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叁拾壹回花困蓬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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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城的空气中还残存着久久难以散去的浓重烧焦味道,床榻上重新陷入昏迷的乔枫沉,紧闭的双眼似乎正因为梦魇而游移不定。
薛辕赶紧上前用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心中的兵荒马乱让他回想起当初冒死将他带回枫溪的那个雨夜。
那是他第一次将假死之术真的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
等他赶到枫溪的时候,怀中的孩子早已经面色惨白、毫无生气。
那时候,整个花绪帝国大小所有兵团都在掘地三尺找寻花怀安和被他带走的皇室血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偷天换日。
苍天护佑,在他施针解了假死之毒的三天后,小小的苏净尘醒了过来。
薛府过于显眼,留下他风险太大,交给旁人又不放心,薛辕考虑再三决定将苏净尘交给乔富贵夫妇。他们二人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在知道苏净尘就是花怀安独子后,爽快得一口应承下来。
乔夫人本就常年在外静养,在确定苏净尘身体无碍后,紧接着带上他离开了枫溪。
再回来时,枫溪乔府隆重摆宴庆祝长子生辰,而苏净尘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乔枫沉。
这孩子从小就让薛辕头疼得很,特别是他在探梅书院那段日子,一天到晚来跟薛辕告状的人都得等着排长队。不知不觉间,一度甚嚣尘上的“历史最强帝国花将军”已然成为传说,花绪鬼王、帝都妖精,还有故去的苏氏帝妃渐渐很少在人们口中听到,那个四处闯祸的孩子却突然长大,有天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鞠了一躬,带着与他母亲相似的柔和眉眼,用同他父亲相像的坚定口吻说道:“我要入兵团,想去帝都闯闯看。”
薛辕还记得自己当时就从座椅上跳起来踹了这小子一脚,可是他想尽所有办法试图打消乔枫沉去帝都入兵团的想法,全部都无济于事。
帝都仿佛有种宿命般的魔力,吸引着乔枫沉非去不可。
薛辕本打算将他的身世带进棺材,可是那个时候开始,薛辕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该如何告诉他真相?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是在他性命垂危之际。
此刻,乔枫沉似乎战胜了梦魇,终于消停下来,他的双眼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得难以察觉。
薛辕能够强烈感觉到死神就等在一旁,沉默而充满威势地站在那里,如同这些年带走府上的病人一样准备带乔枫沉离开。
薛辕霍然起身,不管不顾得从袖中掏出那枚小小的蓝钻狠狠捏住,愤愤然向死神示威。
他属于这个世界,不该现在跟你走。
他是那么年轻,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活一遭。
我几次都成功把这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谁都不能带走他,死亡也不行!
薛辕正打算将蓝钻放在乔枫沉手里,蓝钻的内芯已经逐渐闪现微光。
这时,薛华刚好推门进来,皱着眉头神情严肃道:“来了!”
薛辕条件反射得迅速收回手中蓝钻,而后直起身体退到床边。
门外的乔富贵搀扶着夫人,两人几乎是踉跄着跌进来的。
薛辕在看到他们之后,愣怔了片刻。
乔富贵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鬓间生出一层浅浅的白发,眼睛布满血丝。乔夫人半边身体瘫在他身上,红肿着眼睛,整个人已经没有人样,处在悲痛崩溃的边缘。乔慕柔在另一侧扶着她,泪水如同断了线珠子,大滴大滴不停往下掉。
乔氏夫妇看到薛辕,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无声得望着他。
薛辕与他们夫妇两人对视片刻,而后无言得避开他们的目光看向别处。
乔富贵见薛辕如此反应便知晓乔枫沉已回天乏术,他扶着夫人继续向里面走,可是没走两步,乔夫人就脱力跌坐在地上,吊着她精神的最后一口气似乎随着乔枫沉一起去了。
乔枫沉就躺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床榻上,门口到床榻之间不过几步距离,中间却横亘着生死的鸿沟。
这对他们来说太残忍。
乔夫人发丝凌乱,间歇着抽噎,几缕披散下来的头发贴在额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被架着好不容易走到乔枫沉床前。
乔枫沉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身体被严严实实盖住,面容没有丝毫痛苦。
“枫……枫沉……”
乔夫人试探着轻轻喊了声,像是怕吵醒他一般。
半晌,榻上的年轻人毫无反应,屋里一片死寂。
乔夫人目不转睛得看着乔枫沉,徒然捂住嘴巴,干涸生涩的眼窝重新充盈泪水顺着眼角涌了出来。
“娘……”
乔慕柔跪在地上,伏在她膝头泣不成声。
“起来吧,慕柔,地上凉。”薛华过去拍拍乔慕柔肩头扶她起来,说话间禁不住鼻尖酸涩,跟着哭了出来。
“他就像睡着了一样。”乔富贵站在床头,强忍着心如刀割的痛楚,看着乔枫沉说道。
“我应该拦着他的……”薛辕嗓音低沉沙哑,“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他进兵团。”
“这孩子既像当年的花怀安,又像当年的你。”乔富贵道,“当初他挣了命要入兵团的样子,和辕哥你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拦不住他的。”
“谁都拦不住。”
乔富贵与薛辕交谈的声音极低,但还是被薛华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只言片语。他迅速看向依偎在一起的乔家母女,乔夫人脸上满是泪痕,对他们说的话毫无反应,而乔慕柔只是一个劲得哭。
“我们是……那么感激这个孩子能够来到我们身边。”
乔夫人回忆着乔枫沉从小到大的所有模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看到她,就一定会给她一个毫无保留的大大的笑容。
不是乔枫沉需要她,而是她需要乔枫沉。
再也见不到那个笑脸了么?
她颤抖得伸出手要去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虞榛……”薛辕唤她,轻轻摇摇头,“还是不要看了。”
而后,薛辕看了一眼薛华,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出去,给他们留点独处时间。
薛华跟在父亲后面出来,急着想去求证什么,却在侧身的时候看到父亲眼中的疲惫和痛楚。
他这才注意到薛辕走路已经严重偏向一侧,那是他腿疼时候的惯常走路姿势。
薛华终是噤了声,没能问出口。
他看到一向硬朗的父亲塌下去的肩膀,明白乔枫沉的事对薛辕来说,同样是极大的打击。
“薛公。”一直守在外面的凌峰腾凑上来,“您到我营帐里歇息吧,离这里近,有什么事可以及时照应。”
“我尽量备了些您可能用到的东西,但是眉城太小,多有不便。您若是缺什么,只管同我讲。”
“我父亲稍后就到,直接去营帐里面找您,可以么?”
薛辕立在原地,像是没听到一样。
凌峰腾见他没有反应,继续道:“您看还需要什么?”
“有没有……”薛辕说话一向掷地有声、切中要害,很少这样有气无力,“懒云仙。”
凌峰腾没想到薛公会开口要这个,一时没有回应。
薛辕随即摆摆手,对薛华说道:“你去……帮帮……”
句子都没有说完整,他就转身走开了。
他独自回到营帐内,放下门帘,十分缓慢得踱到桌边,双手撑着桌面缓了缓,慢慢坐下来。无论是站是坐,他的腿都疼得难以忍受。他盯着时而被风吹起的门帘底部,出神得回想起曾经。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才感受到腰酸背疼,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
“薛公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凌若昂提着两壶懒云仙走了进来。
“谁知花将军还真有。”薛辕说着调侃的话,却丝毫笑不出来。
凌若昂在他一侧坐下,徒手粗略得抹了把临时找到的两只酒杯,斟满一杯放在薛辕面前,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已经安排好车马,尽快送你们回枫溪。”花若昂道,“带上一部分眉杉木。”
“也不知道你这个‘花将军’怎么当的!”薛辕盯着桌上两壶懒云仙,不客气道,“让一群不入流的散兵游勇在帝国境内成了气候!”
凌若昂明白他是心疼乔枫沉,自知无话可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没有解释。
“最晚明天就得送你们走,我今天就回帝都。”凌若昂道,“雪皇这帮流寇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兵团已经启动一级戒备,大部分城池要实行管制,到时你们想回也回不去。”
“你在帝都小心一点,凡事多和苏澜商量。”薛辕道,“凌峰腾从岛上带下来的两个小女孩随薛华回了枫溪,其中一个人的症状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染上‘眉杉’的都不一样。”
“我听说了。”凌若昂道,“她们两个不能随你回枫溪,还有任远。
“任远取木材的事多少有些蹊跷,兵团已经对他实行监控。”
薛辕一听,气性又上来了,道:“你当初就派这么个人跟着我?”
“他可是里里外外查过好几遍,干净得很。”凌若昂真是理屈,任凭他现在是不是帝国花将军,在薛辕面前总还像从前那个凌老三,“现在也不过是怀疑,并没有定论。”
“那个清竹使者……”薛辕道,“嘱咐凌峰腾离她远一点。”
“有问题?”
“没问题。”薛辕顿了顿,“总之,尽快送她回清竹,以免节外生枝。”
凌若昂点点头,道:“我派人盯着。”
“凌峰腾做事稳当,不像乔……”薛辕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半晌,凌若昂清清嗓子,继续说道:“之前帝君召你去京城商议的事定下来了,雪皇和清竹都已回复,不日就昭告天下。”
“就因为我说公主殿下身体无碍,尚可生育?”
“怎么会。”花若昂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只要公主殿下活一日,这场联姻就势在必行。”
“人人都以为拾欢公主命不久矣,京城里局势波诡云谲,为了帝位斗得你死我活,没想到帝君还留了一手。”
“花绪拾欢和清竹飞羽……”薛辕沉思着,“这场联姻之后,只要清竹飞羽不在了,拾欢公主就会同时成为花绪、雪皇和清竹三个帝国的帝君,统领整个大陆。”
“名义上……”花若昂补充道,“名义上统治整个大陆。”
“清竹飞羽也没有实权,这场联姻就是为了正统的名义。当然,若是公主殿下能跟清竹飞羽怀上个一男半女就更好了。”
“难怪雪皇人这么急着出头。”薛辕道。
“清竹那边,言诺帝君大概正盘算着借机推动飞羽回国的事。”
“阻力太大,”薛辕道,“他若有清竹长生一半,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局面……”
但是,清竹长生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都不在了。
他们两人并排坐着,望着营帐门口那一方小小的天,彼此沉默着。
懒云仙依旧飘着阵阵醉人酒香,可惜贪杯之人却已不在。
另一边,任远找到雪夜和向暖的时候,两个人正浑身湿淋淋得杀猪一样摁着甜斋毛茸茸的脑袋试图清洗干净它头上的血迹。乍看过去,真有点看不明白到底是谁在给谁清洗。
甜斋最先看到任远,它顽皮又灵巧得躲开雪夜和向暖手中的帕子,冲着任远呼哧呼哧两声而后昂起小脑袋吐吐舌头,算是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雪夜看到任远便走过去,任远特意拉她到车驾另一侧向暖看不到的地方,悄声问道:“这个花向暖可靠么?”
“当然。”雪夜想都不想回道。
“我们必须找机会离开,你有几成把握说服她与我们同行?”
“这时候离开?”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任远警惕得抬眼扫视周围,“乔枫沉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他可是亲眼看到你在革命军中央驾车运送木材,你总不想等到他醒过来,喊上整个驻扎兵团的人生擒咱们?”
“我总觉得兵团内部气氛不对,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尽快。”
“离开兵团,我们去哪儿?”雪夜小声问道。
“离开兵团,我们哪儿不能去?”
任远说话间看到凌峰腾正往这边走来,立马敛起笑意,摆出一副木讷的样子,冲着他点头示意。
“有没有见到安眉杉?”凌峰腾说着走过来,“迎接薛公一行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清竹使者。”
雪夜和任远谁都没说话,只是摇头。
凌峰腾本来要继续找,抬步想起他俩切身参与了刚刚的战役,于是多聊了几句。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凌峰腾道,“白色獠牙把我留下接应你的所有兵团里的人都毫发无伤地放了,却唯独想要乔枫沉性命。”
“她连半个花绪帝国的人命都不在乎,反而放了兵团那几个人才奇怪吧。”雪夜忍不住说道。
语毕,任远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
凌峰腾觉得她的话有些古怪,但毕竟不是在维护白色獠牙这些雪皇人,他在奇怪之余也就没有起疑。
“就算乔枫沉冲到她面前,她都没打算出手,出手就一招致命……”凌峰腾回想着那个画面,“一定有原因。”
致命?
任远不动声色得捕捉到他话里的有用信息。
“莫非是……乔枫沉看见了她的长相?”雪夜大胆猜测。
这个猜测顿时让在场所有人茅塞顿开。
“他现在怎么样?”任远试探着套话,“能否描述出白色獠牙的长相?”
凌峰腾摇摇头,回道:“幸好乔枫沉避开了要害,那一击如果落在心口,他当场就没了。”
任远心头咯噔一下,继续道:“那真是万幸!”
他仔细观察着凌峰腾的面部表情,追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凌峰腾没有回答,视线越过他们待的车驾,落在对面还在努力和甜斋小毛球作斗争的向暖身上。
那个背影,还有时而展露的侧颜……她怎么会在这儿?
“拾欢?”
凌峰腾满怀诧异得对她唤了一声,径直向她走过去。
“什么?”雪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你叫她什么?”
凌峰腾走近向暖身后,偏过头打量她。
她正弯着腰,拿一块帕子擦拭甜斋湿漉漉的小脑袋。
凌峰腾认出雪怪的一瞬,本能后退了些。他十分新奇得看着眼前姑娘急不可耐把眼前毛球擦干净又顺了顺毛,不动声色得认真盯着她的侧脸。
向暖本来专心致志整理甜斋,却看到毛球球目不转睛盯着她身侧,便察觉到身后有人。在她转身的瞬间,甜斋一跃而起冲着凌峰腾扑了过去。
“甜斋,不要!”雪夜情急之下,想要冲过去抢先接住甜斋,怕它突然幻形伤到人。没想到,身后的任远反应更快,已经一步跨到她面前。
事实证明,他们的举动都是多余的,因为凌峰腾已经高高举起胳膊,轻而易举单手制服甜斋。
“嗷呜!”小毛球经过刚刚的战斗,根本没有气力再次幻形,只能认命得被凌峰腾牢牢攥在手心,不服气的两只小爪子在空中扑腾扑腾的。
雪夜赶紧伸出双手从凌峰腾手中接过甜斋,而后立马站到向暖身边。
凌峰腾仔细打量着向暖,不由自主向她走近一步,问道:“你是?”
雪夜怀抱甜斋,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向前一步挡在向暖面前,回答道:“她是我姐姐。”
凌峰腾看了眼显然与向暖并不相像的雪夜,对她的代为回答不置可否。
“少帅,她们确实是姐妹。”任远帮腔道。
“你长得很像……”凌峰腾话说到一半就改了主意,道,“失礼,是我认错人了。”
他看着雪夜怀里气鼓鼓的雪怪,颔首后退一步说道:“乔枫沉情况不太好,你们有空可以去帮帮薛家公子,他有很多事要处理。”
说完,凌峰腾的视线仍然恋恋不舍得在向暖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离开。
雪夜在他走远后,有些不悦得问道:“他是谁?”
“现任蓝白驻扎兵团长,凌峰腾。”任远说道,“当今帝国花将军和端素苏氏本家苏澜将军的长子。”
向暖虽然不太懂,但听起来非常厉害的样子,她安慰得拍拍甜斋,问道:“他把我认成谁了?”
任远回头,用跟凌峰腾刚刚一样的眼神,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向暖一番,说道:“不久前,清竹帝国为了安宁公主举行星辰盛典,我被派到薛公身边做了一阵子护卫。”
“后来,薛公接到京城发来的急兆,说公主殿下病危,我们便当夜启程去了揽月帝都。”
任远继续说道:“凌少帅刚刚叫的就是那位公主殿下的名字……花绪拾欢。”
雪夜觉得自己隐约快要明白什么,可是那种说不清的感觉转瞬即逝,完全不见了踪影。
至于向暖本人,在听他说完之后,不可思议得摇摇头,道:“那确实是认错了。”
凌峰腾走出去一段距离,脑海中还盘旋着向暖的影子。他从远处乍看过去,一度以为那就是拾欢,离近了才发现还是有细微差别,可这并不耽误两个人惊人相像的事实。
他摇摇头觉得不可能,这个姑娘是跟着薛公从枫溪一道来的眉城,他都能发现的事,难道薛公没有发现?
已经十六年了。
距离歆悦帝妃故去,已经十六年了。
花怀安和那个被他带走的孩子一直不知所踪。
那个姑娘看起来差不多就是十六岁左右的样子,凌峰腾思索着,天下会有这种巧合么?
他停下脚步,猝不及防一个转身,与身后之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哎哟……”安眉杉被他高高大大的身躯撞的一个趔趄,凌峰腾眼疾手快拉住她右手手腕,将她稳稳拉回身边。
“你怎么突然转身?”安眉杉在咫尺之间仰头看他,一点不急于抽手回来。
“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凌峰腾抓着她的手腕道,“你受伤了?”
“嗯?”安眉杉顺着凌峰腾的目光打量自己手腕,除了沾些灰尘,哪里有受伤?
凌峰腾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手指说道:“这里。”
经他提醒,安眉杉方才瞧见无名指的指根处真的有一道豁口,渗出来的血已经凝固。
大概是检查城里尚且能用的木材时候划伤的,这么仔细一看,她手上还有很多其他细小伤口,好多还扎着木刺。
“不要紧。”安眉杉说道,这种不起眼的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过来包扎一下,”凌峰腾牢牢抓着她往回走,“看着不严重,但是划得很深,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妥当。”
安眉杉眨了眨眼睛,看着凌峰腾的背影,手上使力轻轻拽了他一下。
“那边人太多,我不想去那边。”安眉杉道。
“那边有药师。”凌峰腾直截了当。
“没事的。”安眉杉轻笑道,“我不想让你们花绪人觉得我们清竹人太娇贵,这种程度我洗个手就解决了,哪里用得上药师。”
“真的是这个原因?”凌峰腾松开她,说道,“还是你在躲什么人?”
安眉杉双手交叠,左手拇指和中指触碰上右手无名指刚刚那个渗血的划口,确实很疼。
“少帅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吧,瞧你刚才表情凝重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安眉杉道,“岛上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我也该回去了。”
“你要走?”
“早该走的。”
凌峰腾看着她的双手,静默片刻说道:“至少让我为你处理完手上的伤口。”
“怎么办?”安眉杉为难得看着他说道,“我本来想带上你送我的折扇就离开的。”
“折扇在哪儿?”凌峰腾问道。
安眉杉指着营地人烟稀少的边缘一角,说道:“我整理木材的时候,放在那里了。”
凌峰腾觉得她躲人的意图过于明目张胆,不过还是舒了口气,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不多时,他端着个水盆回来,示意安眉杉跟上,自己大步流星向营地边缘走去。
安眉杉赶上来往水盆里面瞥了一眼,里面盛满用来处理划伤的东西。
“凌少帅,”安眉杉一本正经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看你这架势,我应该属于重伤。”
凌峰腾没理她,等走到地方,找了处还算平整的树墩放好水盆,不容置疑得对她说道:“你坐这里,手给我。”
安眉杉扬了扬嘴角,不客气得坐下,听话得伸出右手,放在他生了厚茧的宽大掌心里。
凌峰腾人长得粗犷,处理起伤口却心细手巧,每个小划伤都会先清洗干净,然后敷上薄薄一层保护。
安眉杉坐在树墩上,视线齐平处刚好是凌峰腾的断眉。
怎么会有人的眉毛断成这个样子?
安眉杉在心中饶有兴趣得大声数着,一截,两截,三截,竟然有三截!
安眉杉沿着他的眉梢往下看,他的睫毛生得十分密实,眼眸漆黑深邃,鼻梁挺拔。
凌峰腾正在给她无名指上那个最深的伤口上药,然后用极细的绷带成圈得缠绕。
他的神情很是专注,心无旁骛的样子,有种无言的力量。
安眉杉继续往下看,是他紧闭的双唇和下巴上一层年轻的胡茬。
唇角、唇峰、唇谷……安眉杉勾勒着他的唇形,觉得手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烫。
“看够没?”凌峰腾挑眉问道,没漏掉她一丝一毫的神情举动。
“看是看够了,”安眉杉大方承认道,“可以摸么?”
“双手暂时不要沾水。”凌峰腾笑了笑,站起身说道,“你的扇子呢?”
“就在这树墩后面。”安眉杉回道。
凌峰腾错愕得看了她一眼,转到她身后,果真在树墩下面放着把折扇。
这是他随便挑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巧?
安眉杉已经伸出手,凌峰腾也准备将捡起来的折扇交给她,可是吊坠晃动的当口,凌峰腾猝不及防“唰”得一声将折扇打开来。
扇面上是蓝白随处可见的风景画,如今沾了些灰尘,更显得廉价又俗气。
凌峰腾将扇面风景画里的每一笔脉络直至末梢都细致得查看一番,而后才将折扇收起来,放在安眉杉手中。
安眉杉接过折扇,说道:“既然是买给我的,那就是我的。”
“将军可不准反悔。”
“不悔。”凌峰腾道,“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看中这一把。”
不等安眉杉回答,营地里来了传令兵,凌峰腾对她打了个手势便端着水盆走了。
她看着凌峰腾走远,视线转移到自己双手。
她的手上都是些细小伤口,包扎起来很困难,这个大老爷们竟然不嫌麻烦得给她缠了一道又一道。
她将折扇放下,左手托腮,举起右手正反打量着看。
逆着光,她的无名指上仿佛套了一个指环。