道:“以前从未谋面,但刚才两位犬友向老巫祝问安,老巫祝自然也要以礼相待。”
伯益更感惊异了,他只知天犬通人性,却并不知还能向人问安,忙问道:“老巫祝听得懂犬语?
老巫祝轻轻拈着白须,笑而不答。
在老巫祝炯炯的目光下,伯益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岔开话题道:
“方圆十里不见人烟,老巫祝在此不感到寂寞吗?为何不移居王城?”
老巫祝请伯益席地而坐,说道:“山野之中,虫鱼为伴,鸟兽为友,怎会寂寞呢?王城之内,熙熙攘攘,有口却无耳,有目却无心,反倒令人寂寞难耐啊。公子明日便要起程前往青丘,不知今日来找老巫祝所为何事?”
伯益躬身拱手施礼,道:“伯益心中有一个疑虑,百思不得其解,还请老巫祝代为开示。”
老巫祝道:“公子但讲无妨。”
于是,伯益便将自己的两个奇异梦境讲给老巫祝听,然后问道:“如果第一个梦为蛇蛊之警示,那么第二个梦又为何意呢?”
自从伯益进门,老巫祝一直是面含笑意,但听完他的梦境之后,竟然稍有动容,问道:“公子之梦都讲与何人听过?”
伯益道:“飞头之梦曾告知母后与太祝之子吉光,巨人之梦只有母后一人知晓,老巫祝以为有何不妥吗?”不知为何,他有意将风大师的事情隐瞒了。
老巫祝面色恢复常态,道:“不,没有什么不妥。公子虽非巫祝,但却智谋无双,飞头之梦确是蛇蛊之警,至于巨人之梦嘛,公子请稍等。”
说着,老巫祝走进里屋,拿出一根神杖,高六尺,首尾粗中间细,杖体洁白如脂,杖头穿孔,以翠玉连环系之,顶处镶有一枚圆形扁石,如拳大。老巫祝道:“这便是我在占卜时所持神杖,公子以为其材质为何物?”公子以手触之,冰凉彻骨,道:“莫非是白玉?”他口中虽这般说,但心中却无底,因为玉质脆,像这等细长之状,极易损坏。
老巫祝摇头道:“实不相瞒,此杖乃用一段人的臂骨所制。”
公子大惊,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巨型的臂骨?”
老巫祝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大荒之北有汪芒氏,其民皆高数丈,力大无穷,人称巨人族。昔日蚩尤王与黄帝大战,汪芒氏曾举族相助东夷,后蚩尤王战败,汪芒氏大首领夸父被黄帝诛杀,其遗民逃回大荒,从此再未在中原出现过。”
公子道:“难道兄长托梦之意是要我警惕巨人族?”
老巫祝道:“公子所言甚是。这根神杖,便是当日汪芒氏大首领夸父所遗,想必对其族人有所约束,公子南行青丘山,带上它防身吧。”
伯益急忙推辞:“如此神物,我怎敢收,还请老巫祝自留。”
老巫祝笑道:“我一介老朽,余日无多,难道还要带它入棺不成?公子勿辞。
伯益无奈,只好收下,又拜了两拜才离开。
马蹄声远,柴门自动缓缓关闭,老巫祝一动不动,盯着门后那个角落。只见有浅浅的雾气聚拢,隐隐成人形。
老巫祝叹了口气道:“大公子,天命不可违啊。”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神杖上的宝石为女娲娘娘补天石,可暂为栖身之所,以躲避幽冥使者。”
老巫祝说完,那雾气便渐渐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