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益崩坏的剧本与修补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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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的水泥地上分布着四处溅射的新鲜血渍,缓缓流淌的暗红色铺在死者头下,宛如渐渐盛开的花朵。
女子的身体尚完整,尽管四肢朝着可怕的角度扭曲伸展,就像被丝线操纵的玩偶,又像出现破口的砂砾填充物,裸露出来的体表关节偶有细碎的骨渣和尖刺,原本清秀的脸庞早已被血渍污染,无神的眼睛微张着望向天空。
方知夏哪怕只看见死者的表面,脑海中仍翻腾起无数的片段。
在剧烈冲击下碎成浆糊的大脑,身体皮肤包裹下断成一截截的骨架,被挫裂、挫碎的内脏器官。
曾经熟悉到发疯的情景,现在早已丢失的记忆。
方知夏只觉得这幅画面令他感到熟悉,却想不出来是在哪里见过,胃里只是一味的翻滚。
回过头来的咕咕蛋见状一惊,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方知夏的手,一股熠熠生辉的暖意借着手与手之间的联系传递过去,安抚着他的痛苦。
有些好转的方知夏慢慢直起身,踱步至稍远处的长木椅那里坐下休息,咕咕蛋贴在手臂边一脸关心地询问情况。
“怎么啦,是身体不太舒服嘛?”软软糯糯的声音里满怀着关切与忧心。
摆了摆手,方知夏示意自己无碍。
很快,尖促的警笛声响起,高坠现场被封锁起来,等警方充分拍照取证后,尸体被抬上担架移走,只余留下冰冷凝固的暗红血渍。
听着周围淅淅索索的感叹与八卦,看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西装匆匆忙忙地往里走,然后跪倒在那里哀嚎痛哭,其声悲痛欲绝。
方知夏只是沉默地绕道,从楼栋后门坐电梯上去,回到家中。
他对之前的死者有些许印象,死者跟他住在同一楼栋里,据说已经结婚,尚未生育子女,每天清晨都会在小区里跑步,这个时候一般也是方知夏在阳台阅读的时间。
然后死在他面前,以一种支离破碎的方式。
但陌生人的可怕死亡并不会让方知夏晚上做噩梦,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丧失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恐惧,其间也包括对死亡的恐惧。
他的感知也变得更加迟钝,触摸不到爱,也无法给予出爱,直到他遇见咕咕蛋为止。
想到这,方知夏转头询问白鸽:“你在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咕咕蛋挠挠头,愁眉苦脸地思索一番后,回答道:“唔——我觉得大概是跳楼死的唉。”
闻言后的方知夏掩面不想说话,这只白鸽有些太憨了点。
“我想问的是,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在浏览完死者生前生后的记忆后。”
“这个啊,一切都很正常啊,没有争吵没有冲突,莫名其妙地就跳楼了。”咕咕蛋说完后,马上显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读取记忆的?”
看来这只蠢鸽子的记性很糟糕,明明白天游园的时候才提起过,转眼就忘记了,而且我也只知道你会窥测心灵,没想到真的连死人都不放过。方知夏在心里嘀咕。
“不过,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呢......”咕咕蛋在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决定躺平摆烂。
等到有些饥饿的时候,方知夏开始拿出泡面,点火烧水下锅煮面,把配料包全部挤到碗里,再等两分钟后捞出面条,倒上少许面汤。
还没等方知夏坐稳,突然,门铃响了。
方知夏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秦警官,他正一脸笑呵呵地看过来。
“打扰了哈小方,我过来是想例行检查一下这栋楼各户居民家内的情况,你也知道,今天下午才发生了一起高坠事故。”
作为公安局附近的小区,这里有很多户人家都是警察家属,任职二十多年的秦警官就住在方知夏同层楼里,出门的时候偶尔会见面打个招呼。
“没关系,请进。”方知夏让开身距,侧身让秦警官进门,然后顺手将门带上。
进门后,秦警官大致检查了一下客厅和阳台,一边对方知夏感叹:“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过得好端端的突然就跳楼自杀了,唉!”
检查无误后,秦警官准备离开前往下一户。
门口处,将闭未闭的门缝中传来秦警官的声音,“今晚记得早点睡,别做噩梦了。”
一打开卧室房门,就见床上正趴着一只沉迷在短视频里无法自拔的白鸽,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
“怎么了,有谁敲门嘛?”咕咕蛋见方知夏进来,顿时警觉地抱紧平板,然后询问道,“我听见你开门的声音。”
暂时放弃惩治计划的方知夏点点头,“刚才警察上门来询问今天下午的死者情况。”
“这样嘛?”咕咕蛋有些疑惑,刚才好像没听见另外一个人的动静啊,难道是我视频声音调太大,没注意嘛。
一动脑子就会头痛的咕咕蛋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继续沉浸于声色犬马中。
然后就被方知夏抢走平板,一通蹂躏教育后摆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子。
月上枝头,天空被笼上了黑布,窗外的道路上,除去偶尔驶过的车辆,只剩下孤零零的路灯还在工作。
一如昨夜的梦境降临,方知夏有些期待再见到可爱的白发魔女。
仿佛从睡梦中苏醒,漆黑的视野开始斑斑点点地发亮,就像从黑夜走向晨曦那样,光明如潮水般流淌,渐渐盈满方知夏的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记忆中的老旧街道,石砖路上面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在松动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能溅起一片水花,路旁有几栋七层的楼房,现在看上去显得矮矮的。
方知夏往前走,爬上几层梯坎,穿过枝繁叶茂的黄桷树林,迈过蜿蜒交错的悬根露爪,沿着道路一直走,最终驻足在一所荒废的幼儿园门前。
白发的魔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丝滑灵动的雪色随着微风起伏,魔女沉默无声,好像在等他开口。
“从小我就比较蠢,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幼儿园里拉了好几次裤裆。”方知夏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的黑历史。
“后来,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被人故意绊了一跤,摔断了门牙,当时傻兮兮地憋在心里,然后回家被一通大骂。”
“再然后,我就转校了,只记得最后那天,班主任给我发了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我兴高采烈地上去领,台下尽是些我没看懂的目光。”
方知夏转身看向魔女,注视着她那古井无波的赤眼。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将种种过往悉数沉淀,用无穷无尽的潮水催人前行,将曾经蒙尘的心灵淘洗得干净。”
“所以,我很喜欢站在岸边,捡拾被海潮卷上来的贝壳,然后侧耳倾听过去的回声。”
“原来人不说话就会死,没人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原来痛苦需要发泄,憋在心里就会腐蚀脏器;原来没人会无端地爱你,期望往往伴随着失望。”
方知夏对着魔女微笑道:“现在我大概懂了些。”
魔女只是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
“如果你真的懂了,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魔女伸出一只手攥紧,缓缓说道,“梦境既是幻想之地,亦是一处囚牢,如果你出不去,只好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翻涌不止,好似将有什么东西要孕育而出。
潮水。
无边无际的潮水溢出云层,就如同大海一般波澜起伏,只不过它现在正位于头顶之上。
空气顿时变得异常潮湿,浓郁得近乎无法呼吸,可怕的压迫感死死抵住胸口,心头不断地泛起大难临头的恐慌,洪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悬于头顶。
与此同时,在梦境之外,漆黑的阴影从楼栋内的未知黑暗处爬出来,像粘稠的鼻涕一样在地上蠕动行走,却如飞掠般蹿至门口,从缝隙中渗进去。
吧嗒吧嗒的细碎声响从客厅处传来,然后越来越近,奇怪的噪音越来越响,紧接着,卧室门,打开了。
漆黑的阴影慢慢地蠕行至方知夏床前,然后站了起来,即便它并没有脊椎。
它从身体中延伸出一双手,在浅浅的月光下,一双诡异的墨色的手,接着紧紧掐住方知夏的咽喉,缓缓收紧。
梦境中,高悬于天空的潮水开始坠落,带着一种势不可当的决绝,死亡如闪电般瞬间降临,大海覆盖住视野中的所有。
方知夏开始吸气,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耳鸣,冲击感和压迫感降临在身体的每一寸骨头上,神志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人都在空中飘浮。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将方知夏一把拉回现实,方知夏开始努力往上游动,眼前的光亮在水中摇晃不止,却显得那么的遥不可及。
肺部中仿佛点燃了一团火焰,在猛烈地燃烧,摧残着每一个细胞,身体本能地渴望呼吸,而理智则在徒劳地抑制。
方知夏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
这时,床上的咕咕蛋睁开了双眼,目光中流转着绯红。
一支洁白的羽毛在黑夜里散发出明亮的光,漆黑的阴影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融在夜色里,如同暖阳下的薄雪。
方知夏有些神志不清,只感觉到自己被捞出水面,然后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响动。
“咕?!”
随后,光芒大盛,梦境开始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