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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叁拾叁回扶桑成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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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怀安……”乔枫沉自顾自小声嘟囔着。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自打他进入兵团,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处处都是关于他的传说。

这位强悍的花将军一生没吃过败仗,所到之处尽是摧枯拉朽之势,甚至曾把现在的花若昂大将军直接打到狗啃泥。

除去围绕在他身上的种种谜团,乔枫沉是憧憬这个人的。

他甚至知道他的一切。

知道他在南国杀人无数,得了个“花绪鬼王”的名号。

端素西北三城苏氏歆悦嫁到揽月帝都为妃,他紧接着离开端素,随了“苏”姓加入兵团,并在短时间内成为帝国花将军。

京城对这两人的故事一向津津乐道,说什么保护帝妃的可能不是帝王,而是花将军。

花怀安是得了神明青睐,代替轮回万物来守护世界的本源。

后来。

后来,他自花街音坊迎娶了帝都妖精。

大婚那日,帝都妖精一曲吟唱惊动揽月满城花开。

本该是美梦一样圆满的故事,他却抢走歆悦帝妃刚出生的孩子,从此下落不明,帝君震怒,是薛辕和凌若昂亲自带人灭的怀安将军府。

乔枫沉清楚得记得每一个细节,前辈们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的描述,路边摊半真半假的野史传记,他都听过看过,可是现在头脑却有些不清醒,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双脚一时踩不到踏实的地面。

梅楠这个名字,对乔枫沉来说,没有花怀安那么熟悉。揽月人很少提起梅楠,说起来都叫她帝都妖精,说她自从嫁进怀安将军府,就没有机会听到那么动听的吟唱了。他还是从花街媚娘那里听过一些梅楠的故事,都是媚娘回忆往事时候,偶尔提起的。

花怀安是我的父亲?

帝都妖精是我的母亲?

我……就是那个名叫“苏净尘”的孩子?

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早已经死在薛辕手里的孩子?

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老爷子总是不让他干这干那,不让他入兵团,不让他去帝都……那么多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有点明白了。可是他却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他身上,他甚至在来眉城之前,刚赌气拿花怀安的事情怼过薛公。

他突然无比清晰得回忆起来自己当初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还有老爷子听到那些话之后黯淡下去的眼神,想到这里,乔枫沉嘴角不自觉得抽搐了一下,抬起了头。

他看到乔富贵和虞榛,他叫了二十年爹娘的两个人,还有待他视如己出的薛老爷子,包括在兵团里处处罩着他的花若昂大将军,他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不只是担心,还有些紧张,比他还要紧张。

看到他们的眼神,乔枫沉就知道自己压根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是花怀安的孩子也好,是别的什么人的孩子也好。

他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

乔枫沉什么都没有问,起身在他们面前跪下,响亮得磕了三个头。

“花怀安时至今日都是让人讳莫如深的罪人,三位长辈却只字不提当年救下我而承担的巨大风险,这份恩情,枫沉无以为报。”

“说什么呢,傻孩子!”虞榛走上前要把他扶起来。

乔枫沉仍然结实跪在地上,说道:“我的确好奇过,我究竟从哪儿来的,有几次差点就问出口了。如果不是这次机缘巧合,我早已决定这辈子都不问的。”

“我……很幸福,非常幸福。”

“只要爹娘愿意认我这个儿子,我想一辈子做爹娘的孩子。”

“愿意愿意!”虞榛担心他的身体,想赶紧把他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快起来,我的好孩子!”

“老爷子,”乔枫沉跪地不起,面向薛辕愧疚道,“之前是我幼稚不懂事,到处闯祸,给您惹了不少麻烦……”

“不提了。”薛辕嗓音低沉,只是摆摆手,轻声说道,“起来吧。”

那张素来严厉苛刻的疤痕贯穿的脸,竟然久违得露出了类似慈祥的表情,看得乔枫沉有点迷。

“还有什么要问的?”薛辕语速有点快。

“他还活着么?”乔枫沉道,“花怀安。”

“不知道。”薛辕实话实说。

此刻,有令他更加关心的。

“你是在花街音坊吟唱过的,依你看,那个叫向暖的女孩子,她的吟唱如何?”

这个问题有点跳跃,乔枫沉回想了一下他醒过来之后听到她哼的那几声,回道:“很糟糕,跟个生瓜蛋子样,没一句完整的,难听得很。”

“为什么说她是白色獠牙?我们进来之前,你们发生什么?”

“她和白色獠牙面纱下那张脸,根本一模一样!”

薛辕快速消化了一下这句话,说道:“你出现幻觉了吧。”

乔枫沉想想,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举动太过疯狂,站在死亡的临界点恍恍惚惚出现幻觉……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向暖她真够可怕的……我在屋里的时候明明已经抓住她了,她说了一句‘放开’,我瞬间就从她身边被弹出去老远。”

乔枫沉说着,想起来这场面和另一个场面相似。

“白色獠牙……也说了同样的话,”乔枫沉回想着,“她根本没带任何兵器,却在我身上开了个大洞。”

“仔细想想,她当时也有吟唱,到最后却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

“杀。”

凌若昂和薛辕条件反射一样,同时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速度极快得交流着,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

“得让苏澜见那女孩儿一面,”凌若昂道。

“帝都太危险,要见最好去端素西北三城。”

“怎么去?就凭她自己,连眉城都出不去,我多少需要装装样子,放水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把他一块送出去,”薛辕皱眉望着乔枫沉,快速思考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不起,垂危之际又死而复生,我怕有心人查下去不安全。”

“怎么了,老爷子?”乔枫沉急坏了,“到底怎么了?”

“戒言律。”薛辕道,“这是极少数像歆悦帝妃那种程度的纯血统苏家人才有的能力,将吟唱和语言化为一体,产生操控万物的力量。”

“我们猜测当初花怀安带走的孩子就是门外的花向暖,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她,你现在已经凉透了。至于白色獠牙……”

凌若昂插言道:“就算她不是那个孩子,这种程度的吟唱,根本瞒不住,消息一旦传出去,整个帝国会撒下一张大网,她被逮住是迟早的事。”

“逮她做什么?”乔枫沉问道。

凌若昂和薛辕同时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乔枫沉一愣,想起岛上那个冒着血泡的熔炉,浑身打了个寒战,道:“她会被炼成蓝钻?”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我说惩戒怎么下那么快,兵团果然跟岛上的事有瓜葛,那岛上炼出的蓝钻供应整个大陆,花绪也分了一杯羹?”

大人们都没吱声,连乔富贵和虞榛的神情也带着几分难言之隐的复杂。

“端素城是吧,”乔枫沉犟了下鼻子,“我带她去。”

“不行!”虞榛拉住他,“你跟我们回枫溪,对外就说你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兵团咱们不待了。”

乔枫沉随着自己性子,张口就想反驳,可是他明白虞榛是担心他,想要保护他,于是,他在想去不能去,不能去还不能说的矛盾心情中,闭上了嘴巴。

是乔富贵走上前来,握住虞榛紧紧拽住乔枫沉的手,松开来。

虞榛本就焦急,怕乔枫沉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跑去干危险的事。不想,乔富贵不但没有帮她劝乔枫沉不要去,反而让她松手?

“很想去吧?”乔富贵问道。

没等乔枫沉说什么,乔富贵点点头,继续说道:“想去就去吧。”

“对不起。”乔枫沉低下头,“他究竟是生是死,现在哪里,这些年在做什么……我想找到他,当面问一问。”

虞榛感到乔富贵牵着她的手,掌心盗汗还微微有些颤抖。

“要找的话,向暖的确是个突破口。”乔富贵自言自语。

“也好,和她一起去追寻你们的过去和未来吧。”乔富贵缓缓道,“不论结果如何,记住,枫溪乔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答应我们,要保护好自己。”

虞榛有些生气,她甩开乔富贵的手,指着乔枫沉转头问薛辕道:“他的身体怎么样?”

薛辕和乔富贵对视了一下,回道:“无碍,已经大好了。”

虞榛彻底泄了气,就在她失落不已的当口,乔枫沉已经重新将佩剑悬在腰间,打理好自己整装待发。

“老爷子……”临出门前,乔枫沉回头问薛辕,“我只有一个问题,花怀安他……是个混账么?”

“为什么置自己妻儿性命于不顾,反而去救另一个孩子?”

“他……”薛辕知道自己说不下去,因为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花怀安这样做的理由。即使明白,他现在也不能说。

“他一定有苦衷。”反倒是虞榛,笃定得说道,“不要怨他。”

“什么样的苦衷也得不到原谅,如果他是我父亲,他一定是在明白这点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我还好好活着,这一点值得慰藉,可是……”乔枫沉盯着薛辕和凌若昂,确认道,“帝都妖精……梅楠确实死了,对不对?”

乔枫沉看着他俩谁都没有回答,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嘟囔了句:“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凌若昂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走上前一把扣住门扉,低声道:“别走大路,太危险。出了眉城的丹青门,再遇上兵团的人,不要犹豫,犹豫就是死。直到进入西北大境见到苏澜将军,谁都不要相信。”

乔枫沉推门出去,外头是浑身一惊的乔慕柔,她看到乔枫沉的时候有点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乔枫沉笑了笑,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径直离开。

“哥!”乔慕柔从小到大向来对乔枫沉直呼其名,这鬼使神差得突然叫了一声,惊得乔枫沉不由自主回过身。

“我是你妹妹,你是我哥,枫溪是你的家……”乔慕柔难得不再伶牙俐齿,咬着下嘴唇像是在恳求他,“你……不是要走吧?”

乔慕柔莫名有些害怕,好像没了血缘关系,就无法留住他一样。她怕乔枫沉会像断了线的风鸢,飞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你在门外听得挺全。”乔枫沉像平时一样消遣她,可她却笑不出来。

乔枫沉看着乔慕柔怔怔然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抬步走回她面前,伸出手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接着将乔慕柔整个揽入怀里。

他紧紧抱着乔慕柔,低头在她耳边告别:“慕柔,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话音落下,乔慕柔就哭了出来,照着他胸膛狠狠砸了一拳。

“你怎么总是被我弄哭啊?”乔枫沉说着刮了下乔慕柔通红的鼻尖,跟站在她身后的薛华点了点头。

而后,他抬起头,打量了一圈环绕在院落周围遮天蔽日的黑木,视线最终落到向暖身上。后者看到他投来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往雪夜身后靠了靠。

虞榛站在门槛处,看着乔枫沉朝向暖走去,忧心忡忡得对乔富贵埋怨道:“你明知道这条路凶险得很,怎么还放他去?他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谁能保证下次还能如此侥幸!”

“一旦他的身份暴露,薛乔两家都可能面临覆灭的劫难。”乔富贵道,“真到那一天,他在外面反而安全,不至于被我们拖累。”

虞榛闻言,徒然安静下来。

“放他去吧。”乔富贵道,“他已经长大,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坚强。”

他重新握住虞榛的手,安慰道:“枫沉是我们的孩子,要对他有信心。”

另一边,乔枫沉弯下腰仔细打量着花向暖,惹得向暖不得不后倾些角度。

“你就是花怀安带走的孩子么?”

“什么?”雪夜的头脑此刻可比向暖那个糊里糊涂的脑袋转得快多了。

“之前吓到你了,抱歉。”乔枫沉向她伸出手,“我们得尽快上路,我带你去端素见苏澜将军。”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雪夜拦在向暖身前,警惕得问道。

“我父亲救了她,她又救了我,我们很可能是这种关系。”乔枫沉压低声音,“不要废话,跟我走,除非你想再经历一次岛上的事情。”

“走。”任远拍了拍雪夜肩膀让她放松,对乔枫沉说道,“我陪你。”

凌峰腾已经牵来马匹,虞榛迅速打包好东西,把薛辕交给她的药瓶一起塞进包袱,挂在乔枫沉马上。

乔枫沉直接把向暖从雪夜身后拖出来扶上马,自己也跨了上去。

雪夜见凌峰腾总共牵来三匹马,毫不犹豫得自己挑了一匹,先把甜斋安置在马背上,学着别人骑马的样子,成功跨了上去。

任远给了她一个佩服又赞许的眼神,紧跟着上马。

乔枫沉抓着缰绳,本想再叫一声娘的,临了喉头却有些哽咽,正当他尝试再次开口的时候,虞榛先冲他温柔得笑了。

乔枫沉近乎仓皇得别过脸,把心头酸涩硬生生压下去,看着任远故作镇定得喊了句“好兄弟”,头也不回得打马出发。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凌若昂对薛辕说道:“你觉得他们能走多远?”

“任远原就是你座下第一兵团精锐,乔枫沉的身手更不用提……”薛辕说这话的神情,一点不像是放心得下。

“当年花怀安纵横天下、举世无双,还不是差点折在眉城。”凌若昂看着寂寂无声的黑色城池,“也不知这里是不是他的终点。”

“拦截么,将军?”守城将士同时向凌若昂和凌峰腾请示。

“拦截?”凌峰腾道,“在吟唱之力面前,我们手里再锋利坚硬的兵器都不过一堆破铜烂铁,你该祈祷他们四个能安安静静离开,不然我们谁也活不了。”

半晌,判断他们快要冲出丹青门的时候,凌若昂下令道:“动手。”

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飞奔马上的四人裹挟着数九寒天的刺骨冷风,不顾一切得直直冲向城门外。

“他们射不中我们的,”乔枫沉对向暖露出个自信笑容,“因为这里都是花将军的兵。”

颠簸中,他们冲破袅袅黑烟,将高耸的黑木林远远抛在身后,一路向北绝尘而去。

向暖靠在乔枫沉怀里,看着头顶高远苍穹,不知为何有些迷茫。

我好像梦见过这个场景。

送走乔枫沉一行之后,薛乔两家启程回枫溪,凌若昂带着第一兵团回揽月,凌峰腾则率部回蓝白。

难得热闹的眉城,再度安静下来。

城中黑木横断,零落灰烬高高低低悬浮,本就斑驳不已的丹青门又结上一层岁月的薄霜。

凌峰腾经遇春门向南,还没走出眉城附近那些大小坑洞,就有传令兵前来禀报。

“先前将军命我盯着的清竹使者遇袭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凌峰腾道:“去看看。”

只见安眉杉孤身站在包围圈中,没有丝毫慌乱迹象,她手中折扇的吊坠还在晃动。

“你们可真够执着,竟然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安眉杉无意识得将右手拇指抵在无名指根部那个细圈处蹭了蹭,“就这么急着对我痛下杀手?”

“对不住了。”那群人都亮了白刃,摆出一副非干掉她不可的架势,竟还说了这么一句。

安眉杉一个弱女子,面对这种寡不敌众的形势,没表现出半点害怕。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很麻烦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人向这边赶过来。安眉杉眼睛尖的很,一眼看清那些人穿着花绪兵团制服,蓝白驻扎兵团的。

安眉杉本来还挺意外,紧接着勾起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她将半开的折扇收起来护在怀中,咬紧牙关闷哼一声,被正面刺中肩膀,当场疼晕过去。

凌峰腾赶到的时候,安眉杉被安置在一个较浅的坑洞旁,整个右边肩膀被血浸透,躺着昏迷不醒。凌峰腾刚目睹了眉城之战中不少死去的士兵,有点看不得她这幅样子。

坑洞里横七竖八躺着那些袭击她的人,全部暴毙身亡。

凌峰腾抬了抬下巴,问道:“你们干的?”

“不是……”传令兵略有迟疑,“我们是打算出手来着,但是,他们一见到我们就齐刷刷跳进去……看样是自我了断。”

“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袭击她?”

“清竹人,身上有印记。”传令兵道,“都是清竹长生干倒的老三大兵团的人。”

“那群人还没死绝?”凌峰腾有些意外,扶额望着面无血色的安眉杉,“她怎么样,伤得重么?”

“肩膀上的伤有些严重,别的还好。”

“怎么不醒?”凌峰腾环顾四周荒山野岭,似乎有些焦急,“先回蓝白。”

他当时从蓝白往眉城赶的时候走得急,带来的一队人马都是打仗的糙汉子,唯一的随军药师也是大老爷们。不得已,凌峰腾在回蓝白的路上想法专门给安眉杉弄了个车驾,药师处理过她的肩伤之后,凌峰腾一直亲自照顾她。他们明明急着回蓝白,路上却被车驾拖着,走得很慢。

摇摇晃晃的车驾中,凌峰腾叹了口气,将手中盛着稀粥的瓷碗放在一边。

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照他们这速度,蓝白接到管制命令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卡在半路。

药师明明说安眉杉的肩伤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都是皮肉伤没有大碍,她却一直昏迷,什么都喂不进去,一吃就吐。

外使在花绪地界上出了意外,又是麻烦事一件。

凌峰腾疲惫得揉着眉心,不经意间瞥见安眉杉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她一直醒不过来。

不是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安眉杉静静躺着,好久听不着动静,还以为凌峰腾靠在旁边睡着了。于是她偷偷睁开眼睛,正好被他抓了个现形。

“醒了?”凌峰腾斜睨她,有些好笑,“装睡这么久,饿不饿?”

安眉杉扶着右肩直起身体,掀起眼帘不满道:“你派人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及时发现你装晕,好把你捡回来?”

凌峰腾说着,抬手将温热的粥送到她面前,又端了一盘简单清淡的菜放在一旁,供她搭配着吃。

安眉杉看着热气腾腾的粥,没有接过来,而是弯着胳膊肘晃了晃右手,略带委屈得说道:“没有沾水,但是沾血了。”

“什么意思?”凌峰腾怔了片刻,不明所以,“另一只手能用吧?总不能让我继续喂你?”

安眉杉盯着这个榆木脑袋,左手一把抢过那碗粥,扣住汤勺,就着碗沿灌了几口。

她本来气呼呼的,喝完却惨兮兮的,可怜巴巴得看着他说道:“该换了。”

凌峰腾长腿交叠,袖手坐在旁边,说道:“洗个手就好的程度,怎么突然变娇气了?”

安眉杉眼神暗了暗,将瓷碗放下,双脚触地想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凌峰腾不再逗她,倾身拉过她的右手,问道:“坑里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安眉杉看着他小心翼翼撕掉覆在她手上的保护膜,露出下面浸了血的划伤,断眉立马拧巴到一起。

安眉杉有点开心。

“你堂堂一个清竹使者,带着帝君之命来到花绪,他们怎么敢动你?真是不要命了,想同时跟花绪和清竹两个帝国宣战?”

“逃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在清竹实在待不下去,刚好岛上出事儿需要派人过来,我才申请出使花绪。”

凌峰腾眉头锁得更紧了,问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

这么多人围攻你一个?

他没有问出口,低着头专心致志得为她处理手上伤口。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下次了。”

安眉杉看着凌峰腾重新在自己无名指上缠绕一圈又一圈,她藏在身侧捏着衣裳的左手,指节过于用力,甚至有些发白了。安眉杉眼神阴郁炽热,贪婪得望着凌峰腾宽阔有力的双手,有点想给他无名指上也套点东西。

凌峰腾确定所有伤口都处理好,冷不丁抬起头问道:“你该不会是清竹帝国的在逃囚犯之类假冒的吧?”

“拜托……”他否决了这个念头,“千万不要这么麻烦。”

他拨开车驾小窗的纱帘,下令加快回程速度。

“回到蓝白,我立马安排船送你回清竹,但是雪皇默白难得露了面,再加上瘟疫的事迫在眉睫,我们很可能赶不上在管制之前回去。”

安眉杉澄澈的眸子里倒没显得多失望,她将右手放在左手中,无意识得摩挲起无名指上的细圈。

“兵团里照顾你不方便,若是真没赶上,你就先住我府上吧。”

安眉杉有些意外得抬头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愿意?”凌峰腾有些担心得问道。

安眉杉赶紧摇摇头。

“兵团里整日飘着一股酸臭汗味,你住不惯的……”凌峰腾打量着这么个受了伤的娇弱使者,“府上有人能照顾你三餐起居,回头我再请个女药师来照料你的肩伤,管制也不会太久……”

“谢谢。”安眉杉笑得清浅,心里期待走得慢一些,赶不上管制最好,又期待走得快一些,想看看蓝白凌府到底什么样。

结果,他们风风火火一路狂奔到蓝白,还是没能赶上。凌若昂班师揽月居然到的比他们还早,管制命令已经下到蓝白,所有船只不再出港。

“你在府上先逛逛,待会我得回趟兵团,晚上再来看你。”凌峰腾带安眉杉回到蓝白凌府,就马不停蹄操持着安顿她的事情。

安眉杉瞧着一个有些年岁的廊柱上依稀可见几道刻痕,她端着折扇,眉眼带笑得对凌峰腾问道:“这量的是你的身长?”

凌峰腾偏头看了一眼,道:“不是。”

“我在帝都长大,这宅子是我父亲之后赎回来的,廊柱上应当是他的。”

“哦~”安眉杉拉长语调懒懒应了一声,转而指着旁边少一些,但明显也是测量身长的几道刻痕问道,“那……这是谁的?”

“不是你的么?”凌峰腾回道。

“我的?”安眉杉眨眨眼,“怎么会是我的?”

“是当年也住在凌府的一个姑娘,名字就叫‘安眉杉’。”凌峰腾不假思索道,“我父亲找了她很多年。”

“为什么?”

“有些渊源,但是他从没有对我细说。”

“那他找到她没?”

安眉杉半晌没听到凌峰腾回答,转头看到他正全神贯注得打量着自己。

凌峰腾笑着问道:“你很感兴趣?”

安眉杉在廊柱前蹲下身,拿扇子从刻痕处延伸出来比量到自己头顶,故作认真道:“说不定你父亲找的就是我?”

“那姑娘与我父亲一般年纪,”凌峰腾靠在廊柱上,望着折扇下面那张嫩到可以掐出水来的年轻面庞,“会是你么?”

安眉杉站起身,略过凌峰腾的反问,径直往里面走去,不客气得问道:“我住哪一间?”

凌峰腾陪她去房间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你们那儿,叫‘安眉杉’的很多么?”

“多!”安眉杉回道,“差不多十个里面就有一个。”

“孩子小的时候,家里都这么叫。”

“吉利。”

“毕竟那场浩劫,差点灭了整个清竹帝国,老一辈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你家是哪儿的?”凌峰腾又问。

“我出生在挽星城附近一个很偏僻的小地方,”安眉杉道,“不过后来在松州长大,应该算是松州人。”

“松州毗邻榆州湾,是岁寒十九州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啊。”

前面就到了,凌峰腾给她指了房间,嘱咐几句好好休息,转身要走。

“凌将军……”安眉杉折扇半掩面,眯着一双带着挑逗意味的含情眼,喊住他问道,“晚上回来一起睡么?”

凌峰腾有点适应她动不动开玩笑的性子,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她回道:“可以。”

“啊呀!”安眉杉摆出一副保护自己的样子,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凌将军是正人君子呢!”

凌峰腾好笑得迫近她身前,将她困在狭小角落,用染着**的嗓音问道:“跟你一起睡就不算正人君子?”

安眉杉仰起头,收了折扇点在他胸前,说道:“只跟我睡就算。”

凌峰腾抵着折扇直接压下来,在与安眉杉鼻息相闻的地方停下,笑着说道:“那还是算了。”

安眉杉粲然一笑,猝不及防抬手抚上他侧脸,拇指摩擦断眉,嘴里喃喃道:“好遗憾啊。”

凌峰腾受不了她不正经的再三撩拨,一把揽住安眉杉的软绵细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牢牢锁住她,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何来这里?”

“之前是想要很多,现在嘛……”安眉杉任由他揽着,眼中意味暧昧不明,悠悠道,“只想要你。”

凌峰腾烫手似的松开她,一把将安眉杉推进屋里,离自己远远的。

安眉杉也不介意,正好打量一下房间,然后极为自然得换上一副可怜模样。

“我每晚都做噩梦,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晚上回来抱着我睡可好?”

“其实我出身还算可以,只是在家里不怎么受欢迎,就算我出了事,家里也不会专程为了我找上门给你添麻烦。”

凌峰腾不可思议得看着她,没有回答。

“凌将军有婚约在身?”

“没有。”凌峰腾斩钉截铁。

“那你不喜欢女人?”安眉杉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凌峰腾觉得荒唐。

“那你在犹豫什么?”

凌峰腾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半晌停下来,回身问了一句“你认真的?”。

安眉杉轻笑,抹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调笑的眼睛。

“当然……不是。”

她怡然自得的靠在床榻上,轻轻扇着扇子,道:“只是有些寂寞罢了,你瞧这床是不是挺宽敞……”

凌峰腾走到外面,简直一头雾水,回过味来,怎么都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正巧这时候,传令兵过来,看着满头黑线的凌峰腾,问道:“少爷?”

这传令兵虽然供职蓝白驻扎兵团,但是编制归属花将军第一兵团,和整个凌家是老相识,所以在凌府都称呼凌峰腾少爷,而不是将军。

凌峰腾抬头扫了他一眼,说道:“什么事?”

“之前你让我发给清竹帝国核实使者身份的传书回来了。”

“怎么样?”

“身份没问题,所有信息都对的起来,确实是他们派来的使者不错。”传令兵表情夸张,“传书上面竟然还有清竹帝君的亲笔批注和大印,佐证她的身份。”

说着说着,传令兵视线越过凌峰腾看到屋里走出来的人,声音逐渐小下来,有点幸灾乐祸得耳语道:“看来这使者来头不小,将军……还是好生伺候着吧。”

安眉杉闲闲得倚靠在门口,看着摁住山根一脸忧愁的凌峰腾,笑道:“好遗憾啊,不是在逃囚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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