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日益模糊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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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声而去，方知夏来到了他家对面楼栋的底下，那一大团高空坠物的污渍依然清晰可见。
再往小区的偏僻角落里走，茂盛的草丛中，一道凌乱的拖拽痕迹从中显露出来，一直延伸到阴暗的墙角。
声音的来源便是那里。
“玥玥......我好难过啊。”
终于，怪物的真面目暴露在了方知夏的眼前。
那该是何等畸形诡异的外貌。
浓稠的黏液体中，莫名地生长着一颗男孩的头颅，他在自己的躯体上不断地挣扎、沦陷，他那稚嫩的面容中透露出巨大的苦痛，又偶尔露出甜蜜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
他既不像怪物，也不像人类。
即使方知夏已经走到他的旁边，他也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沉睡在更深的梦境之海里，连污染也无法将其唤醒。
他只是在一味地嗫嚅着、低喃着。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都去哪儿了。”
“周围一个人也不见。”
“玥玥......我好饿......饿得发疯。”
“......可是，我做不到......人，我是人......”
两行浑浊的黏液滑落过脸颊，留下令人作呕的丑陋痕迹。
“这场梦......该什么时候醒啊。”
方知夏沉默地聆听着少年的诉说，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暗暗地发酵。
他决意要杀死眼前的这个怪物。
一方面是出于污染异化不可逆转的因素，更多的则是出于他的一厢情愿。
他不想再看见这副痛苦的挣扎模样，也不管少年是否心怀求生的渴望，他只是希望看着少年以自己心中的理想方式去死。
于是，冰霜开始凝结，而后浸染上少年的面容，冷酷无情的寒冰慢慢地冻结高明志的喜怒哀乐，他那短暂的一生尽皆化作漫天飞舞的微小冰晶，每一粒冰晶上都折射着璀璨的阳光。
灿烂的日光照射下，方知夏孤身行走在凛冽寒冷的冰原上，温暖的阳光无私地撒落在冥顽不化的冰墙上。
上至六楼的时候，方知夏听见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回头转过弯，只见走廊的尽头，一扇门扉微微地敞开，从缝隙中探出一张小女孩的清秀脸庞来。
“叔叔，这边。”
小女孩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还朝着方知夏招手。
他走到那扇门前，低头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小女孩。
“不是叔叔，是哥哥。”
方知夏蹲下身，小声地反驳道。
“哦。”小家伙应了一声，随后一脸期盼地说道：“叔叔，我刚才在窗户边看见你杀怪物啦，好厉害啊！可以教教我嘛？”
“不可以，技能只能靠自己领悟。”
“哦。”小家伙有些失落地垂头，又继续问道：“那叔叔你可以保护我嘛，我胃口超级小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行。”
方知夏没空处理陌生的拖油瓶，除非是咕咕蛋。
被连续拒绝的小女孩显得十分无助，她将头缩回去，门后响起一阵极其细微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她又将没擦干净泪水的脸庞露出来。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语气中略带着哭腔，“自从前天爸爸妈妈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好不容易在家里找到点吃的，可是，晚上还是肚子咕咕叫。”
“饿得受不了了，我就去饮水机那里，多喝一杯水......红色按钮出来的水好烫，烫得我的手通红。”
“可我很害怕，周围好像到处都是怪物，我只敢偷偷地躲在被窝里面一个人哭。”
“呜呜呜......我想爸爸妈妈了。”
小女孩止不住地抽噎着，不能自已。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方知夏突然站起身，转身跑上楼。
门后的小女孩只是呆呆地站着，时不时摸一下眼泪。
不一会儿，脚步声又从楼上传下来，方知夏腾腾腾地跑回来，将手中提着的两袋巧克力面包和一大桶碎冰放到小女孩的面前。
“把冰块放在阳台上晒一晒，它就能融化成饮用水。”
方知夏看见小家伙有些迷茫的神情，随后她又展露出甜甜的笑容，宛若春风轻拂过的一朵小白花。
“谢谢你，叔叔。”
“快点回家吧，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小女孩目送着方知夏离去，又等了一会后，才探出身子，用手轻轻地卷起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进屋子，再轻柔地关上门。
走廊的拐角处，本应离去的方知夏蓦然出现，他压低脚步声，悄悄地走到门前，观察着被不经意地滴落在地板上的几滴黏液，随后又悄然离开。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分辨不清楚怪物与人类的界限了。
这个世界最终会走向怎样的末路呢？
寂静无比的夜晚，躺在床上的方知夏思索着，然后不安地进入梦乡。
夏日里，常常能遇见湛蓝的天空。
天气晴朗些的时候，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湛蓝天空中飘浮着的云朵，那些云朵都稀稀疏疏的，不像阴天时的乌云那般厚实，反而呈现出如雾气般淡薄的白色，有星星点点颗粒样的，有如流丝般纤细的，还有如抬头纹一样道道笔直排列着的。
和煦的阳光下，两人伫立在花坛旁边。
花坛里，排成长队的蚂蚁们井然有序地行动，将遗落的食物残渣一点点肢解，搬运回深处的巢穴里。
魔女侧过头，注视着低头观察蚁群行迹的方知夏。
“与蚂蚁们不同，人生基本是孤独的，人们总是进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将自我藏匿到深处。”
那双明亮的赤眸中倒影着方知夏的身影。
“但人不能因为孤独，就切断其与众人之间的联系，把自己彻底地孤立起来，而应当去向下挖洞，在极深极深的地方找寻自我的意义，找寻人生中的深刻的神秘。只要一个劲儿往下深挖，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
“一味沉浸于孤独之中用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
将目光从地面的蚂蚁上收回，方知夏只是摇了摇头。
“习惯了身处黑暗的人，便会难以生存在阳光之下。”
“倘若周围一团漆黑，就只能等眼睛去适应黑暗。然而，人类毕竟不是虫豸，在黑暗里待得久了，便会渐渐地腐烂生蛆。”
魔女叹息着说道。
“不过，我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你自己去亲身经历一遍。”
“除却这份忠告，我已经再没有可说的了——一定要做一个真诚的人。以诚事事，则事无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