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翰林府高希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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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言语龃龉,现在上升到阶层矛盾了。
今天来买青布衫裤的,可不全都是小家小户的平头百姓吗?
这些先进来的二三十个客人,早就心里有气了。
我们满怀期望等了十来天,又辛辛苦苦排一天一夜的队,就卖给我们这些又破又烂的衣裳?
于是有人对着门外大声喊起来:“大家别买了,衫裤又破又烂,一碰就要扯破。他们还嫌弃我们是穷人呢,骂我们是穷鬼!”
张掌柜和店里的伙计想阻拦,却为时已晚。
“穷鬼”之语,从店铺大门向街面方向的人群迅速扩散。
起初的话是“他们骂我们是穷鬼”,口耳相传中,大家不断添油加醋。
等传到大街稍远处的人群时,已经变成了“他们骂我们是又穷又臭的猪猡,连穷鬼都不配当!”
于是乎,人们怒了,群情激愤!
啥,穷人?穷人怎么了,就不能来买衣裳了?
哦,听说还卖给我们破衣裳!
把那个黑心的老板拎出来,请伊吃生活(打他一顿)!
把这个李记砸了!
李掌柜吓得生意也不做了,叫伙计赶快关上大门,并在里面用各种物什将大门顶上。
只听见石子、鸡蛋、烂菜叶以及各种不明所以的物什,在一片骂声中雨点般砸到门板上的声音。
他慌得一比,赶紧让一个伙计从后门混出去,飞也似地向离此最近的金山卫前所营地奔去求救!
怎么不去县衙求救?
来不及啊,华亭县县衙远在松江府城内,离此八十余里。
去衙署?七八个差役全派来又怎样,挡得住这近千号怒气冲天的乡民?
没一会儿,百户阎红玉就带着一哨人马,驰往李记布庄方向。
幸亏赶到及时,才驱散人群,平息事态!
李记布庄门口,一片狼藉,正如此时李掌柜的内心。
哦,对了,百户带兵帮你维持治安,也不是白来的,你总得意思意思。
李掌柜想哭!
另外一些小布行的“限量销售”,情况又如何呢?
和李记同一天搞“限售”的瑞记,只来了三十几个乡下客人,因为李记将客人全吸引过去了。
人家是拿着优惠券来的,进店就问有哪些尺码,怎么没看到穿着衫裤展示的真人小哥,他家住在城外五十里送不送货......
瑞记掌柜听了,直接吐血。
还没有办“限售”的小布行,办还是不办?左右为难!
这帮土老帽掌柜才发现,“限量销售”可不好学,作业不能乱抄。
现在好了,自己将自己架到了火上,油煎火烤,苦不堪言。
小官镇的布行,经历了一次大地震。
锦绣的地位扶摇直上,其他布行邯郸学步,全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希可没时间管这些闲事。他可忙了!
他将老师胡大虎的荐函塞回信封,连同那十几张鬼画符一起装好,去了沈宅。
但他吃了闭门羹,因为没有名帖。
实际上,就算他递上名帖,那个势利眼门子也不会给他通报。
所谓“侯门深似海”,沈度官居二品,下人自然狗眼看人低。
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拿着一封荐函,就想进翰林府?天真!
这小子后领还斜插着一把折扇,以为自己是贵公子呢?
势利眼门子脸上摆出轻蔑的表情,内心在笑高希真能装!
高希也不生气,远远地坐在府门外街边的大石墩上,然后拿出《中庸》当街又读又背起来。
胡老秀才给他布置的功课很紧,他得抓紧时间。
他穿的正是那身青布衫裤,早有行人认出了他。
“咦,这不是高希吗?”
“高希是谁?”
“就是他啊!高希你都不知道,十九文一套的青布衫裤,就是他那天卖的......那天的场面啊,可真是热闹!”
“他怎么在这里?”
“是要拜见沈翰林吧?”
“怎么不进去,坐在街边背书?”
“那还用问,吃了闭门羹了。”
“真是疯小子,翰林老爷怎么可能见他这么一个又穷又疯的小子!”
......
高希才懒得听这些闲言碎语。
他只认准了,沈翰林要么不出门,要么不回家,否则他就一定能在门口等到他。
高希一门心思背书,却没注意到一领官轿停在了他面前不远处。
一侧的轿窗小帘被拉起,一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向他问道:“你可是高希?”
高希纳闷这位大人怎么会认识自己,但还是急忙起身,恭敬作揖回道:“小人正是高希,拜见大人。”
“是来拜见沈翰林沈老爷的吧?”没等高希答话,他又问道:“是不是吃了闭门羹?门子不与你通报吧!”
“小人没带名帖,那门子才没有通报。”
中年男子听了,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来,随我进府。”
这位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本地父母官,华亭县知县王纪,河南尉氏人。
他是从吏科给事中调任华亭县令。
吏科,是明廷中央六科之一(吏、户、礼、兵、刑、工),给事中是其中的一种官职,具有监察的职权。
给事中的品秩并不高,但担任六科给事中的官员,大都仗义执言,敢为民请命。
高希跟着王纪往里走,门子已然将消息报了进去。
客厅里,沈度拱手迎了上来:“四方,你好久没来寒舍叙话了。”
王纪也拱手回礼:“民则兄,久未见矣,甚为挂念。”
听称呼,两人交情不浅。
高希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小人拜见沈先生。”
“四方,你是如何认得高希的?”沈度问道。
“哈哈,高希如今已经快成了小官镇的名流了。先是大闹李记布庄,后来搞什么供销合作,听说三天就背下了三部蒙学,数日前又帮锦绣布行卖衫裤,一天卖出去六百余套。我就算不认识他,他的名字也如雷贯耳了...”
“还有,还有...”王纪笑着指了指高希后领上的折扇,“这小官镇上还有谁如此风流俊雅,爱摇折扇呢,哈哈哈...”
“呵呵,小人胡闹,两位老大人见笑了,”高希也憨憨地笑了起来,略弯了腰,恭敬地说道。
“嗯,你可不是胡闹。我打听了,都是好事儿。”王纪打趣归打趣,语气却是对高希的赞许。
“你们如何就一起来了?”沈翰林继续不解地问道。
“哦,这小子说自己没有名帖,所以门子才没有通禀。如果不是我碰到他,这会子他还在门外的大石墩上背《中庸》呢!”
沈翰林一听,就知道是自家门子从中作梗,王知县当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并不说破。
而这高希,受了门子的气,却能一边耐心等待、一边刻苦背书。进了门,也不告状。
嗯...这少年好像才十八岁,这等涵养和品行,真是令人叹服!
沈翰林越想越高兴,看高希默然而立,姿态谦卑。一身布衣,却气宇轩昂。
虽说他后领上斜插着那柄折扇,看起来有点放浪不羁的样子,但看人要看大节,细枝末节不应苛求。
正如刚才王纪所说的高希的几件“事迹”,或揭露奸商、或有利民生、或读书励志,这些有几人能办到?
再想到第一回见面时的情景,沈度越发在心里喜欢和看重这个后生了。
小官镇是沈度的家乡,这地方虽然隶属华亭县,却也是金山卫卫城。
士农工学商,金山卫缺的就是“学”,学子太少。学子少,“士”自然就更少了。出一个青年才俊,还真不容易。
想到此,沈度越发有意栽培高希了。
沈翰林问高希:“今日来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